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毛祥生只感覺頭皮一麻,渾身不可遏制的顫抖了起來,他匍匐著,緊緊貼在地上,連大氣也不敢出。
直到身邊的毛祥新碰了碰他,倆兄弟才膽戰心驚的爬起來,佝僂著腰,
裝做作樣發出幾聲吼叫,好像很賣力的在進攻一般。
「嘔!」可是剛一抬頭,毛祥生就看見了讓他毛骨悚然的一幕。
通往玄天寺的小道上一片血肉模糊,你甚至都無法分辨地上那一團團的在輕輕抽動的血肉,是人還是其他什麼。
其中好多,都是他們一個汛的鄉親,不管以前多麼蠻霸,在那門可怕的大炮面前,都變成了毫無意義的肉塊。
「吳家沖滴,牛背沖滴,搞快,要你們上了。」一個身穿不倫不類官袍的游擊揮舞著腰刀在大吼。
「三太爺的白米飯大家吃了幾個月了,要拼命的時候,哪個敢退,老子就一刀砍死他!」
吳家沖、牛背沖都在湘陰縣,毛三太爺舉人出身,是湘陰縣的第一大戶。
湘陰五千民團中,起碼有兩千是毛三太爺組織起來的,不是毛家的佃戶出身,就是只有幾畝地,基本要靠毛家過日子的。
是以,聽到游擊將軍的話,哪怕剛才被嚇得不輕,吳家沖和牛背沖的幾百團勇,還是相當緊張的開始集結,並慢慢往上。
毛祥生則長長鬆了口氣,他們古塘村的已經衝過一次了,暫時是安全的,兩兄弟躲在一根大樹後面,志忑的看著別人衝鋒。
瞬里啪啦的火聲響起,本就因為緊張而緩緩向上的吳家沖民團瞬間栽倒了三四個人,他們一窩蜂的趕緊跑了回來。
你麻麻比的,哪個再退,把你全家佃的水田都收走!」游擊大怒,
拿著腰刀上前,對著吳家沖的民團虛空劈砍了幾下。
這倆沖的民團無奈,佃租的土地可是他們全家的性命,於是退了十幾步之後,在兩個把總的帶領下,又集體豪叫著沖了上去。
而好像是被他們的氣勢嚇到了一樣,兩沖的民團往上沖了三四十步,都沒有一桿火開火。
看到身邊人開始興奮的喊叫,毛祥生卻驚恐的閉上了眼晴,因為他已經有點看出來了。
這火打死人並不多,真正要殺人,還是得火炮,所以上邊的興唐軍往往會用火稍微打一下,然後好像火力不繼,引誘自己這邊的靠近。
最後,自然是火炮開火了。
果然,就在毛祥生閉上眼睛的時候,熟悉的火炮轟鳴聲打響了,而且這次不是實心彈而是霰彈。
那間,兩百多粒霰彈從高處迅猛的噴了出來,整片林子都被那奇異的嗚鳴聲所籠罩。
沖在最前面的二三十個團勇,哼都沒哼一聲,直接變成了肉沫。
有些霰彈甚至擊穿了人體,將後面人打的慘叫連連。
大炮開火之後,密集的火聲再次響起,黑煙完全將對面的陣地遮掩,
倆沖的民團死傷更重,再也扛不住轉身就跑。
同時,一陣尖利的竹哨聲響起,毛祥生悚然一驚,這是興唐軍要發起衝鋒的型號了,他沒有絲毫猶豫,扯上毛祥新連滾帶爬的就往山下跑去。
游擊早就盯著毛祥生這個偷奸耍滑的傢伙了,他舉起腰刀,對著毛祥生的後面就要往下劈。
但砰的一聲清響,游擊慘叫一聲,大頭猛甩的同時,鮮血混著腦漿一起甩了一地,原來興唐軍的輕步兵早就盯著他了。
而且這一幕,不單在這裡發生,玄天寺炮台三面,都有民團正在被擊潰。
兩萬多湘陰與臨湘丁壯組成的民團,圍著李全一千人打了三四天,除了自己死傷上千以外,什麼都沒改變。
而在路口鋪這邊,雖然大軍還沒靠近,先鋒總兵田永稠就被炮斃了,但這並沒有嚴重挫傷民團湘勇們的士氣。
因為田大武術家純純一個外來人,還是陳輝祖用來摻沙子了,下面的本地民團土豪對他早就很不滿了。
而人在看不起另一個人的時候,往往會極度放大他的缺點,無視他的優點。
因此當田永桐被打死的消息傳來,特別是他確實是因為只帶了一千人跑得太快被打死的,給了人編排的把柄。
因此湖南本地土豪都在瘋傳,說田永稠是陣前顯擺武藝被打神槍手死的,與兩軍戰力無關。
隨後,寶慶府的土豪們趕緊拿回了自己民團的控制權,繼續沿著這條道,往路口鋪推進。
王無楚稍做阻擊後,主動放棄了彭家沖後撤,因為他已經基本摸清了民團們的裝備和戰鬥力,害怕打的太狼,把這些人嚇得縮回岳陽城去了。
果然,王無楚的主動放棄,給了剛剛看田永稠笑話的土豪們以極大信心,他們更加確認自己判斷,田永稠不是被正面擊敗,而是被精準狙殺。
農曆四月二十二,拖拖拉拉的湖南民團基本都趕到了,他們分三面,把路口鋪圍的水泄不通。
而路口鋪這邊,王無病放棄了路口鋪右側平地,把隊伍全部縮到了左邊的坡地上。
興唐軍嚴格按照作業標準,挖了三條壕溝,然後用三條壕溝的土,堆了三道胸牆。
十一門野戰炮,也做了交叉火力設置,正面可以供進攻的坡地也做了破壞,使敵人最多只能一次性投放兩千人上下來進攻。
同時,三條橫著的壕溝間還有之字形壕溝可以互通,不但能避炮,還能讓擲彈兵在相對安全的環境中投彈。
湘勇那邊,陳輝祖將自己主師營帳,直接下在了距離興唐軍陣地不遠的地方,以彰顯他大無畏的氣勢。
不過與他大無畏氣勢相反的,是民團的裝備,非常之差。
歷史上曾國藩組建湘軍的時候,就只能一個營頭上千人一門劈山炮,幾十桿鳥槍,其他都要靠大刀長矛。
而那都是七八十年後,第一次鴉片戰爭被迫打開國門,清政府控制力大幅下降,民間已經能弄到一些槍炮的時候了。
現在的湖南,裝備就更差了,陳輝祖拉出來了八萬人,大一點的火炮竟然只有十門,且這十門,還是屬於長沙守城的火炮,笨重不易移動。
其餘劈山炮等小炮也不多,只有三四十門,有些還存放已久,不堪使用,鳥槍四千多杆,看著不少,但卻是八萬人一共持有的。
所以,八萬團勇基本都只準備了大刀、長矛和藤牌,進攻沒什麼好的方式,只能靠著人多,拿著大刀長矛往前沖,完全靠肉搏。
不對,他們現在連立刻作戰都做不到,因為他們吵吵鬧鬧安營紮寨都搞了兩三天才完成。
主帥營帳中,陳輝祖損失了心腹戰將田永稠,心裡很是難受,同時也失去了對寶慶府兩萬民團的控制,對他更加不利。
此時他看著下面一群土豪,頗有些暗裡不服的樣子,乾脆把心一橫。
「此戰,對於我等來說極為重要,路口鋪的不是別人,是莫光中的元從近衛團,是虞國精兵中的精兵,現在他們主動來送,那就是咱們的大好機會。
若是能在路口鋪打垮這五千人,形勢就由不得莫光中了,他不想跟咱們妥協也必須要妥協。
我意,以醴陵、瀏陽、平江的團勇為先鋒。
湘鄉、長沙善化、湘潭、益陽的團勇次第。
興化、寶慶的團勇殿後,大家務必拿出死戰的決心。」
聽到陳輝祖用官話下達的命令,下面的民團土豪們都有些不願意。
因為湖南實際上是相當縫合的。按語言文化來分的話,長沙、岳陽的大部分和益陽、衡陽等地是湖南新湘話區。
寶慶府和永州府大部分地方,是傳統的老湘話片。
湘西的永順府(張家界這一片)、沅州府(懷化、鳳凰這一片)屬於不同的西南官話片。
醴陵、瀏陽等東部地區則屬於贛語片,文化與贛西更加接近,
最南邊則跟廣西桂林一代在語言和文化上,有很深的淵源。
所以陳輝祖這個安排,就是要把與贛西文化更接近的醴陵、瀏陽推到最前面。
讓新湘話片的長沙、岳陽打第二梯隊。
他自己的鄉黨,說老湘語的寶慶府、永州府北部民團作為後備和督戰隊。
是以,命令下達之後,下面人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不滿。
陳輝祖也沒法強壓,只能不停協調溝通,幾十個湖南各地大土豪吵成一片,有些說著說著甚至就要在大帳內上演全武行。
堂堂八萬湘勇的首領們,搞得好像是黑社會在開香堂一般。
雖然同為湖南人,但陳輝祖的能力,差了曾國藩十萬八千里。
曾剃頭那是以儒家的忠孝文化加上佃租進行人身控制。且他久在湖南,
威望很高,各地的人都服他,絕不是陳輝祖這種四五歲就去了北京能比的。
是以曾國藩的湘軍雖然起步的時候也不怎麼會打仗,但軍律森嚴,上下一心,經得起失敗,與陳輝祖的湘勇有雲泥之別。
下面吵了大半天,陳輝祖威脅加妥協後,終於達成了一致。
陳輝祖同意將湘勇中所有的鳥槍手都拿出來,配合醴陵、瀏陽、湘潭三地的民團協同進攻。
而這時候,時間已經很晚,外面的團勇們吵鬧著要開飯,陳輝祖扛不住吵鬧,又把進攻的時間改成了明天早上,先吃飯休息再說。
哪知湘勇剛把飯做好,還沒開始吃飯,路口鋪的興唐軍挑選五百輕步兵,突然主動出擊。
湘勇大營延綿七八里,頂在最前面的醴陵民團,團勇們剛端上飯,槍彈就從各處射來,他們被打的慘叫連連。
醴陵民團沒有經歷過這樣的強度,他們的少量鳥槍夠不著興唐軍,營寨也沒立好,沒有多少地方可以躲避。
同時興唐軍元從近衛的輕步兵可是百戰老兵,射術極為精準,只打了十幾分鐘,醴陵民團就被打死上百人,吃不住傷害連陣地都不要了往後逃去。
陳輝祖趕緊下令各營組織精兵去協助,興唐軍且戰且退,把他們引到火炮的射程之內。
湘勇兩千餘人吶喊著衝過來,結果被六門野戰炮一陣猛轟,傷亡三百餘,再次潰退了下去。
隨後,輕步兵又上前打冷槍,要是湘勇再上來,就再次把他們往炮台下引1。
打到最後,王無病甚至乾脆推了兩門三磅野戰炮上前支援。
這多槍打炮轟,讓陳輝祖不得不下令,命醴陵民團放棄剛建好一半的營寨退後半里地,把營寨往後遷移。
連陳輝祖自己剛剛定好的大帳位置,也只能往後遷移了一段。
這就是標準的烏合之眾,沒有騎兵,沒有野戰炮部隊,沒有線膛槍,甚至連線列步兵都沒有。
只有少量的火繩槍加大量肉搏兵器,軍官和士兵們基本都是農夫,沒有真正上過戰場,完全不懂作戰。
「就這麼兩下子,還不如北河鄭軍,怎麼敢來獅子大開口要價的!」王無楚有些無語的說道。
王無病搖了搖頭,不知道是否認還是覺得惋惜,「這不是他們的錯,
子和大地主對他們的壓迫太深了,導致這些人的武裝水平已經退回到一千年以前了。」
說著,王無病深深嘆了口氣,「儘快擊敗他們吧,這種自相殘殺讓我覺得噁心。
咱們的敵人不是這些百姓,而是子和與韃子合作壓榨自己同胞的漢奸大地主!」
只不過,雖然嘴上說著噁心,王無病還是狠下心在晚間繼續組織精兵打了一波突擊,湘勇最前面幾個營頭再次被打的幾乎炸營,軍心士氣遭遇重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