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6章 這值得把命搭上嗎

  當樺山久吉進入造士館的時候,心都涼了。

  因為在滿地狼藉的造士館中,圍著的數十薩摩武士並沒有拔出刀,而是非常鄭重在聽那個唐使在講什麼。

  這就很是問題了,因為島津家養著這些人和他們的祖輩,雙方已經是幾百年的君臣關係,這是相當牢固的。

  在樺山久吉看來,不管發生什麼事情,當有人已經到鶴丸城的造士館中進行破壞的時候,武士們第一時間就該把這人誅殺才對。

  但是..::

  「當今之世,按照大皇帝的觀點,已經進入到第二次戰國時代,而這次戰國,就不是中原大地的齊楚燕韓趙魏秦戰國七雄。

  當然,更不是東瀛扶桑的第六天魔王信長公,以及猴子秀吉,老烏龜德川的東瀛戰國時代。」

  武士們聽到這裡,發出一陣會心的大笑。

  當然,這不是在笑織田信長,甚至也不是在笑猴子秀吉,而是在笑德川家康是烏龜。

  在薩摩藩,罵幕府,總是能得到最多的共鳴。

  「既然時代不一樣了,那麼原本舊的觀念,也需要改變。

  昔日我們東方世界,就是全天下,那麼自然誰在東方勝出,就等於贏得了天下。

  但此時,那些長相如同鬼畜的泰西歐羅巴夷人,已經迎頭趕上,甚至在很多方面超過了我們。

  那麼此時的競爭,已經從東方世界內部的競爭,轉變為了東西方的競爭。

  昔日爾東瀛可以關起門來過自己的日子,乃是因為東方之主中原大皇帝對東瀛,並沒有多少野心。

  但現在,我相信諸君已經看的很明白了,就算東瀛是東方世界的不征之國,但泰西鬼畜可不會管那麼多。

  他們對整個東瀛的野心,根本不用我來多說,因為他們已經在過去的上百年,屢次付諸實施了。

  之所以這些年沒有那麼頻繁侵入,乃是因為東方大皇帝的庇護,泰西夷人不敢那麼猖獗。」

  樺山久吉聽到這些,差點沒一頭栽倒在地上,來人比他想像的要高明的多。

  沒有貿然直接從儒家這方面來硬說,而是稍微包裝了一下,把世界分成了東西方世界後,將中原唐土的皇帝向看東方世界大皇帝這個位置來推。

  而且聽起來確實有那麼點道理,甚至帶著幾分理所當然,

  「天使閣下還是嘴上留情了,我日出之國能成為東方世界的不征之國,

  實際上是因為窮。

  窮到沒有必要來征討,窮到就算打下來了,所得連軍費都收不回來。」

  鄭錦水驚喜的一抬頭,他講了這么半天,就是要從薩摩藩中尋覓出一個主動靠過來,還有一定能力的合作者。

  「來者何人?倒是個直性子,並不諱疾忌醫。」鄭錦水立刻衝著這個還挺高,嗯,至少是能超過他肩膀年輕人喊道。

  「在下島津忠持,薩摩藩外樣佐土原藩主,從五位下淡路守島津氏久柄公,乃是家父。」

  島津忠持大聲回答道,鄭錦水也滿意的點了點頭,他來鹿兒島之前,自然對於島津家和薩摩藩是有了解的。

  佐土原藩這種只有區區兩萬七千石,僅僅相當於不到兩萬畝良田產出的小藩,要作為依靠是有些太小了,但要用來撬動島津家薩摩藩,還是很合適的。

  當即,鄭錦水大聲笑道:「君子很是坦誠,這也是真正的重要原因之中土大皇帝富有四海,領土足足一百個東瀛那麼大。

  甚至別說中原的好地盤,就是南洋的北河、明香河(湄公河)、唐江(湄南河)、伊洛江(伊洛瓦底江),都遠比東瀛富庶。」

  說著,鄭錦水若有深意的看了島津忠持一眼,更若有深意的說了一句。

  「有這樣多的富庶之地,自然不會想著來打東瀛,甚至因為地盤太大,

  非常缺少有才能者,為之鎮守。

  我想,假使誰人能得到大皇帝的青睞,哪怕就是相當於薩摩藩石高的賞賜,也不過就是一個中土封臣伯爵而已,並不是什麼難以獲得的。」

  島津忠持一聽,眼睛都紅了。

  佐土原藩太窮了,島津忠持估計,再這麼下去,等到他繼位的時候,他連醃青梅下飯,都吃不起了。

  這別說得到一個快一百萬石的薩摩藩,就是去中原唐土做一個知縣,或者去南洋做一個莊園主也行啊。

  「既然大皇帝看不上東瀛的田土,那為什麼你們唐人還如此重視我鹿兒島的鶴丸城呢?」

  島津忠持繼續問道,你以為他是在詰問或者為難嗎?不,他是在遞話。

  鄭錦水更滿意了,他大聲說道:「自然是因為這裡有這麼多憂國憂民的志士,金鼓玉不足貴,天下間唯一貴重的,就是人才!」

  這話說的,圍著的武士們,哪怕肚子都吃不飽,學了十幾年的本領沒處施展,但一聽到這話,都不由自主的挺起了腰杆,臉上泛出了興奮中帶著濃濃自豪的紅光。

  完了,完了!

  樺山久吉一看這陣勢,每一點都準確集中了薩摩武士的需求,再讓這傢伙煽動下去,島津忠持這些人,甚至自己身邊等到近思錄派武土,都他媽要跳反了。

  「閣下既然知道薩摩武士乃是憂國憂民的志土,更是知道忠君不二的義土忠臣,那怎麼還敢來鶴丸城撒野?

  難道天使以為我薩摩藩的武土,會做那向你們唐人屈膝,出賣國家的奸臣小人嗎?」

  鄭錦水聽完,裝出一副異的樣子,他看向這個發問的老矮子,嘴裡更是一副驚莫名的語氣。

  「誰說本使是來讓薩摩武士做奸臣小人的?」

  樺山久吉也楞了一下,繼而勃然大怒,你這話都快明說了,當我是傻子聽不出來嗎?

  不過還也知道事情輕重,硬是壓住怒氣,陰沉沉的問道:「那尊使是來幹什麼的,特意來炸毀我薩摩藩造士館的嗎?

  7

  鄭錦水收起臉上的各種表情,異常嚴肅的說道:「請帶我面見貴主上,

  因為我是來宣戰的。」

  說著,鄭錦水特意提高了聲音,「薩摩藩當年趁著朝鮮之役,出兵偷襲了大明藩屬琉球王國,擄掠琉球王室,殺害閩人三十六姓華人。

  這不但冒犯了大明以及大明所代表的大皇帝天威,還沒有得到當時幕府的准許,屬於地方勢力,屬於臣下的擅自開畔。

  昔日大明雖然沒有出兵懲戒,但不代表著罪過就不在,所以本使特來通知爾藩主及上下。

  明年信風起時,大皇帝的天兵,就會收復琉球王國,然後問罪鹿兒島。」

  「啊!」在場的武士直接被這個勁爆的消息搞愣住了。

  方才有些人確實沾沾自喜,覺得大虞大皇帝可能真的認為他們是人才,

  要來招募他們。

  但現在才知道,人家根本沒這個意思,根本看不上他們這些人,人家是來問罪的。

  這種突然從天堂掉落到地獄的滋味,讓大部分人極為難受,好多人甚至一瞬間都接受不了這個變化。

  鄭錦水心裡嘿嘿一笑,要的就是這個效果,所謂先捧起來,再扔到地上,然後狠狠打一頓,最後才給點小希望准許他跟著吃點殘羹剩菜。

  這是訓「狗』的不二法門,用在任何族群身上都好用。

  樺山久吉也完全傻眼了,他也沒想到,這個唐使竟然會說是來宣戰的。

  而且,他還連個狡辯的餘地都沒有,因為薩摩藩吞下琉球王國,這確實就是有問題的。

  大明沒有追究,清國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不等於這個過錯就不在。

  『琉球本就屬於東瀛的一員,琉球王室就是從九州島遷過去的,我們薩摩藩並不是出兵攻打而下的的琉球,而是他們主動回歸故國。

  不然怎麼會一百多年來,都安安分分接受薩摩藩的統治,不但沒有反抗,也沒有向大明和大清哀告?」

  鄭錦水哈哈大笑,「事實如何,大家心裡都是清楚的,沒必要說這些自已都不信的謊言。

  我敬重薩摩武士的品行和才能,但那是私人的事情,而薩摩侵占琉球王國,乃是為公。

  諸位,做好作戰的準備吧!'

  鄭錦水的時機和節奏,把握的非常好,如果他一開始就說他是來宣戰的,那麼肯定會被薩摩武士直接砍死,根本沒有挑動人心的機會。

  而現在,他先通過苦味酸炸彈震鑷了薩摩武士,又大談儒家和世界格局,得到了薩摩武士的欽佩甚至親近,然後再放出宣戰的消息。

  這不但讓薩摩武士起不了同仇敵氣的心,還讓他們在心裡沉甸甸的同時,也在思考。

  薩摩藩真的需要跟在這種環境下跟中土王朝為敵嗎,代價是不是有點太高了?

  也許有人會寄希望於幕府,畢竟幕府是武將的棟樑,有保護(日本)全天下的責任。

  當然,也有島津忠持這樣剛剛得到一點希望,立刻就被幻滅,心裡很是沮喪的,他看著鄭錦水說道:「天使閣下,戰爭不可避免嗎?」

  鄭錦水緩緩搖了搖頭,「很難,除非幕府可以出面向中土認錯,並賠償損失,撤出琉球,做出保證。或者島津家自己出現也行。

  只有這樣,才能打消大皇帝的怒火,但是,幕府會為了薩摩藩這麼幹嗎?薩摩藩自己這麼幹了,幕府會饒過薩摩藩嗎?」

  這番反問,把整個薩摩藩上下都給問悲憤了,對啊,幕府除了壓榨薩摩藩,其餘的,可一概不會想到薩摩藩。

  『諸君,準備作戰吧,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我鄭某食大皇帝每年十萬石俸祿,自然要為大皇帝效命。

  諸君食了德川將軍和島津家的俸祿,自然也要為他們效忠。」

  霧草!

  你不說這個還好,你一說這個,武士們頓時感覺人生都完蛋了。

  對面這個唐使,一個官員的俸祿都與一個中等大名相當了,而他們呢?

  幕府的一粒米都沒吃到,薩摩藩也沒給多少。

  捏麻麻的,其中最慘的山本五郎左衛門都特麼要哭出來了,他俸祿只有可憐的三十六石。

  江戶時期,倭國一石大約是後世220斤左右,三十六石,也就是7920斤,一天大約有21斤左右。

  這看起來好像糧食也不少,但當時的薩摩藩,或者說大量的藩都有一個共同特點,那就是養不起太多官員。

  所以大量武士的俸祿,實際上就是給他一塊地,多的給一個村子,讓他自己去收。

  其中以薩摩藩是最為典型,大量的薩摩武士實際上並不住在鹿兒島城,

  而是住在鄉野,替島津家鎮守地方的。

  所以山本五郎左衛門的三十六石俸祿,不是給到手裡,而是產出。

  那麼按照太閤檢地的四公六民傳統,他三十六石到手裡只有十四石半左右,那麼一年就只有3168斤。

  然後這是混了大量谷糠的糙米,最終到手,只有2700斤上下,一天七斤多一點的樣子。

  吃,是夠了。

  但武士怎麼可能只有吃一個選項呢,衣服、武器、出遊聚會、應徵操練等等,都需要花錢。

  實際上就算只吃,也不能硬造碳水,別的柴油鹽醬醋茶都不要吧。

  所以,山本五郎左衛門的收入,自己一個人用都勉強,要讓家人活下去,經常需要妻兒子女悄悄去海邊摸蝦捉蟹弄貝殼。

  這特麼哪是武士過的日子,就這種日子,值得把命給搭上?

  不能讓他再說了,這是樺山久吉腦海里唯一的想法,他大吼一聲。

  「左右,請唐使入內殿城,面見藩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