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省,成都府。
整個城市就像是一個大工地一般,這幾十年,成都府城一直處於不斷地建設之中。
畢竟八十年前,這裡還是一座無人的空城,五十年前,才算勉強有了點人氣。
開始興盛,也就是最近這三十年的事情。
歷史上對於此時包含重慶的大四川人口,一直有兩個統計口徑。
比如按官方來說,此時四川人口只有一千萬出頭,但實際上應該有接近一千七百萬。
這相差的七百萬人中,有兩三百萬是因為滿清戶籍制度混亂而沒有統計上的人口,但還有三四百萬,就是純粹被隱瞞的人口。
隱瞞的方式,就是大量與官府勾結的湖廣豪強搶先占據了土地,遷移來的移民還沒到,就上報為死亡。
這樣等他們到了當地,自然而然就成了黑戶,為了活命,便只能給大地主們當佃戶。
至於說人頭稅已經攤丁入畝了,隱瞞人口看起來好像沒什麼好處,但實際上是可以操作的。
因為隱瞞的是移民,按規矩他們到地方是會按人頭分由地的或者鼓勵墾荒的。
比如這次來了一百移民,當地官府就會大概分配好土地。
這些土地相當於已經很入帳,那麼等到當地官府和豪強勾結上報移民死亡,按規矩就要把土地退回。
而勾結官府的豪強就在這一步做手腳,直接把土地從帳冊上刪除。
這樣一進一出,改幾筆的問題,土地就消失了,已經來了的移民,種上了原本是分給他們的土地,但已經變成了黑戶佃農。
為了掩蓋這些真相,地方上還會故意把戶籍圖冊弄的亂七八糟,用一些小問題掩蓋大問題,這也是有清一代,四川戶口統計一直有問題的原因。
總督署衙,海蘭察看著眼前的陳杰,這個前浙江提督投靠大虞之後,反而來策反起了自己。
由於對滿清官場的熟悉,陳杰不但敢來策反海蘭察,甚至他現在表面的身份,還是滿清四川綠營的記名總兵。
而且陳杰還有自己實實在在的可以依靠的力量,不是一個空頭總兵。
他能依靠的力量,就是哥老會。
當然,此時他們不叫哥老會,而是洪門、天地會這樣的反清分支。
至於為什麼四川有大量天地會,而緊挨著他的湖南湖北並不多呢?
很簡單,因為四川盆地的延綿大山中,藏著許多的大西軍、大順軍後裔,他們在滿清放棄對他們的圍剿之後,紛紛出山來屯墾。
而他們其中相當一部分底層士兵,是張獻忠、李過等人在湖廣挾裹的,
尤其以湖北孝感一帶居多。
這些僥倖沒死的,在時局穩定之後,有人順江而下返回了家鄉,招募了大量鄉黨前來四川開荒。
這部分人的人數還是不少的,也早就占據了交通要道,下游的移民沿江而上,只要說是孝感人,都能得到這一部分僥倖未死的『本地人』幫助甚至接納。
因此,在湖廣填四川的大潮中,大量真實或者自稱、詐稱的孝感人到處分布,形成了一種奇異的,帶有濃厚移民開荒特徵的鄉團,
他們,就是歷史上袍哥會的雛形,這種雛形到了人口爆炸,水陸碼頭興起的嘉慶、道光時期,被各種穿府過縣的行商利用,用來串聯各地黑社會,
形成了一個遍布全川的地下網絡。
最後形成,則是在第二次鴉片戰爭以後。
當時中國人的生活水平比起乾隆中後期都大幅下降,深受雙重、三重壓迫的百姓接受了來自閩粵沿海的反清復明思想,最終形成了帶有四川特色的反清洪門組織-哥老會。
這個時空嘛,自然是由洪門崑崙山直接組建的,陳杰還只是表面上的人,內里負責的,是首輔中極殿大學士李獻文的部將,原興唐三衛指揮使袁開道。
這可真是專業對口了,李獻文是李來亨的五世孫,袁開道是袁宗第的後人,他們原本就是這些躲在山裡自稱孝感人的大順軍余脈一員。
有了這樣的關係,自然無往而不利。
陳杰有些可笑的看著無所適從的海蘭察,這位打仗確實勇猛,而且還有不錯的指揮才能,但只可為將,不能為師,更不能獨當一面,因為他不夠狠,不夠果斷,
是以,策反的事情,從三個月前一直拖到了現在都沒有進展,只是陳杰已經接到皇帝的命令,不能再拖下去了。
「海將軍馳騁沙場何其驍果,怎麼如今些許小事反而猶豫不決?」
海蘭察聽到陳杰這麼問,忍不住臉頰都抽搐了一下。
小事情?我他媽一個兒子,一個孫子兩個孫女在西安,兩個女兒三個外孫在順天府,我一投降大概率他們連命都要沒,你竟然說是小事情!
「陳軍門,你我昔日也是軍中同袍,都是從關外而來,何必如此苦苦相逼,且容在下尋一個兩全其美之法。」
陳杰是陳永華的子孫,鄭克臧投降後,陳杰一家被安置在瀋陽周圍,所以也能算是關外人。
『兩全其美?」陳杰哼了一聲,「世上安得雙全法,海將軍,陳某正是因為都出身關外,更敬重將軍忠勇,所以才一直等了三月,還要再等,恐怕就有些強人所難了吧?」
海蘭察嘆息了一聲,「只是家人尚在北,實在難以抉擇。」
陳杰看了海蘭察一眼,他不相信這都三個月了,海蘭察派往北邊安頓家眷的人還沒辦妥事,最多也就是還沒給海蘭察回報而已。
而海蘭察心裡,肯定是存了得到家人確切消息後再反正的想法,陳杰沒有點破,但當然也不會讓他再拖下去了。
「海將軍,這天下的武人,哪個不是把腦袋別在褲腰上,幹著刀口舔血的事情,朝廷已經給足了將軍時間,不可能再等了,這是陛下的命令。」
「請再緩十日,我好給下面的兵將通個氣。」海蘭察還是想等一等。
給臉不要是吧,陳杰冷哼一聲,拿出了勝利方的姿態,「就在今日,但有允或者不允二字。
允,就立刻召集成都八旗兵將議事,我與將軍一起把他們一網打盡。
不允,陳某立刻離開成都,大人就讓成都旗人為滿清陪葬吧。」
海蘭察深吸了一口氣,聽出陳杰話里的話,「成都旗人還能有活路嗎?」
「這不是你該問的事,是死是活,自有陛下定奪。」陳杰狠狠瞪著海蘭察,厲聲大喝:
「海蘭察,不要顧左右而言他,降還是不降!」
海蘭察沉默片刻,緩緩點了點頭,「末將立刻召集城內旗人將官來總督署衙議事。」
歷史上,駐成都八旗是在大小金川之戰時設立,由於肩負著鎮守成都,
控制川西北和滇北的重任,兵力還是很充裕的。
成都駐防八旗有官兵三千七百多人,還管著各鎮綠營,轄兵一萬五千,
所以海蘭察召開軍議的時候來的將官還是挺多的,足足六十七人。
莆一進入總督署衙的節堂,有些旗人將官都感覺有些不對勁了。
因為這次安排的座位,不是按照官職來安排,而是海蘭察帶來的索倫、
巴爾虎、西贊等族軍官坐在東邊,配了一些四川總督督標中軍的軍官。
其餘的旗人將官則完全坐在西頭,呈現出了一種完美的分庭抗禮格局,
好像是有意要隔開一樣。
不過他們也沒過多在意,莫子布崛起不過是最近幾年的事情,很多旗人腦海里的優越感還在,甚至還有蠢貨認為八旗天兵天下無敵。
在這種感覺的加成下,他們並未意識到,滿清在東北的政策,對於索倫、巴爾虎、西贊等各個民族來說,完全就是災難性的。
他們以為這些關外人僅靠投胎就能獲得旗人身份,入關就可以得到關內幾萬萬漢人供養,一定會對他們感恩戴德。
但實際上,這些關外人過得比漢人還慘。
男人們為滿清征戰,干最苦的活,去危險的戰場,死傷往往是關內旗人的數倍,他們好多人一去就再也沒能回到家鄉。
而他們留在關外的父母妻兒失去了家中的頂樑柱,慢慢在大小外三個興安嶺的酷寒中,痛苦的死去,而這些,都是關內旗人根本沒見識過的。
所以,歷史上滿清政權風雨飄搖時,關外的旗人和漢人聯合起來斷他們後路。
薄儀建偽滿洲國,大量關外旗人和漢人一起上山打游擊。
吵吵鬧鬧了片刻,披著一件奇怪袍子的海蘭察出現了,他環視了一下周圍,沉聲說道:
「自江寧有變,我等孤守西南已經兩年,自去年起,我等就幾乎沒得到一兵一卒,一文錢一斗糧的支援,守到如今,也算仁至義盡了。
幸得今大虞光中皇帝陛下寬宏大量,既往不咎,本將軍決定,自今日起棄暗投明!」」
說罷,海蘭察忽然扯掉了身上的奇怪長袍,露出了一身明制一品武官的官服,隨後他又摘掉了頭上的頂戴,赫然露出了一個大光頭。
在場旗人的軍官都被這個變故驚呆了,好多人根本都沒反應過來。
而就在他們震驚的時候,坐在東邊的索倫、巴爾虎、西贊和一些督標中軍軍官,全部集體摘下了頭頂的帽子,露出了一排排大光頭。
「海蘭察你敢造反?」
「反了,海蘭察反了!」
旗人軍官們這下反應過來了,紛紛喊叫看。
海蘭察無視他們的叫罵,雙手一拍,東邊的關外和漢人軍官立刻從座位下面摸出來一把把刀劍。
一陣腳步聲響起,數十人洪門殺手,手持長刀和手沖了進來。
一陣陣的廝殺和哭喊聲也同時陡然響起,看來是這些軍官留在外面的衛兵正在被殺。
海蘭察拿著短刀,指著已經有些不敢叫罵,臉色慘白的旗人軍官們大聲說道:
『事已至此,我看諸位還是不要無謂抵抗了,好好在監獄裡悔過,光中陛下還是可能饒恕你們的,不過就是去南洋拓殖,總比丟了性命好。」
「海蘭察,你這畜生,你忘了是誰讓你一個關外蠻子身居高位的嗎,你怎麼對得起萬歲爺?」
副都統保寧站起來大罵了起來,他漲紅臉,顯得特別義憤填膺。
「保寧,我操你媽!」可是,保寧這份自以為是的大罵,卻成功把海蘭察給搞紅溫了。
「老子二十五年前從黃河屯離開後,連回黑龍江給父母送葬你們都不許,老子的部落男人都快死光了,老子寧願這一輩都呆在關外!」
大吼聲中,海蘭察搶先撲了過來,一刀就把站起來的保寧給捅穿了。
要時間,其餘關外人軍官也拔刀沖了過去,他們比漢人還下手狼,不一會就把節堂內的旗人軍官給全數砍死了。
幾乎在同時,昆明城中,雲貴總督明德提著刀,有些悵然的站在書房中。
在他身前,雲南巡撫朱胸腹一片血紅,正難以置信的看著明德。
老漢奸又悔又恨,他抬起手哆嗦著指指點點,
,「明德,你可是旗人啊你是上三旗富察氏出身,還是孝賢皇后的侄子!」
朱的意思是,老子這樣的漢人都在為你們旗人賣命,你這滿洲頂級勛臣竟然先跳反了。
「什麼人的侄子,一刀砍來也是會死的。」明德倒是很直接,他就是怕死。
「光中陛下也是我老相識了,答應讓我活命,老子剪掉辮子,帶著這二十萬兩白銀,混到漢人中去,豈不比被興唐軍亂槍打死的好。」
說罷,明德走上前來,提著長刀,眼神陰沉。
朱想要躲避,可是全身都沒了力氣,只能仰天大哭。
「蒼天吶,蒼天吶,你們滿人都不要大清了,我朱何苦來哉,何苦來哉啊!」
明德看著朱,沉默了片刻,「朱石君,你也別怪我,你兄長朱筠首倡修四庫全書,作了多少孽你是清楚的。
你們兄弟,你們順天朱家,是上了光中皇帝必殺榜,還是極為靠前的,
不然老子就帶著你一起歸順大虞了。」
說罷,這個從征緬之戰起就跟莫子布勾勾搭搭的旗人舉起大刀,一刀就把朱心臟捅穿,隨後斬下他的腦袋,拎著辮子提起走出了總督書房。
在外面,少數幾個不肯投降的軍官也早被砍死了,明德走過去,噗通一聲跪在大虞新任雲貴總督黃忠全的面前。
「黃大人,罪人甘願伏法,請你處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