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一年臘月天,天寒地凍的河南許州城(許昌)卻異常熱鬧,哪怕街上的積雪還未清掃乾淨,但早就有人呼朋喚友的來到酒樓,點上些酒菜大快朵頤。
而這些欣賞著上凍石樑河美景的酒樓客人,卻大多不是說中原官話,而是操著一口鄂北口音的西南官話。
且他們雖然有酒有菜,但看上去卻不怎麼高興,表面的熱鬧中透露出一股蕭索,有人說到高潮處,還忍不住眼眶泛紅,瓔有聲。
原來他們不是河南人,而是湖北人。
安陸府城鍾祥一戰後,整個湖北的豪強都被打斷了脊樑,哪怕是大虞朝廷騎到他們頭上搞均田,這些人也大多不敢反抗。
小部分認命,交出土地但是保住了積存的錢財,跑到城市裡定居發揮讀書特長去了。
其實這些年大虞一直缺少官員,畢竟沒了滿人,一下空出了不少官位,
只要肯讀書的,科舉可比以前好考多了。
大部分的人則是善財難捨,帶著還聽他們命令的傻子鄉勇紛紛往河南跑。
在大虞收復南京後,滿清的統治力就在飛速的下滑,他們現在能守住的,也就是河北、山西兩省。
哦,對了,還有陝西狀元王傑輔助八阿哥永璇,盤踞著陝甘。
而中間的河南、山東兩省,如果大虞沒有在湖廣搞土改,他們恐怕早就投靠了。
但現在則被嚇住了,勉強還呆在滿清的系統中,不聽調也不聽宣,處於一種薛丁格的狀態。
在大虞朝沒有北伐,打開這個盒子之前,河南山東到底算哪邊的,誰也不確定。
不過現在河南的情況也不太好,本就人多地少缺糧食的省份,又要被沒了大運河的滿清朝廷抽血。
現在這麼多湖北人也跑了過來,一時間物價飛漲,底層百姓更不好過了。
十九歲的蔣祥坐在最靠窗的位置,他是湖北安陸府天門縣人,本來按照地域,他們應該與安陸府的同鄉李潢一起抵抗陳嚴祖,風風光光歸順大虞。
只可惜,他們蔣家是天門縣的大地主之一,有地超過五萬畝,怎麼也不會跟著李潢這種富農子弟『鬧事』。
只不過,此時蔣祥心裡卻還是有些埋怨家裡長輩,因為在飽讀詩書,
歷史上還教出一個狀元几子的他看來,天下大勢已經不可阻擋。
交出土地,保留錢財,然後繼續用讀書科舉來興家,也不是不可以。
鬱悶的蔣祥喝了一口悶酒,突然看見遠處一群黑衣人在雪中渡過已經結了冰的石樑河,向北而去。
蔣祥立刻嫌棄的呸了一聲,這些穿奇怪黑衣的不是別人,正是以襄陽為中心的混元教中高層。
他們在安陸府一戰中,也損失慘重,且被切成了南北兩個分支,老巢都丟了。
目前襄陽已經被大虞拿下,唯有山高林密,地處偏遠的勛陽府還在這些教徒手中。
不過,他們這種玩地下宗教的,天然就比單純地方豪紳更具有隱秘性,
是以至今襄陽甚至襄陽以南,都還有大量混元教徒活動。
他們上至衙門胥吏,下至販夫走卒,形成了較為通暢的信息獲取網絡。
所以,很多跑路的士紳又轉而和混元教徒合作了,士紳們出錢財,幫助混元教的中高層抬高社會地位。
混元教則為他們所用,並且快速把身份亮明,成為上流社會中的一員,
烏三娘走在最前面,她現在已經成為混元教最高層的人物之一了。
崛起的這麼快,不但因為她會耍各種戲法迷惑愚夫愚婦,能拉人入教,
本身武藝又十分高強,還因為她是河南衛輝府考城縣人。
混元教要在黃河兩岸深入民間,就必須要倚仗烏三娘這樣的人,
不但要倚靠她發展教徒,還要倚靠她與河南本地的收元教、八卦教、好話道等白蓮教分支溝通、協調。
而這次烏三娘離開許州府,用的就是要回家鄉考城縣與好話道的人商議合併之事做藉口。
只不過當烏三娘走到開封府蘭陽縣趙皮寨,距離家鄉僅一河之隔的時候,又突然停了下來。
因為她這次實際上是受了錦衣衛殿前司的命令,前來趙皮寨見一個人,
並且給掩護他們調查開封府一段的黃河。
張復是從徐州逆著黃河而上的,此時的黃河還處於奪淮入海的階段。
也就是說,黃河在蘭陽縣(蘭考)轉向了西南往商丘、徐州而去,走淮河水道入海,而不是轉向東北去濟南。
因此,此時的黃河從徐州城北而過,濟南則不在黃河邊,甚至黃河基本不經過山東。
張復當年與錢大昭、陳秋澤作為江南士子的代表一起南下。
錢大昭能處理政務,又兵不血刃拿下了蘇州府,如今已是浙江巡撫了。
陳秋澤膽大心思,有豪俠之風,文武雙全,在杭州一戰立下大功,更是受封松江伯,官居陸軍少將,提督江北徐泗淮海軍事的高位上。
只有張復,他是個技術性官僚,掛著內廷侍從學士的銜,實任工部右侍郎兼都水司郎中。
而他這次帶著都水司官員,廣州、應天兩太學水利工程院太學生逆水而上,就是來勘察黃河問題,為接下來治理黃河收集資料的。
當然還有順便為即將開始的北伐,摸清水路情況的任務。
只不過,這一路上來,黃河兩岸的赤貧,大大震驚了張復。
他以為徐州、淮安的百姓就過得夠慘的了,但等進入河南境內,還是對他的人生觀和世界觀,造成了巨大的衝擊。
哪怕是在陳留、開封這些聽起來在歷史上大名鼎鼎的地方,百姓的生活,依然處於僅僅能區分人與野獸的邊緣。
推開一座蘭陽(蘭考)縣黃河邊的小院門,男主人以為是朝廷來征糧,
慌忙套上一條破爛的褲子跪在冰涼地上。
他瑟瑟發抖的用中原官話懇求著,因為他家裡的糧食,連過這個冬季都不夠了。
一個應天太學的太學生伸長脖子,朝有動靜的屋內看去。
只見一個蓬頭垢面的婦人與幾個略帶好奇眼神的孩子,裹在一堆破爛的被子,好吧,那應該是一堆破爛的布巾中,凍得渾身打顫。
唯一有些熱氣的,是一個極小的灶台,裡面一口土陶罐子裡燉著什麼。
張復走過去揭開一看,裡面翻騰著灰褐色、綠色和一點點黃色的奇怪糊糊。
這聞著就不像能吃的樣子,但直覺告訴他,這就是這家人的晚飯。
「榆樹皮裡面那層最白的磨成粉,再加一些高梁米糠,一點點高梁米,
綠的應該是秋天曬乾的野菜,和在一起熬煮。
把水煮的差不多要幹了,曦哩呼嚕一人喝上大半碗,然後擠在一起用身體取暖,這一天就過去了,也就多活了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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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三娘看到張復百思不得其解的樣子,於是輕描淡寫,不帶任何感情的說道。
「你怎麼知道?」張復震驚的問道。
烏三娘臉上,終於出了一些苦澀的笑容,很快又被麻木所替代。
「我當然知道,這玩意我吃了十幾年,學會了雜耍之後,才不用經常吃這個了。」
張復搖了搖頭,向著南邊拱了拱手,「陛下曾說,天下之難,在於河南,果然不假。」
說罷,他又號召跟著他來的都水司官更和太學生們紛紛把已經捐過好幾次,所剩無幾的口糧,又捐了一些出去。
烏三娘則欣慰的笑了笑,「那還好,看來我們河南人過得就是全天下最慘的,這樣說來,其他地方的人混個大半飽,還是沒問題的。」
張復聞言,也有些奇怪的看了這個白蓮教妖女一眼,繼續領著學生們開始在黃河邊繼續測量。
烏三娘也跟了過來,這次輪到她奇怪的看著這些人了。
『黃河之水,自大明萬曆年間的潘季馴發明束水沖沙之法後,就相對安穩了二百多年,雖然奪淮入海多生事端,但也大體平穩,沒鬧出大事。
只可惜,自從逆清康熙年間陳璜治理之後,快一百年幾乎連小打小鬧的治理都沒有,韃子乾隆皇帝也太失職了。
現在自趙皮寨以下,流速緩慢,河中泥沙淤積,河床高升,若遇大水,
這兩淮必遭漫灌,搞不好就要生靈塗炭了。」
張復喃喃說道,他還真沒危言聳聽,歷史上從乾隆後期開始,黃河幾乎每五個月左右就會有一次大規模的決堤。
到1855年,乾脆再次改道向北流入渤海,造成極大的災難。
烏三娘長在黃河邊,自然知道黃河決堤的厲害,聽了這些話,頓時覺得極不安心。
她看著張復,看著他們好像挺專業的各種測量,心裡又升起了些許希望。
「那你就是皇帝派來治理黃河的官老爺嗎,黃河還能被治理嗎?」
張復緩緩點了點頭,「陛下曾言,治標只需束水沖沙,開挖入海口淤塞處就行。
要治本,需得從陝北開始防止水土..,水土流失,還最好能使黃河恢復北上,走故道自山東入渤海。」
張復其實也沒太大信心,因為皇帝提出的水土流失等觀點,他還有些沒吃透。
不過他是支持在蘭陽趙皮寨堵住河水,讓黃河恢復以往河道的。
烏三娘還以為這官和皇帝真有辦法治理黃河,他在心裡嘀咕著,『沒想到大家說的沒錯,只有咱漢人的皇帝,才會心疼漢人。
那我以前有些情報礙於教中兄弟情面沒有上報,得找個機會趕緊上報,
讓朝廷快點收復河南。』
同時,就在張復的隊伍中,一個看著是學水利的太學生,但實際上是錦衣衛探子的傢伙正在飛速記錄。
趙皮寨附近水位還不算太高,黃河冬季流速緩慢,預計很快就會上凍,大軍北伐正當其時。
如此滿清就是想挖開黃河,也不是短時間能成功,我軍有足夠時間避免這人間慘劇,」
應天府,就在北伐的前期工作正在開展的時候,莫子布也接到了四川和雲貴的情況匯報。
四川方面海蘭察反正,那就先把成都旗人羈押起來,至於把他們流放到何處,暫時還沒想好。
同時,四川的土改要快點進行,爭取在最快的時間安穩川省。
雲南方面,光由黃忠仝坐鎮還不行,因為坐鎮雲南最大的任務,是要收攬各族少民,從北面向南施壓。
至少是要把上緬甸捏在手裡,才能在朝廷無法在整個緬甸投入多少精力的情況下,壓制住緬王孟雲。
讓大侄子莫公柏去吧,莫子布思付了片刻,自己子嗣都還小,這種事情,只能讓最年長,勉強也還有點能力的侄子去了。
反正莫公柏精通緬語和高棉語,讓他去,比黃忠全好得多。
再加上貴州的朱射斗和王連已經在貴陽反正,這倆參加過兩次滿清的征緬之戰,也熟悉當地。
讓他們帶幾千貴州兵去緬北試試,如果貴州各族百姓能適應上緬甸,未來移過去一些百姓,也未嘗不可。
對了,好像通的弟弟芻知還一直沒被平定,等找個時間把他幹掉,免得那些泰人心裡還存著一點指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