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子布看著眼前這個小老頭,一股酸汗臭和一點點的糞便味,從他身上若有若無的傳了過來。
看手臉,已經是在內官的要求下洗過的,但還能發出味來,只能證明他是經常接觸這種環境。
當然,這是因為在承德,規矩沒那麼大,要是在北京,肯定是被洗刷乾淨了才會勤見。
嗯,這莫子布就放心了,看來下面的旗人,確實過得比較艱難。
一個大禮尚未參拜完畢,這永貴就開始呼呼喘不上氣,看起來最嚴重的應該還不是肺疾,而是支氣管上面的毛病。
莫子布趕緊讓內侍把在承德的御醫傳了一個過來,可別奏對沒開始,這人就死到宮內,那也太晦氣了。
等到檢查完畢,一碗藥喝下,情況就好了很多,終於能正常說話了,永貴便開始更仔細的給莫子布介紹西域的情況。
這其實呢,西域本來不應該搞成一個省的,因為在此時,天山以北和天山以南情況完全不一樣。
跟後世全西域完全成了畏兀兒的天下,也不一樣。
北疆還生活著大量的蒙古人,以及關外索倫、西焚等族,當然,人數最多的,是從漢地過來的漢人。
而且這裡不是畏元兒人的聚居之地,這裡原本居住的,是準噶爾蒙古人,所以滿清政府把這裡稱作準部。
而相對於准部的天山以南,才是信仰回教的畏元兒人聚居地,這裡才是他們的大本營,滿清將這裡稱為回部。
「陛下,這回部的纏回,與河中的浩罕人、布哈拉人和希瓦人,同屬烏孜別克人。
他們風俗相同,語言相近,回部不斷叛亂,都是這些烏孜別克人在支持。
且這些烏孜別克人,臆造攀附了許多隻存在於古籍上的家族,自稱和卓,也就是馬哈茂德聖裔的意思。
他們通過不斷製造血脈和宗教上具有高貴地位的和卓,從精神上掌握回部民眾的思想。
奴才就任總理回疆事務參贊大臣時,發現回部纏回,多以家族出自烏孜別克為榮,好像那是了不得的榮光一般。
他們幾乎不認內地的中央政府為自己人,而是把河中烏孜別克人,看做自己人。」
莫子布聽完,這才恍然大悟。
這穿越者的身份,有好處也有壞處,
好處是知道未來大致方向和未來科技的前進方向,因此能事半功倍的找出敵人,也能事半功倍的敲定未來科技的發展方向。
但壞處,就是容易被事實清楚的結果,遮掩住事務發展的變化中的一些情況。
比如穿越者就絕不會像永貴這樣,把畏兀兒和烏孜別克看成一個族群甚至民族。
因為後世共和國已經做了民族區分,確認他們不是一個民族。
但實際上,,怎麼說呢,如果在此時來看,永貴的話是正確的,這兩族可能在祖源上不同,但在其他方面,確實可以看做一個族群。
「原來如此,我就說回部這些纏回,怎麼一而再再而三被人蠱惑,一點好處得不到,卻不斷造朝廷的反,竟然是有這情況在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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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烏孜別克在河中的情況如何?」莫子布接著問道。
永貴露出了一點回憶的神色,繼續說道:「烏孜別克人在河中有兩汗國,一附庸國。
其中兩汗國為希瓦汗國,布哈拉汗國,附庸國為浩罕國。」
「浩罕國?」莫子布一下叫出了聲,原來這浩罕國是烏孜別克人所建,
難怪八十年後能鬧出那麼大的動靜。
永貴可能是以為莫子布奇怪浩罕怎麼不是汗國,於是解釋道:
「浩罕國國小力弱,二十多年前被定邊將軍兆惠降服,向前清朝貢稱臣,同時又向西面的布哈拉汗國稱臣,是以國主未得推戴為大汗,不能算作汗國。」
原來,中亞三汗國是不算哈薩克的,莫子布稍微感覺有些異。
「原來所謂中亞三汗國是希瓦、布哈拉和浩罕,而哈薩克不算三汗國之永貴有點沒懂什麼是中亞,也不知道莫子布為什麼糾結於三汗國這個稱謂,但他也沒問,而是繼續謙卑的為莫子布解釋。
「萬歲爺,這哈薩克與烏孜別克人的三汗國並不一樣,烏孜別克的三汗國,是真正的汗國,人多勢眾,民風彪悍。
其下有各種教團層層把控,汗國大汗在得到教團支持下的時候,是能嚴密控制國家的。
而哈薩克汗國說是汗國,實際上三玉茲之間的聯繫,尚不如昔日左右匈奴和東西突蕨,甚至還要弱於如今的蒙古各盟旗。
且在對天方教的信仰上來說,烏孜別克三國幾成瘋狂,他們嚴格按照教義生活,把教經當做律法,哪怕是貴人,只要觸犯了教經的規定,都要受到懲罰。
其餘百姓,每日三次禮拜,從不間斷,比種地放羊還勤,讓人聞之,有不寒而慄之感。
反觀哈薩克,其靠近羅剎國者,多有不信天方教而信基督正教,
其靠近我國者,多信薩滿教,甚至還信蒙古人都已經不怎麼虔信的長生天,亦有信黃教者。
只有靠近烏孜別克三國者,方才較為信仰天方教,但也沒有那麼狂熱永貴說的有些情況其實也不準確,比如此時的哈薩克除了少數幾個信東正教的部族外,其餘基本都信仰天方教了。
只是他們這個信仰怎麼說呢,夾雜了大量傳承已久的原始薩滿教信仰。
所以才有哈薩克法典規定,凡七人以上證明你侮辱過阿拉,就要處死的奇葩律法。
這說明,哈薩克東部,也就是靠近伊犁河谷的中玉茲和大部分北面的大玉茲,在宗教信仰上並不穩定。
「原來如此,我說乾隆一貫心高氣傲且心眼比針眼還小,但哈薩克的阿不賚汗總是逆他,放縱部族進入伊犁河谷遊牧,他卻不動手。
原來哈薩克並不是國家在西域的敵人,烏孜別克人才是。」
莫子布這也才想通,以乾隆的性格,怎麼如此放任哈薩克的阿不賚汗了,原來是想留著不多的力氣,去對付烏孜別克人。
莫子布最開始的認知,也算是一個典型的穿越者認知了。
即以為哈薩克是中亞三汗國之一,也以為哈薩克是中亞最強大的國家。
但實際上,烏孜別克人的實力才是最強大的,所謂中亞三汗國,也是指烏孜別克人建立的三個汗國。
聽到莫子布吐槽乾隆好面子、心眼小,永貴也只能跟著尷尬一笑,然後接著莫子布的話說道:
「確實如此,不但乾隆忍了下來,甚至決定在伊犁大興黃教,把哈薩克人從天方教的懷抱中拉出來,變成下一個蒙古人。
只是後來諸事繁雜,一直沒有付諸行動。」
莫子布聽完,贊同的點了點頭,乾隆應該確實是這麼想過,但後來可能是人年紀大了,注重享樂而沒有實施,
而莫子布之所以知道的這麼清楚,因為滿清在重新收復西域後的光緒十八年(1892)於伊犁察布查爾縣修建了靖遠寺。
光緒十九年(1893),又在伊犁昭蘇縣修建了聖佑廟。
並在這兩座黃教寺廟周圍,配了一大堆關帝廟、娘娘廟等,這些廟宇,
甚至到了共和國都還在發揮影響。
只不過,光緒時期修建,雖然能鞏固剩餘的伊犁河谷領土,但時間還是太晚了。
宗教背後是文化,文化背後是國家實力。
光緒時候,代表中國的滿清政權已經極度虛弱,在國際上沒有多少影響力,甚至沒有多少顏面。
這些廟宇的修建,只是促進了當地漢、蒙、西焚等族的團結,為國家守住了伊犁。
但對於已經完全被天方教控制的哈薩克人來說,一點吸引力都沒有。
當年去這裡旅遊的莫子布,曾經非常遺憾,若是乾隆時期就把這事辦了,搞不好能多守住一段伊犁河谷。
君臣二人,又繼續交談了一會,莫子布覺得收穫還是很大的。
至少他弄清楚了國家在西域的最大敵人是誰。
至少可以在如今往西域投射力量極度不方便的時候,能跟乾隆一樣,做到有的放矢。
於是到了最後總結的時候,莫子布問永貴,「那麼以你看來,朕在西域的政策,就要蕭規曹隨,暫時延續乾隆一貫的作風了。」
永貴幹咳了幾下,把精神調整到了最好,因為這才是改變他們全家命運的關鍵時刻。
「大體方面,奴才覺得是沒問題的,但小方面,萬歲爺與乾隆又不一樣。
乾隆之所以打得垮準噶爾,打的回部和浩罕跪地求饒,卻始終不能安定回部,是因為他不敢把大量的人力,投入到回部。
這旗人全部加起來,算上索倫、西焚,也就不到二百萬人,能去西域的根本沒多少,最多也就二三萬人。
而人口最多的漢民,乾隆則根本不敢動用。
因為此去回部上萬里,萬一遷移大量漢人過去,他們與回部攪合到一起搞反清復明,排滿復漢,恐怕會更加麻煩。
但對於萬歲爺您來說,您就是拯救漢人於水火的大皇帝,根本不會有這個顧慮。
而如今回部人口在經歷二十年動亂之後,只有三十八萬,就算官府統計戶口有差異,再加十五萬了不起了。
所以,目前回部人口至多也就五十萬上下,這對於前清來說,確實人多勢眾難以壓制。
但對於大虞來說,十年時間遷移五十萬漢民過去,也並非不可能。
若有五十萬漢民到達回部,管他什麼和卓,也再難以掀起風浪。」
「說的不錯!」莫子布撫掌大笑。
雖然這永貴不知道莫子布已經決定把陝甘的亂軍全部趕過去,讓他們去搶回部的耕地草場,然後再挾裹回部去打浩罕,但大體的思路還是沒問題的。
見莫子布高興,永貴也很高興,他感覺自己全家馬上就要脫離痛苦的牧場生活了,雖然他行將就木,但兒孫還有大好的日子要過。
「奴才謝過萬歲爺讚賞。既然萬歲爺覺得奴才說的有道理,那奴才就再大膽建言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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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說無妨!」莫子布高興的抬抬手,讓永貴繼續說。
永貴從賜的小凳子上站起來,對著莫子布一禮,隨後說道:「萬歲爺要定回部,亦不缺人口填補,那就乾脆用刀解決問題,
不過不是去殺回部的人,而是去殺河中三國的人。」
「去殺他們?」莫子布有點稍微沉吟了一下。
「對,就是殺三汗國的人。」永貴大聲說道:「因為就算清理了回部,
但還是會不斷有天方教徒從安集延過來,所以要殺,就從源頭殺。
河中三國不過三百餘萬人,看起來五倍於準噶爾汗國,但萬歲爺能動用的人力,是五十倍,是一百倍於前清。
所以只要像前清對付準噶爾那樣,去對付河中三國,到時候回部問題,
自然就解決了。」
說著,永貴稍微有些激動,他噗通一聲跪倒地上。
「萬歲爺,旗人中有許多曾在回部征戰,譬如正在宮外等候拜見的海祿父子。
我們皆願意做陛下的鷹犬爪牙,為陛下安定西域效命,請大萬歲爺給我們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