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5章 毛祥生回鄉

  蘇州,寒山寺。

  其實在此時,並沒有確切的哪座寺廟叫寒山寺,而是一堆寺廟的統稱,

  其占地二十餘畝,說是寺廟,更像一個漂亮的蘇式園林。

  現在鄭信要出家的這寒山寺園林,歷史上毀於太平天國時期,是幾乎徹底損毀,只余幾塊石碑被保存了下來,後世見到的,乃是光緒時期復建。

  「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

  鄭信穿看一件簡單的青色道袍,頭戴四方平定巾,用潮州味極濃南京官話吟誦了一首張繼的楓橋夜泊。

  莫子布強戀著笑,這鄭信從小就沒系統性學過中國文化,陳聯說過鄭信的國學水平約等於三國演義,絕對不是在嘲笑而是說實話。

  所以,此刻莫子布見到鄭信竟然道袍加平定巾,一副江南老舉人的樣子,還用整腳南京官話念詩,確實是有一種非常的割裂感。

  「外父好興致,等太上皇回了應天府,你們兩位長輩一起吟詩作對,也不失為一段佳話。」

  「太上皇可是大才,我何能及。」鄭信擺了擺手,看著遠處的上塘河低聲說道:

  「我的父親,也就是詩詩的祖父,是華富里著名的浪蕩子,他不事生產,遊手好閒,連老婆都娶不上。

  有一次,他中了別人的圈套,玩牌九把家裡的祖宅都輸了,族長說要把他押回祠堂打死,所以他才冒險跑到暹羅。

  結果卻意外的發達了,成為了我義父最器重的大商人,兩人還續了族譜,認了兄弟。

  可是他不識字,也不會說官話,什麼也教不了我,所以我只能自己學習說著,鄭信自己都笑了起來,「陛下,你知道我的官話和漢字,是向誰學的嗎?」

  「是您義父教的?」莫子布笑著問道。

  「不是,我的官話和漢字,是我小時候最好的夥伴和朋友教我的,因為他外公是阿瑜陀耶的泉州同鄉會會長,非常注重培養他學習中國文化。」

  說著,鄭信突然悲愴的大笑了起來,笑聲中鄭信的聲音都有些鳴咽了。

  「我靠著通的教授,自學學會了官話和漢字,這才引起了義父的注意,

  他認為我是可塑之才,於是不斷培養我,使我終於走到了暹羅的最高位。」

  這...:,這真是一段惡緣。

  「陛下,給通的家眷一條活路吧,不必給他們富貴的生活,但請讓他們能跟正常人一樣生活。」

  鄭信說著,開始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暹羅地處南洋中心,物產豐富,華民眾多,是天然控制南洋的寶地,確實該由朝廷直轄,你做的對。

  至於我自己,就在這寒山寺出家吧。

  不過明年二月十九觀世音菩薩誕辰,我欲在普陀山觀世音道場召集興唐、泰平、安戴和緬甸諸大寺高僧前來與中華,與北傳佛門同道開水陸法會,共襄盛舉,還請陛下同意。」

  果然,莫子布猜中了,鄭信到寒山寺出家,就是為幫助莫子布拉攏並控制南傳佛教。

  啊,不對!鄭信目前在做的,更應該說他是在為長女鄭詩詩和即將進宮的第八女鄭素素穩固位置。

  但這是好事,南傳佛教可是被迫承認過鄭信神佛轉世身份的,只是不願意承認他就是未來佛。

  那麼只要鄭信願意幫著莫子布整合南傳佛教,對大虞鞏固在南洋的統治是很有好處的。

  「這是好事,小婿一定鼎力支持,法會一切所需,都由浙江巡撫衙門負責,我立刻讓巡撫錢大昭親自來聽從外父安排。」

  與鄭信談完之後,莫子布又去看望了岳母吳萱和鄭信的子嗣們了。

  這些人就與鄭信還有些繃著繃著不同了,岳母吳萱甚至都到前門來迎接,還要下拜,莫子布只能讓鄭詩詩趕緊把她母親給扶住。

  別的不說,莫子布的這個岳母還是頭腦很清楚的,吳家怎麼說也是流傳了七八代的貴族,她的六世祖還當過遙羅國使去朝拜萬曆皇帝。

  是以,吳萱上來就很直接的說道:「達信不能馭下,今失國乃是上天的懲罰,現在這樣能過上安穩日子也不錯,以後我們就在應天府生活了。」

  莫子布對吳萱的印象也不錯,從一開始他這丈母娘就挺喜歡他,當時也沒少在鄭信面前說他的好話。

  至於吳萱刻意強調安穩日子,莫子布也懂,因為鄭家在暹羅的一切都放棄了,而新的封賞還沒確定呢。

  現在這麼大一家子,連個領俸祿的職務都沒有,總要給人一份能安穩富貴的保障。

  鄭詩詩顯然才剛剛哭過,手裡還牽著莫子布六歲的次子阿。

  這孩子雖然是陪嫁妾吳蓓所生,但從一出生起就是鄭詩詩在帶著,兩人關係極為親密,就跟真母子沒什麼區別。

  莫子布若有所思的看了還跟一個小蘿莉差不多的皇后一眼,在這種場合,連吳這個生母都不在,鄭詩詩還非要牽著阿榭過來,顯然也是想要表達一些什麼東西。

  至少來說,她應該是不太願意同父異母的妹妹鄭素素生了兒子後,來頂替阿栩位置的。

  嗯,也不怎麼讓人意外,畢竟妹妹再親,肯定也比不上養了六年的兒子更何況這個妹妹還是同父異母,擺明了要替代她某些生態位的。

  這皇帝的後宮啊,就是時常會有各種勾心鬥角。

  不過既然鄭詩詩都這麼表示了,莫子布肯定就不能拆他的台,於是立刻把阿柳抱起來,笑呵呵的逗弄了幾句,還在坐下的時候,把阿柳放到了膝蓋上抱著。

  吳萱和鄭詩詩母女的臉色瞬間就好多了,雖然阿因為生母是泰人奴隸,肯定不具備繼承大統的可能,但這恰恰才是最完美的。

  因為阿榭天然可以隔絕一切圍繞著儲君位置的爭鬥,反而更加安全。

  只要他健康長大,作為大皇帝的次子,未來混一個封國沒有任何難度,

  這樣的孩子,才是吳萱和鄭詩詩母女今後的依靠。

  至於鄭素素及其子嗣,對於鄭信來說肯定是好外孫,但對於吳萱和鄭詩詩來說,那就不一定了,鄭素素的兒子當了皇帝,說不定對她們反而有害。

  抱著阿榭坐下之後,莫子布主動說道:「外父既有意出家靜修一段時間,朕會即刻下旨,敕封岳父為大覺廣德普濟大師,就在寒山寺出家。

  阿水就先封成國公,回泰平省見習政務,以備將來就藩,其餘諸弟,朕也會自有安排。」

  吳萱於是放心下來了,莫子布的眼光卻突然到了另一邊,那裡跪著一個貴婦人以及一個十餘歲的半大少年。

  貴婦見莫子布注意到他,立刻跪下把頭磕的砰砰響,「罪臣通之妻納克,即見大皇帝陛下,大皇帝陛下統御萬國、福壽齊天。」

  納克說的是高棉話,莫子布自然是懂的,而貴婦身邊的半大小子則用南京官話向莫子布即頭請罪。

  嗯,說實話吧,莫子布對於通,倒沒有多少痛恨,一直是以一種看笑話的姿態。

  畢竟這個時空可不是歷史上,通註定努力越大,失望就越大。

  甚至可以說,這個時空的通,可以算是個悲劇性的人物,他本心是不想叛亂的,只不過被推到了這個位置上。

  因此莫子布把阿栩抱著遞給鄭詩詩後對納克說道:「通既然已經伏法,

  朕說過不禍及妻兒,那就不禍及。」

  母子兩大喜,在地上連連叩拜,一直到額頭烏青。

  莫子布還特意看了杜欽(拉瑪二世)一眼,如果這傢伙真的識趣的話,

  也還是個可以用的小才。

  湖南,長沙府,湘陰縣,古塘村。

  毛祥生提著一桿燧發槍,眯著眼,一槍就把半山那個拿著鳥槍的傢伙給打死了。

  隨著這個槍手的一聲慘叫,毛祥生背後幾十個民壯發出了興奮的歡呼聲,爭先恐後的往這個半山的寨子衝去。

  沒過多時,只聽到一陣陣的慘叫,接著,身材胖大,留著辮子,鬚髮皆白的毛三太爺和他兩個兒子、三個孫子,就被揪了下來。

  民壯們一陣拳打腳踢,打的毛三太爺父子孫三代六人嗷哭叫。

  毛三太爺看到了路邊的毛祥生,他拼命掙扎著喊叫了起來,「生子,

  生子,我是你叔爺爺啊,你爺爺跟我是一個爺爺哦。

  去年我還請你吃了頓飽飯,還說要把地佃給你呢,你都忘了?」

  毛三太爺老了,他還以為這是對毛祥生的恩情呢,但毛祥生現在已經是皇帝的鎮軍把總,早就開了眼界了。

  「三太爺,你還知道你是我叔爺爺啊,我還以為你忘了呢,你剝削我們家的時候可沒說什么叔爺爺。

  我生份子去年拼死拼活幫你家收穀子,累得差點吐血就吃了你一頓高粱飯加鹹菜,連塊肥肉都沒得,難不成我還要感謝你?」

  毛三太爺一聽,知道自己死定了,於是突然變臉,聲嘶力竭的大罵了起來。

  而毛祥生聽著他的叫罵,如聽仙樂,美滋滋的命手下民壯,押著毛三太爺往縣衙去了。

  如今大虞雖然已經拿下湖南四五個月了,但依然沒有完全平定,各地不滿被罰沒家產的,依然還在四處煽風點火乃至直接反抗。

  但他們註定只是徒勞,因為他們雖然人不少,但比起毛祥生這樣普通百姓,依然是絕對的少數。

  路過古塘村的時候,毛祥生終是沒忍住,走到那條小溪邊,推開了破舊的柴門。

  院子又小又髒,一個端著簸箕的瘦小婦人,驚慌的看著他,在瘦小婦人腳邊,一個有些營養不良的大頭娃娃趕緊挪動小腿,躲到了母親後面。

  腰杆被常年勞作壓彎的父親,正在佝僂著用竹子編筐,一個筐趕場的時候,還是能賣一兩文錢。

  「生子,你是生子啊?」母親的頭髮已經開始花白,她驚呼了兩聲,又有些畏懼的看了毛祥生父親一眼,手抬了抬,卻終是沒敢上來抱他。

  三年沒有回家,那個印象中粗暴的父親,已經老成了小老頭。

  尖酸刻薄的嫂子褪去了新婚時紅潤的臉龐,不到二十歲,卻有了一種格外的滄桑感。

  毛祥生本來是想好好出一口惡氣的,但看著這個窮困至極,連孩子都吃不飽的家,萬千不爽,只化作了一聲長嘆。

  父親和大哥大嫂不趕他走,估計搞不好已經餓死人了吧。

  他走過去,把大頭娃娃般的侄子抱起來,從懷裡掏出一塊黃糖豬油糯米糍粑,餵到了侄子嘴邊。

  侄子以跟年齡絕不相稱的速度,幾乎是搶了過去,大口大口的貪婪啃著。

  等到吃完,因為頭大營養不良顯得眼晴特別大的臉上,終於露出了兩三歲孩子才有的孩提般笑容。

  「老二哦,他是你侄兒哦。」帶著顫音的驚呼在身後響起。

  毛祥生回頭一看,昔日記憶中上樹下河無所不能的大哥,已經蒼老的跟記憶中父親差不多了,甚至也開始微微駝背。

  這是以為自己回來報復的啊,毛祥生突然覺得無比痛苦,眼淚終於流了下來。

  他把侄子放到地上,從懷裡掏出一大把銅錢,劈頭蓋臉的砸到了大哥身上,這是他這四個月來的軍。

  「把這些拿起,黑你細子吃頓飽飯,不要全家都像告花子!」毛祥生大吼一聲,隨後走到母親面前噗通一聲跪下。

  「娘,兒子如今吃了皇糧,大軍很快就要出發去四川了,您老保重,如果我不死,隔幾個月就會讓人帶錢回來,如果死了,朝廷也會有撫恤給你。」

  咚咚咚三個頭磕完,毛祥生走到父親面前,右手指著他的臉,大聲吼道:「你以後再敢打我娘老子,就一分錢莫想得到。

  2,

  這一刻,毛祥生覺得自己從未有這麼爽過,一輩子在父親陰影下,不知道被打過多少次的他,真正感覺到揚眉吐氣了。

  隨後,他走到哥哥身前,「照顧好娘,他過得好,你才能過得好!」

  說罷,大步走了出去。

  「生子哦!」就在毛祥生走出柴門的那一刻,一聲包含著不舍與愧疚的哭叫,從屋內傳來。

  毛祥生略微回頭過去一看,母親倚著柴門,正在沖他不停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