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乾隆也不是那麼的英明,他真要英明,那就不會把自己兒子坑的這麼慘。
西安城中,多羅儀郡王,陝甘總督,乾隆第八子永璇光光的大額頭上,
正在不斷落下豆大的汗珠。
之所以說乾隆坑了他,是因為乾隆竟然簡單的認為天方教既然是從西而來,亦是由大食人所創。
那麼越往西,越是高鼻深目的,自然在天方教徒看來就越正宗,地位越高。
當然,乾隆有這個認識,還少不了歷史上被查包衣吹成絕世美人的香妃功勞。
這個被霍占集休棄的女人,在乾隆這裡大肆吹噓自己祖先是聖裔,在相當程度上強化了乾隆這種刻板印象。
但實際上,陝甘的茴茴跟西域的纏茴,基本尿不到一個壺裡,甚至還互相敵視。
以至於陝甘的茴茴到了西域,還要跟漢人一起抱團對抗纏茴。
而陝甘茴茴的傳教者,也不會單是從西域來的這麼簡單。
或者說,在大明朝時期,是有大量從西域來的僧侶傳教,但是到了現在,這些茴茴是自己跑到西亞去學習,然後回來傳教的。
這些傳教者,被稱為門宦,地位如同昔日漢人的高門門閥一樣,他們從上到下嚴密控制教徒,私底下發展自己的鄉間武裝,一遇有事,不問對錯,
只問教門。
比如破壞力最大的,號稱四大門宦之一的哲合忍耶,他們崇尚舍希德也就是搞神戰,搞殉教那一套,最為激進。
這個哲合忍耶的創始人馬明心,就是跟隨叔父到麥加朝聖,兩人失散流落葉門,被葉門大伊瑪目伊本.載尼收為弟子,最後回到陝甘,創立漢地哲合忍耶門派,開始傳教的。
也就是說,永璇到了陝甘後,滿懷希望頂著的香妃那個名頭,根本沒多少用處。
陝甘茴茴最多把他當成了信教者,並不怎麼親近,反而還害得陝甘漢民對永璇心存疑慮。
所以從去年起,永璇就不再標榜自己是天方教徒,天方教堂也不怎麼去了。
「八郡王,都查清楚了,王蔓望他們公然虛報旱災,然後將監生名額標價售賣錢糧,說是用此錢算作賑災,內里卻是上下私吞一空。」
隨著陝西按察使王廷贊的回報,永璇那個懸著的心,終於死了。
「這王蔓望,他好大的膽子,這種事也乾的出來,本王要狠狠的治他!
一想到自己被王望耍的團團轉,永璇的火從心起,恨不得現在過去親手斬了他。
「恐怕不止是虛報旱災吧,若只是如此,事情當不至於讓泉台大人親自走一趟。」
被乾隆安排來輔佐永璇,清代第一個陝西狀元,對清代陝西儒學有極大推進作用的陝西巡撫,提督陝西軍務王傑開口問道。
「撫台果然明辨。」王廷贊拱手贊道:「旱災其實不是虛報,甘肅全省過去兩年確實災害多發,有水災,也有旱災。
但王望他們截留了監生上繳的監糧,卻並未用來賑災。
此事已經激起受災最重幾府教徒的極度不滿,整個甘肅,似有不穩。」
聽到王廷贊這麼說,和坤和大人的便宜外祖父西安將軍伍彌泰,就驚呼一聲。
如果只有教徒不滿而不是全部百姓不滿的話,那麼除了沒有賑災以外,
就還會伴隨另一個大問題-民間衝突。
怎麼說呢,陝甘的官員,不管是旗人還是漢人出身,在教徒和漢人中間,他們肯定是偏漢人的。
不是因為漢人讓他們覺得親近,而是漢人在陝甘早就沒了嚴密的大家族傳統,都是小家族。
因此漢人聚攏也就那麼些人,彼此之間還會因為籍貫和姓氏的不同,互相有所,很難合在一起密謀鬧事。
但教徒就不一樣了,他們不以血緣,無關籍貫,只要你是在我這天方教寺裡面禱告,那就是自己人。
所以他們很容易團結起來,往往一個阿洪就能號召數百人鬧事,是以官府對教徒非常警惕,沒事都要打壓三分,更別提真有事了。
所以受了旱災,漢人或許還能得到三瓜倆棗,但教徒是一文錢也別想得到的。
但恰恰就是這種社會氛圍,造成了大量教徒心懷怨恨,覺得自己被欺辱,被歧視,在陝甘當的是二等民、三等民,時常怨天尤人,一點點不對付就會上綱上線糾結教徒鬧事。
且平日裡他們又不可能頻繁跟官府打交道,能跟他們日常相處的,都是跟他們一樣在最底層生活,好似得了包庇,得了天大好處的漢人。
天長日久,這不就恨上了嘛。
而等伍彌泰把道理說給了還不懂的永璇,立刻讓這位八阿哥感覺天地都旋轉起來了。
本來他到陝甘,就是以為教徒可以拉攏,希望天方教的力量,來對抗大虞。
但結果誰能想到,大虞慢騰騰的沒打過來,倒是他這教徒和漢人之間的矛盾,要先爆開了。
「悍園先生,我該如何是好,萬一甘肅的教徒先鬧了起來,這關中,這陝甘還能守嗎?」
永璇一臉希冀的看著王傑,希望他能出個什麼妙計。
不過被永璇寄予厚望的王傑並未這麼表態,只是表示事情還未到最後一步,他要先去查清事實了,再來稟告,隨後就告退,好像確實急著去查證一般。
只是一出門,王傑的臉色就變了,他看著同族的咸寧知縣王垣和跟著他出來的陝西按察使王廷贊,示意兩人跟他往巡撫署衙走去。
甫一進屋,王傑就迫不及待的低聲問道:「甘肅的形勢怎麼樣,可還穩的住?」
王廷贊也趕緊回答道:「各府城,大部分縣城還穩得住,有些地方就難了。
馬明心這教匪習得大食蠱惑人心之法,將早就不滿的人全部挑動了起來素來溫和的老教門已經不為底層教徒所喜,那些鬧著要搞舍希德的,才是其中的主流。」
「華州、華陰、渭南等地的情況也不容樂觀,那些信了新教的教頭,只要在某地傳得一教,立住一門,立刻就有百十教徒供其驅使。
因此如痴如狂,他們不斷鼓動,挑撥仇怨壯大自身。」
王垣也低聲說道,他道出了陝甘傳教之快的最大原因。
還是利益惹的,此時到關中的天方教與漢唐時期的佛教頗為相似,每到一地,先建廬舍,再聚僧兵,後置教田,形同塢堡。
也就是說,只要你能發展出教徒,得到百十人擁戴,基本就可以成為一個有土地、有鄉勇可驅使的鄉間土豪。
在這種利益的驅使下,自然有人為了傳教如痴如狂。
王傑聽的臉色鐵青,不身在此時的陝甘,就不明白此時的教徒和漢家矛盾有多大。
一個簡單的事情可以說明,歷史上殺人如麻,殘暴不已,最後兵敗身死的多隆阿,到了滿清早已滅亡的解放前,還在被陝西人吹捧,稱為多公,視為英雄。
而最終平定回亂,收復新疆,救了陝西幾百萬人性命的大功臣左文襄公,卻一直被罵成左大阿,很不受待見。
做到左文襄這樣,以當時湘軍面對教徒那極低極低的軍紀,還要被埋怨,可見雙方積怨有多深。
「再加把火,就說陝西漢人要迎漢人的軍隊入陝甘,到時候....。」王傑陰沉著臉,話沒有說完,但屋內兩人都懂了。
「這是要卻心尖肉,去醫眼前瘡啊!」王廷贊有些不忍,顫抖著呼喊了起來。
此時教徒已經占到陝甘的兩成多,且遠比漢人組織度高,一旦起事,最先吃虧的肯定是組織度低的漢人,說不定還要吃大虧。
王垣則把牙一咬,幾句低沉的話語,仿佛是從牙齒縫裡面噴出來的一樣「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只要能醫了眼前瘡,心頭肉也能補回來。
我們人多,死上幾十萬也不會絕種!」
王廷贊渾身冰涼,看著屋內的幾個陝西人,他不再說話,因為他是奉天人,又不是被乾隆安排來輔佐永璇的,隨時可以脫身。
而這些陝西人,作為最後投向大虞的漢人,這場徹底埋葬未來麻煩的浩劫,就是他們的投名狀。
為大虞解決了西北最麻煩的禍患,他們這些人的未來才會更加光明,王傑這樣的肯定會回到新朝做閣老,王垣這樣的也有封疆大吏的前途。
王傑等人回去署衙商議了,永璇等人還留在總督署衙,這些旗人互相間面面相靚。
他們不是傻子,自然也能感覺出來王傑等漢人的突然疏遠。
「哈當阿,咱們還能回草原上去嗎?」永璇問著身邊的蒙古正黃旗人,
陝北延綏鎮總兵哈當阿。
哈當阿遲疑了一下,有些話他原本不會說,但現在他可以說,「八郡王,草原上回不去了。
咱們把草原上各部削弱的太狠了,能打的蒙古人基本都跟著滿人走了。
就現在草原上那些騎射都不會,天天穿著僧衣念佛,去投靠他們還能有什麼未來?
且奴才只能聽過衣錦還鄉的,沒見過落魄了還要去投靠窮親戚的,現在咱們背後跟著漢人的精兵往草原上跑,不是去遭人白眼嘛。」
永璇被嘻的差點沒背過氣去,但就這還是哈當阿沒往狠處說呢,真要這麼跑到草原上去,大概率不是遭白眼,而是要被人給賣了。
永璇無奈,又把目光投向了身邊的三等承恩公、散佚大臣、軍機處行走傅玉。
傅玉可不是一般人,他是福康安的親伯父,傅恆的親哥哥,永璇最後才問傅玉,也是這個原因。
富察家在緬甸起就跟現在大虞的莫光中牽扯太深了,以至於現在西安的大部分玉石店,還是傅玉和他兒子明俊在經營。
傅玉也嘆息了一聲,「八郡王,你要我說,咱們就該投降,咱們本就是大明朝的子民,祖宗靠造反坐了一百年的江山,風光過了,福也享了,還有什麼放不下的。」
聽到傅玉這麼說,永璇在心裡罵的咬牙切齒的,而他身邊幾個繃不住的黃帶子,更是直接朝著傅玉大罵。
「你們富察家倒好,別人死社稷,你還陰陽怪氣,你們家投了莫光中,
照樣有官做,咱爺們要投了,還不得被莫光中整死啊!」
「那你們以為跑到草原上就不被整死了?跟著那些教徒混就不會被整死了?」
傅玉仗著輩分,一頓白眼輸出,把幾個黃帶子的說不出話來。
「再說了,投降怎麼會死呢,路都不指出來了嘛,去伊犁,去伊犁河谷,去巴勒喀什湖,去葉爾羌,去喀什噶爾,去和爾袞(江布爾),去阿里瑪圖(阿拉木圖),哪裡去不得。
中原當不了老爺了,就去西域給茴子們當老爺去,這不比被人跟狗一樣到處好得多。」
哈當阿,塞沖阿、穆克登布等一票小字輩聽完沒有立刻反駁,而是有些遲疑了起來。
此時,乾隆狠狠整治駐京八旗的紅利還沒吃完,還是有一票十幾二十歲的旗人有不錯的戰鬥力。
比如這三位,都能做到上馬飛馳,箭如雨下,下馬斗格,刀如匹練,槍如龍的。
這騎術戰力,打已經開始正規化的大虞騎兵不行,因為大虞也有晉北騎士和淮上騎士,人數還多,耗也把他們耗死了。
但是去打人數只有幾十萬,還失去了騎射能力,遊牧民族竟然靠火繩槍混飯吃的畏兀兒、哈薩克、烏茲別克還是沒問題的。
「本王不去,本王不想去,要是去了西域一定會死在那邊的,要去你們富察家的去。」
永璇只思考了一秒鐘,立刻大腦袋瘋狂左搖右擺,他已經吃不了苦,不敢去西域了。
傅玉白了這毫無擔當的蠢貨一眼,「富察家的當然會去,我已經派人去給福康安去信了,還有我兒子福長安,明祥都會去。
只有咱們願意去,留在內地的妻兒子女才有好日子過。
就跟成都和北京的其他旗人一樣,祖宗犯了事的,都要被判刑,要想過正常好日子,得有親人去邊疆立功贖罪。」
莫子布對旗人的態度,西安旗人也是了解的,他們也知道去西域衛國戌邊是旗人唯一的出路了。
但此去西域數萬里,太艱難了,而且他們還必須獲得漢人的武裝和支持,不然光憑弓馬嫻熟去,還是找死。
討論再一次卡住了,在陝甘,主要是在西安的旗人,原本有五萬多人,
後來各地逃來的還有三四萬,現在一共有接近十萬。
十萬人中,能打的丁壯有五六千人。
現在的問題,就是這五六千人丁壯再加七八千健婦,憑什麼為其他人犧牲,這需要一個外力,來促使他們做出相互的妥協。
嗯,外力很快就來了,永璇剛剛氣呼呼離開大殿,半路就見有旗兵哭嚎著從外面跑了進來。
「八郡王,不好了,不好了,華陰縣的新教徒搶奪了咱們發給老教團丁的炮,似乎是要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