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摩藩主島津重豪並不是一個傻子,相反他很聰明。
之所以會把薩摩藩搞得一團糟糕,只是因為他沒有把聰明才智用到治理藩國之上。
或者說,江戶幕府的體制和島津家尷尬的地位,決定了他什麼都幹不了。
這位的蘭學癖好,更像是一種寄情於山水之間的無奈。
所以,當聽到回報,知道大虞天使突然出現,還把他蘭學的門面,整個鹿兒島山城最惹眼的半西式建築-造士館,給炸塌了好幾米圍牆的時候,人都呆住了。
「吉公,今夕是何年?」這事太過魔幻,以至於讓島津重豪都開始有種時空錯亂的感覺的。
多少年了,一千多年了吧,中土早就歌舞昇平,不思進取了,怎麼還會突然出現一個,,出現一個漢使。
這個漢使,不是指漢人的使者,而是指大漢朝的使者。
就是那種專門跑到蠻夷之主面前把頭伸過去讓人砍,然後給大漢出兵製造藉口的漢使。
嗯,要是你能忍住不殺他,他馬上就會蹬鼻子上臉,直至背靠大漢把你王權架空的那種。
而被島津重豪稱為吉公的,乃是他的筆頭家老樺山久吉。
樺山家出自島津氏,是島津氏的分支之一,那個為薩摩藩拿下琉球的樺山久高,就出自這個家族。
所以島津重豪才稱樺山久吉為吉公,因為按照家族譜系,島津重豪雖然是家主,樺山久吉是家臣,但輩分上,樺山久吉卻是島津重豪的遠房堂叔。
別的倭人可能不太注重這個,但是被從江戶西來的,還是有些講究這個的。
樺山久吉也覺得魔幻,他看著遠處人聲鼎沸的造士館,鬼使神差的說了句,「鳳凰鳴矣,於彼高崗。梧桐生矣,於彼朝陽。」
這四句詩出自詩經大雅,講的是賢才應運而生,為明主效命,也就是丹鳳朝陽這個成語的最初來源。
而樺山久吉之所以會這麼說,因為他就是影響後世日本極大的島津藩近思錄派創始人之一。
歷史上他的孫子樺山久言,更是近思錄派的中堅。
歷史上近思錄為了擺脫幕府控制,解決薩摩藩財政難題和外敵入侵的隱憂,曾在島津重豪兒子時期大刀闊斧的改革。
當然,時機還不成熟,樺山久言等近思錄派被幕府殘酷鎮壓,支持他們的藩主島津齊宣被迫隱退,樺山久言、軼父季保等被迫自盡。
島津重豪也愣了一下,他不但是蘭學大師,有很大的蘭學癮,而且為代表的東方學問造諧也不錯。
歷史上的島津重豪能熟練使用南京官話,他甚至還會閩南話,長崎唐城裡的泉州商人向他兜售大陸上奢侈品的時候,完全不用翻譯。
是以,他完全明白樺山久吉的意思『吉公,難道這天降聖主,又是應在中原唐土了嗎,他們怎麼就那麼好命呢?」
這要是換個人來,一定會以為這兩純純就是神經病,或者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
但對於島津重豪和樺山久吉來說,這卻是一場心意相通,需要一定文化素質的高端對話,也是島津重豪最喜歡的對話方式。
這樺山久吉,完全就是把近思錄當成聖經的狂熱粉,對其中倡導的修齊治平極為推崇,認為這才是武土之精神所在。
歷史上在這些人的推動下,薩摩武士都有一種以天下為己任的強烈使命感。
而對於島津重豪來說,科學盡頭是神學這句話,簡直再正確無比了。
他喜好蘭學,但薩摩藩的財政和日本的現狀,又極大限制了島津重豪的學習。
他根本沒法獲得第一手的歐洲科學技術,甚至連書籍都得不到,能得到的,只是一些歐洲商人傳播的二手技術。
而這些歐洲商人能有多少科學素養,那可想而知了。
這讓島津重豪越研究越是迷糊,反而越是搞不清楚事物本來的面目了。
比如他最近迷上了歐洲的醫學,而這個時期,歐洲的醫學才剛剛擺脫砍手砍腳的階段,轉而進入了用阿片當萬能藥的階段。
此時的歐洲醫學,管你什麼病,上來就是(罌)粟提取物給你大劑量用。
咳嗽了,阿片加一些鎮咳的藥物。
頭痛了,正好來點純純是阿片製造的止痛藥。
沮喪了,也來點阿片嗨起來。
腹瀉了,來點阿片興奮下,感覺好像就沒那麼拉的厲害了。
甚至小孩子總哭鬧,那也來點阿片,飄飄欲仙你自己玩去吧!
整個歐洲,就是一個大型的醫學試驗場,完完全全的毒窟魔窟。
但同時,人類的解剖學等現代醫學,又在這種環境上開始飛速發展,對血液、血管、心臟等的準確認識,正在一步步完善。
這種冰火兩重天的光怪陸離,別說島津重豪迷糊了,歐洲自己的醫學家也經常找不到方向。
甚至就是後世的醫學家,也會時不時感嘆一聲造物主的神奇或者人體的奇妙呢。
這讓學習著商人和一些在歐洲混不下去醫生傳播的真真假假二手醫學知識的島津重豪,已經完全迷糊了,對這種極度的割裂,他完全理解不了。
這人嘛,遇到這種完全無法理解和無法解釋的問題,哪怕是牛頓這樣的先驅,搞著搞著,就往神學和神秘主義上靠過去了。
島津重豪也一樣,如果說牛頓這樣的是被歐洲一以貫之的基督教給拐走了。
那島津重豪研究到現在,就在很大程度上,陷入了夾雜的緯、預言、
怪力亂神、天人感應等這些方面去了。
所以,樺山久吉這麼一說,島津重豪就聯想到什麼五百年聖人出,什麼天降賢才以應明主等等。
緊接著,又有人回來報告,說漢使在造士館大講什麼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危矣!」島津重豪哀嚎一聲,急的都快蹦起來了,「危矣,島津家危矣,日出之國危矣!」
「吉公,你快點去,不能讓他再講下去了,再講下去,島津家就沒有存在的理由了!」
果然是聰明人,一下就看出了危險在何處。
島津重豪的腦子還是很清楚的,能重新塑造倭人的性格,能給這個民族注入強大的精神力量,使他們真正進入了文明。
但是有個非常邪門的地方,那就是他的向心力非常強。
不管是修齊治平,還是橫渠四句,還是幾千年前的尊王攘夷,都在講一個道理,那就是大一統中央集權!
土人要心向中央,維護國家統一,致君堯舜上,用大一統的強大王朝,
來為天下蒼生謀福利。
簡單一點來說,那就是一個中央,一個集權的,能使士人施展本領的中央王朝求。
只有創建了這樣一個平台,為天下蒼生謀福利,同時達到自己青史留名、族譜單開的人生終極圓滿。
鄭錦水大講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粗俗點說,就是我心中只有一個太陽。
忠!誠我自己就是中華來理解。
歷史上就是這樣,漢人一直被旗人壓制,日本就將這個追求,套到了自己身上,套到了他們那個失去權力幾百年的天皇身上。
這種思想,最顯著的體現,就是昭和維新之歌。
已經到了1930年左右,日本已經全體轉向了軍國主義。
而在以前,倭國幾千年來,卻從沒有表現出這一點,從沒有什麼士人階層憂國憂民,哪怕是遣唐使中,也基本沒有出現過。
後世中國人熟悉的明治以後到倭人全體轉入軍國主義之前,那種思想和氣質,一朵詭異的奇葩。
但,那是歷史上,歷史上中國真正夠得上上聖人出的。
所以,根本沒有這個擔心,但這個時空,莫子布橫空出現了,
雖然他身上有很多在後世幾十年生活中,形成的現代人小毛病,在殺伐果決上有點問題,看某些決定上層建築的文化,總有些雲裡霧裡的看不清。
但莫皇帝總歸是後世電視電影中,貼吧嘩站里接受過帝王術傳授的集大成穿越者。
他知道怎麼識人用人的同時,也相當能容人,他捨得放權也敢放權,還知道未來前進的方向。
莫子布不是單純在追求一家一姓的天下,而是著眼於整個民族。
在整個中華歷史上明主中,李二鳳是那種無死角的六邊形戰土,漢光武、朱洪武也接近是這種六邊形。
但莫子布不是,他是一個奇特的不規則多邊形。
如果後世有人來打分的話,莫子布就屬於有的地方評分特別高,有的地方評分特別低的那種,是優缺點都特別明顯的皇帝。
甚至不是滿清這個政權,太過傻鳥,他極大可能不會成功。
但不管怎麼說,莫子布的某些特殊性,決定了他是一個稱得上明主的皇帝。
所以,日本這下就危險了,他們在一百多年的時間裡。
那麼按照這個理論,他們所效忠的,就不該是德川將軍這種主,或者完全就是山城國土財主的所謂天皇。
因為這兩位,怎麼看都不是聖君明主,更不是天下之主。
只可惜,想趕緊補救這個的島津重豪選錯了人,或者說,他把精力大量投入到了蘭學之中,根本沒注意到這個真正的內核。
因此,樺山久吉剛剛走出藩主所在內城,一堆早就等候的近思錄派武土,就聚集在了樺山久吉身邊。
此時的薩摩藩中,別看蘭學館看的到處都是,但歐洲那一套文化和哲學理論,根本無法在日本生根發芽。
在這種跟中土春秋戰國有五六成相似的土壤上,大量學了蘭學的武士,
他們的靈魂歸宿,仍然是中式的。
「這唐使真是膽大妄為,他把自己當成傅介子甚至班定遠,把咱們當成樓蘭國、于闐國了嗎?」
「我看那唐使就是個狂生,實在目中無人,他難道不知道,我們薩摩藩的武士,也是學習了經典的華族,不是他以為的蠻夷嗎?」
「對,必須讓他知道,我們薩摩武士可不是蠻夷,不要這么小看人!」
樺山久吉本來還有點信心,可是一聽周圍這些武士的言論,立刻就志忑了起來。
目前這些人,根本沒意識到,或者說意識到了,但是不好意思說出來。
可一旦把這個窗戶紙捅破,思潮泛濫開來,搞不好薩摩藩的地位,都危險了。
可要是不管,漢使一定會繼續找薩摩武士辯論,然後照樣會讓所有武土意識到這個問題。
「筆頭,怕什麼,我們島津家出自秦氏,乃是始皇帝的子孫,是真正的華族,絕不是蠻夷,我們一起去,好好跟這唐使講明白!」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樺山久吉目光複雜的看去,說話的是帶著幾個武土的佐土原藩藩主島津久柄的兒子島津忠持。
佐土原藩是薩摩藩的重要外樣,石高兩萬七千,今年遭遇了重大旱災已經維持不下去了,據說藩中已經餓死了不少人。
島津忠持是來主家求援的,只可惜,薩摩藩自己都債台高築,拿不出什麼東西來支援佐土原藩了。
「勝丸,你是藩主之子,要慎言!」樺山久吉顧不得其他武士能聽懂話中之意,厲聲大喝了起來。
島津忠持慘笑一聲,「人都要餓死了,難道還不能說兩句話嗎?吉公,
且去看看吧,說不定有條活路!」
這位可是一位大孝子,相當有能力,也相當不安分,歷史上明年不過十七歲的他,就會因為佐土原藩實在過不下去了,帶領武士把他的父親和叔叔們干翻。
現在,讓他發現了這樣一件大事,島津忠持可不會錯過熱鬧。
這不一定就是說他要馬上投靠大虞什麼的,甚至島津忠持現在都沒想到這個地方去。
但是,中華這麼富庶,大皇帝隨便給點三瓜兩棗,就足夠只有區區兩萬七千石的佐土原藩活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