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天夜深人靜,莫子布帶著一堆錦衣衛軍官和內廷侍從文官,把各種信息收集上來之後,開始標註河中的局勢。
「陛下,六十七名在西域任職過的旗人已經從圍場挑選出來了,讓他們現在進來覲見嗎?」
莫子布沉吟了片刻,隨後緩緩說道:「把他們挨個隔開,讓他們寫自己在西域任職的見聞,以及個人對西域的見解。
有才學的再讓來覲見,混日子繼續去木蘭圍場給朕養馬去。」
莫子布入北京後,全國各地的旗人羈押了十幾萬,其中數千能騎射打仗的挑了出來,交給李獻文組成黑旗軍。
其餘他們的家屬都被羈押,等待這些人立功後免除他們旗人的身份。
還有一些家裡男人死光的婦孺,也羈押了起來等著分配給退役的有功將士。
當然,羈押起來後,莫子布又不能讓朝廷養著他們什麼也不干,於是全部送到木蘭圍場及其周邊放牧養馬、織布。
以及充當力夫,把南方來的米糧布匹以及菀平西山煤場產的煤炭和木炭運進北京。
什麼,你為什麼不讓他們去挖煤?
開什麼玩笑,西山煤場由於是復興公司運營,算是皇帝眼皮底下帶著施恩性質的礦場,這工價給的足足的,是整個直隸最高薪的好工作。
哪輪得到旗人俘虜去干,早就被易州、保定、河間兩府一州的百姓給搶著幹了。
莫子布也無奈,中國百姓勤勞節儉是刻在骨子裡的。
這樣有得矽肺危險的重體力工作,竟然也成了哄搶的對象,為的就是每月四兩左右,大約是種地五倍的超高收入。
不一會,侍從文官司的翰林待詔和舍人們把人挑選出來了。
一共有五十一人對西域了解確實很足,其中四十人會畏兀兒語,還有七人會俄羅斯語。
其中文章寫的最好,對西域頗多見解的,是一個滿洲老姓拜都的正白旗人伊江阿。
但是莫子布召進來一看,伊江阿不過三十幾歲,身上還帶著點旗人紈子弟的氣質,不像是對西域有不錯見解的樣子。
莫子布於是把臉一沉,「爾在回疆效命多少年,是何職務,有何功績?
伊江阿聽到皇帝這樣問,冷汗的往下掉,他把額頭在地上,顫聲說道:
「回萬歲爺,奴才在岳普爾和(岳普湖縣)任領隊大臣,為官十七個月。」
「哼!」莫子布冷哼一聲,「十七個月,恐怕連畏兀兒話都不精熟,絕對寫不出這麼見解深刻的奏章,這是誰教你寫的,速速道來!」
噗通!
伊江阿還沒回話,莫子布身邊一直忙忙碌碌的和坤,噗通一聲跪下了。
莫子布奇怪的撇了和大人一眼,「此人是你親戚,有何來歷,究竟是誰人教他這些西域之事的?」
莫子布沒有懷疑是和坤跟伊江阿串通,因為要是和坤懂這些的話,他早就會顯露出來立功了。
「回萬歲,伊江阿之父永貴公,乃是奴才髮妻馮氏之義父,伊江阿實乃奴才之義兄。」
「永貴?」莫子布嘀咕了一句,這名字很熟悉,不過他也不確定,因為旗人的名字都特麼專門選吉祥字,重名的非常多。
比如在甘肅立功,莫子布希望把他扔到伊犁去做下一任伊犁將軍副手的保寧,他這名字在目前旗人俘虜中,就有二十多個。
「奴才義父永貴,曾隨定邊將軍平定過葉爾羌準噶爾人的叛亂。
隨後就任第二任總理回疆事務參贊大臣,其又平定回部馬哈沁之亂,頗有功績。」和坤趕緊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
其實歷史上這個永貴,功績還不止於此,他在喀什五年,修水渠、興耕稼,建堤壩水庫治理喀什周圍河流汛期泛濫。
又招募漢民隨軍和駐喀什綠營官兵一起屯墾,使得朝廷能紮根喀什,所需糧食、布匹、鹽巴等必需物資不用萬里從甘肅運來。
可以說,沒有永貴的這一系列屯墾操作打下基礎,滿清朝廷就不可能在後面控制南疆這麼多年,一直等到阿古柏出現才完全失控。
聽到和坤這麼說,莫子布也想起來這人是誰了,趕緊讓身邊翰林待詔將有關永貴的文檔和奏章取來查看。
半響後,莫子布臉上才露出了笑容,「唯有這樣的經歷,才能寫出如此切實的條文,爾父身體可還好,能召來奏對否?」
這也是莫子布的遺憾,這永貴竟然是特麼是康熙四十五年,也就是1706
年生人,今年已經七十六歲了。
這年紀別說上任了,估計上炕都費勁。
「奴才義父雖然患有肺疾,但精神尚翼,且就在承德城外牧場,可召奏對。」
和也是著急,永貴的肺疾並不輕,而旗人失勢之後又請不到名醫,買不到藥醫治,再拖下去就該翹辮子了。
「准,立刻召來奏對!」莫子布揮了揮手,趕緊讓和坤下去把永貴帶來。
對於目前的大虞朝來說,熟悉西域的漢員,除了一些有過經歷的武將以外,其餘幾乎沒有。
這倒不是滿清不肯讓漢人去西域,這去西域跟流放差不多,不是什麼好差事,用不著限制漢人。
所以實際情況是,滿清統治者還是知道漢人官僚階級沒拿到多少好處的。
人家費勁巴力卷出來一個官當,你轉眼就把人送到西域,他就算不辭官,去了能給你好好干?
一個月幾百塊,你讓人流放五千里還給你玩命幹活?
他只混日子不給你整坨大的,那都算是有良心的。
所以,只有得了大好處的旗人,才會被派到西域去,而他們也知道這是在給相當於給自己幹事,能盡心盡力。
承德城外,塞外農曆九月,已經比較寒冷了。
永貴裹著一件破羊皮襖,蒼老的臉上凍的通紅,腦後一根灰白辮子,顯得極為雜亂。
而就在這馬場的小屋內,二三十個旗人老頭擠在一起。
他們沒有多餘的柴火取暖,所以只能緊緊擠著,靠互相身體的熱量儘量讓自己舒服一點。
幾十人就這麼擠著,坐在牲畜的乾草料上,有一搭無一搭的聊著天。
大多是回憶自己往昔好日子,小部分在暢想兒孫在陝甘立功的功勞什麼時候兌現,好剪了辮子去過正常人的日子。
嗯,現在旗人都是沒剪辮子的,因為莫子布不許他們剪。
說實話吧,旗人本就不是一個民族,而是一個山大王團伙,其中就有不少的漢人。
現在一百多年下來,他們要把辮子剪了,往人堆裡面一混,你根本就發現不了。
所以莫子布不讓他們剪辮子,就是為了把他們識別出來。
這承德到赤峰的牧場中,每月都會發生十幾起旗人剪了辮子跑出去,企圖消失在人群中的案例。
「哎喲,我要是早知道有這一天哦,我就該搞一大箱子燒餅藏起來,這金銀珍玩被抄走了,但燒餅你總不能也抄走吧。
這要留到現在,嘿,咱爺們一人兩個,配點熱水,吃個熱熱乎乎的,那多美!」
有個愛新覺羅家的黃帶子眯著眼,不住的幻想著。
這圍場放牧的日子可不好過,就沒多少吃飽的時候,回想起昔日的富奢,他是十分後悔啊!
「主子爺,奴才求您了,您可別說了,這饞蟲都要從奴才嘴裡給跑出來了!」
又有兩個餓的受不了的,一聽黃帶子那活靈活現的形容,饞的都快瘋了,他淌著哈喇子不斷哀求黃帶子別說了。
『別,別,別!」黃帶子安親王奇琨擺了擺手,「你可別叫我主子爺,
你也別自稱奴才,咱們啊,現在做夢都想當光中皇帝的奴才。
再說了,這要被管事的知道,不又得大鞭子抽我臉呀!」
奇琨是真怕,前些日子才有人「主子爺』『奴才』的互稱,結果被管事的復興公司皇家牧場經理給聽到了,大罵天下只有光中皇帝才是主子。
然後劈頭蓋臉給旗人們一頓好打,打的他們嗷慘叫。
奇琨也在混亂中臉上被抽了一鞭子,當時就腫了,疼了他十好幾天,所以印象很深刻。
『沒出息!」一個古銅臉色,看起來原本是武將的旗人,鄙夷的罵了一句。
不過不是罵他們不敢再用主子爺和奴才這些詞,而是在罵他們幻想竟然都只敢幻想吃燒餅,你他媽怎麼也要吃烤全羊啊!
再不濟,這滷煮總得有一碗吧。
就在這時,馬蹄聲陣陣響起,似乎外面來了一支馬隊,屋內的老頭子們一下就精神了。
「嘿,皇帝剛剛召人去寫西域見聞,這一定是看到咱們作用了,有人要發達了喲喂!」
奇琨一躍而起,跑的最快。
他是安親王嫡傳,是奴兒哈赤第七子阿巴泰之子岳樂的子孫,算是這屋內原本地位最高的,因此也沒人跟他們搶位置。
一群人,就在這九月草原的冷風中,借著一點微弱的月光,看著遠處打著火把的馬隊前來。
「喲,這不是和坤嘛,你怎麼來了?」奇琨年紀輕一些,眼神很不錯,
一眼就看見遠處來人是誰了。
這可是目前旗人中的大人物了,沒有出賣任何人,卻獲得皇帝的青睞被留在宮內,不用跟他們一樣吃不飽穿不暖的受苦。
雖然有人說,和坤已經把褲襠里那玩意給剪了,去給皇帝當司禮監秉筆太監去了,但還是羨慕的其他人不要不要的。
「和大人您吉祥,是有好事嗎,是不是大皇帝要赦免我們了?」
奇琨一臉希冀的問道,和坤卻嫌棄的撇了撇嘴。
「您這嘴啊,要是繼續這樣,那就真一輩子出不去了。你立什麼功了,
大皇帝憑什麼赦免你?」
奇琨被,一點都不覺得尷尬,當一個人長期吃不飽,在餓死邊緣徘徊的時候,尊嚴算個籃子。
「我聞到香了,是滷煮的味道,是滷煮的味道!」
所以,一貫好吃的奇琨根本沒受影響,靈敏的狗鼻子一下就聞到了味。
和坤也是無語了,第一次對這些沒臉沒皮的同族感到無話可說。
馬背上幾大坨已經凝固的滷煮很快就被拉下來,然後放到鍋里煮了起來,奇琨心心念念的燒餅也有了。
這臉皮比城牆轉角還厚的傢伙不斷的吸著鼻子,生起來火來跑的比誰都快,嘴裡還在高興的大叫:
「,有蔥有蒜,肺頭、豬肝、小腸、火燒、豆乾一樣不少,這味,那是真地道!」
「真地道,真地道啊!」一群老旗人也跟著大叫了起來,「多少年沒吃過這一口了。」
而隨著他們的喧鬧,小孩也被從睡夢中驚醒,看到滷煮馬上就精神了,
一個個圍著大鍋,狂吞口水的同時又唱又跳的。
和坤有那麼一點點心酸,但馬上就按下去了。
今天他能給這些人帶點吃的,實際上就冒了很大的風險,其餘的他也管不了,各人看各人的造化吧。
「乾爹,您受苦了。」和坤拉著永貴的手。
「我那乾哥哥條陳寫得好,皇上非常滿意,特命我前來請您去奏對。
馬車我都帶來了,吃食也有,您老洗漱下,換換衣服,馬上跟我進宮。」
永貴長長出了一口氣,眼淚都快下來了,終於能離開這地方了。
不過他沒有聽和坤的,反而又從地上抓了一些沾了些許馬糞的泥巴,抹到羊皮襖的下擺。
和坤一下就懂了,他豎起大拇指,「薑還是老的辣,確實該讓萬歲爺看到咱們如今已經受到了懲罰。」
「永大人!」就在永貴將要在無數羨慕眼神中上馬車的時候,剛才那個罵『沒出息』的武將,淒聲慘呼了一句。
永貴稍微猶豫了下,然後對和坤說道:「海祿久經戰陣,擅騎射,曾隨定邊將軍西征,是入過紫光閣功臣像的。
他在西域征戰多年,對回部尤其熟悉,其子長清等亦皆是武勇之輩,大皇帝若是要定回部,用得著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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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坤沉吟了一下,「海將軍,我只能把你帶到宮門外等候,萬歲爺究竟召不召見,我實無法做主。」
海祿聽完,帶著兒子長清等,一個頭就磕到了滿是稀泥的地上。
「和大人仁義,這就足夠了,若是能得陛下赦免,我海祿父子願為朝廷永守回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