劉錫命也不知周良才和張玉清說了什麼,這段時間張明軒卻是沒有再找自己的麻煩,他雖然心中奇怪,但也不會主動去撩撥,因此雙方可以算是相安無事。
這些日子他倒和許衛、張元龍等人越發熟絡起來,一方面他們在族學裡都算的上是弱勢群體,自然就會往一堆扎;另一方面許衛和張元龍性情頗對劉錫命味口,兩人雖然家境貧寒,但是與人交往卻不卑不亢,讓劉錫命很是欣賞,況且他們年齡畢竟要大一些,劉錫命作為一個兩輩子加起來三、四十的人了,若是讓他天天和老三老四這些十一、二歲的孩童一起玩耍,那可真是要了親命。
就這麼過了半個月的時間,劉錫命三兄弟漸漸和學堂眾人熟悉起來,不過因為剛開學就和張明軒起了衝突的原因,大部分人都願意和他們深交,免得被張明軒惦記惹上麻煩。
劉錫命到不在乎這些少年的看法,反正自己還有許衛、張元龍等人可以交流,這半個月時間他也沒閒著,不僅將腦海中關於四書五經的學習記憶完全消化,更是經常打著請益的名頭去拜訪周良才。
「錫命,今日放學後汝且慢走。」這日上課前,周良才專門吩咐劉錫命道,劉錫命雖然心中疑惑,也只好點頭應是。
等到下課,周良才將他帶至後院書房,坐定後問他道:「爾等入學已有旬月,觀你平日上課甚是用功,課後請益也較他人更為用心,眼下你已年過十五,今年可有應試之意?」
劉錫命頓時來了興致,本來他還打算熟悉一段日子再向周良才請教考試的事,免得被老師認為是急功近利,哪知道這年頭讀書人認為考取功名本就是天經地義之事,孔子也說學而優則仕,讀書人的事哪能算功利,因此周良才經過半個月時間的觀察,對劉錫命學問情況有所了解後,便直接詢問他。
「學生正有此意,正所謂『功名趁取方年少』,只是學生對科場之事知之甚少,又自覺學問淺薄,之前便不敢請教先生。」劉錫命趕緊回道。
周良才捋須微笑道:「汝父劉文茂本就是縣中秀才,你也曾隨他學習經年,據我這半個月內觀察,你天賦異稟、資質甚佳,四書五經你是否已全都背得?」
劉錫命倒不吃驚,自己花了大力氣在老師面前表現,不就是想引起注意嗎,不過這個時候當然不能自傲,只好裝出清純的樣子羞澀一笑道:「老師過獎了,學生不過是記性較他人好些罷了。」
「哈哈哈,你不必自謙,須知這科舉之路道阻且長,如今你年少記性好,正是占優勢的時候。觀你平日對答,雖然對書中要義理解略有偏頗,不過縣試府試卻不是太嚴,只需熟記書本、對答得體即可,如今你所差的只是時文而已。眼下離縣試還有數月時間,只要時常練習,至少縣試有望。」周良才繼續提點到。
卻說周良才為什麼對劉錫命這麼上心呢,一來正如他的名字,劉錫命天賦異稟、記憶力驚人,確實讓他起了愛才之心,更兼之前他數次在自己面前應對得體,又讓他覺得此子乃可造之材;二來正像剛才說的,劉錫命記性好,縣試府試有很大的機率能夠通過,到時候他作為老師也是與有榮焉,張家的聘金也可以再談一談了。
劉錫命想到張氏族學的情況有些擔憂道:「先生畢竟是在張氏族學任教,若舉薦我去應試,不知可有後患?」
「這你且放心,今年張家子弟學有所成者不過二、三人而已,料想張家也不能說些什麼。」
周良才隨即正色端坐道:「前言已畢,為師者必問汝曰:爾志何為?」
劉錫命聽他這麼一說,知道這是中國教育傳統中的問志環節,當年孔子曾問子路、曾點、冉有、公西華的志向,只有曾點所說「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對了孔子禮樂治國、天下太平的心思,孔子感嘆說:吾與點也。
後世老師施教,便多借用這個典故前來詢問學生的志向。
閒人退下,這個逼我要裝滿分。
因此他立刻整肅衣冠,行禮道:「學生以為,方今之世,居廟堂者視百姓為草芥,處江湖者視權貴如寇讎,各執一端,相互侵攻;官吏士紳待民以殘,橫徵暴斂以致民不聊生,流民亂軍待民以暴,裹挾驅馳終致生靈塗炭。為士人者,不可不匡扶正道、救危濟難,拯萬民水火之中,解生靈倒懸之急。此學生之志也!」
周良才聽得目瞪口呆,半響才緩過勁來,不過是問問志向罷了,尋常少年大多都是說個金榜題名、光宗耀祖而已,怎麼到你這裡弄得忒大了。
但是小小年紀能夠說出這番話來也實在是難得,雖然只是少年狂言,周良才卻對劉錫命更加青睞,哈哈大笑道:「爾志遠矣,為師尚不及也。曾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汝既有匡扶天下之志,當有匡扶天下之才,往後更應埋頭苦讀才是。不過今日所說不可再對外人道也,汝言天下將亂、百姓流離,無意者不過稱汝為狂生,有意者恐行莫須有之罪。」
劉錫命見周良才的表情,知道他只當自己是少年狂言,不過聽他提醒自己注意言辭,心中很是感激,趕忙鞠躬道:「多謝先生提點,學生亦知『君不密失其臣,臣不密失其身,幾事不密則成害。』實在是有感於先生提攜,這才直言相告。」
周良才內心更是欣賞,點頭道:「既已言志,如今便談就學,縣試時文汝可知曉?」
劉錫命這具身體原主人根本就沒有學到時文這一步,他自己也就當初在縣學聽到秀才們討論了幾句,哪裡知道具體的要略,趕忙搖頭道:「實不知也,還請先生賜教。」
「時文者,當今尤指制義、八股文等,若單論形式,其實不難,太祖時為規範科舉之法,將八股取士定為正法。」周良才搖頭晃腦地為劉錫命娓娓道來。
「八股文共分八段,即破題、承題、起講、入題、起股、中股、後股、束股。破題當先揭示此題主旨要義,承題再接承上文而加以闡發,再用起講評議論述……」
劉錫命聽周良才深入淺出的解釋,對八股文有了更深入的認識,其實八股文就和我們現代的應試作文差不多,都講究一個寫作套路,由於中國邏輯學教育早在戰國就開始沒落,因此讀書人大多都是發散式思維,恐怕老朱也是被他們的文章逼瘋了,才狠下心來要將寫作的格式全都固定下來。
今人說起封建糟粕,常常將八股文放在首位,殊不知大多數人根本不知道關鍵,八股文不過是寫作的工具,真正阻礙華夏文明進步的是對八股文的寫作要求,明清以來一直要求八股文內容必須與程朱理學觀點一致,嚴禁使用其他思想來闡述孔孟之學,而程朱理學本身就有很大的缺陷,長久下來自然讓整個社會的死氣沉沉。
不過這些都不是劉錫命現在需要考慮的,他只用把這些套路記熟,先把功名搞到手才是正理,趁著周良才還在興頭上,趕緊將心中的疑惑問了出來:「先生,如此看八股文也並非難事,那為何科舉卻如此艱難?」
周良才搖頭苦笑,真是不知者無畏,沒有親身去試一試,哪裡知道科舉的變態,回他道:「八股是不難,難在考官出的題目啊,我大萌養士三百年,文教盛於歷朝,此誠教化之盛事,然則如此一來,每年應試之人也是劇增。何況四書五經不過幾十萬字,三百年下來,其中可以用來出題的都被用之殆盡了。」
「如今考官出題多興截搭題,既將書中不同部分截取湊在一起,這也是為何我說汝天賦異稟,乃是科舉的好苗子,須知記性不好的,連考官所取之言出自何處都不知,更遑論解述聖人之道。」
劉錫命這才心下恍然,不由得又慶幸自己有空間相助,不然還科舉個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