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一個沒有多少軍事經驗的人來說,能使他感到安全,以及相信己方必勝的最直觀外在條件,就是人數。
陳輝祖這種魚肉百姓,貪贓枉法的權二代,自然是沒有任何軍事經驗的,他手下的將領也基本沒有。
本就是鄉間的豪強,你讓他們依靠宗族和佃戶拉起一支大軍可以,但是指揮作戰的能力,根本沒處學。
在這上下都是大聰明的情況下,陳輝祖及他手下的湘勇幾乎把所有的兵力都動員起來了,足足二十七個營頭,超過八萬人。
而這還是西路的常德地區已經擺了四萬人的情況下,也就是說,陳輝祖動員起來的湘勇超過十二萬人,難怪他這麼有底氣,
王無病率五千人從白螺磯強渡長江後,並沒有南下去攻打巴陵(岳陽)
的門戶城陵磯,而是向東,一頭扎進了五尖山,占領了重要驛道要棧路口鋪。
五尖山位於岳陽東偏北,是一片由五座山頭組成的山地叢林。
山不高也不險峻,在湘西可能很不夠看,但在岳陽這邊的湘東,很有一種泰山在中原一望眾山小的感覺。
同時,五尖山中有一條聯繫臨湘以及湖北蒲圻、咸寧直至通往武昌的古道,自秦漢起,就是出入湘東的重要通道。
而這條要道與江邊的另一條古道,就在路口鋪交匯。
王無病卡住了這裡,不但可以切斷臨湘兩萬湘勇退回岳陽的大路,還可以使得從湖北咸寧來的物資暢通無阻。
畢竟逆水而上,運輸物資在此時還是比較費勁的。
王無病是最早投靠莫子布的將領,也是興唐軍中少數的學院派軍官。
當然,也由於他在法國留學三年的經歷,導致他錯過了前期很多關鍵戰役,回來後又一直負責黃埔陸軍軍官學院的建設,因此沒有主持過什麼大戰。
直到現在,莫子布大擴軍,光是京營就有十二軍,十三萬五千人之後,
王無病將兵多多益善,有足夠戰略視野的優勢才開始不斷得以展現,在軍中的地位也越來越重要。
作為一個穩紮穩打的,視野清晰的學院派軍官,他才不會去打城陵磯。
因為湖南戰役,不在於占領多少城市,因為大虞王朝是有大義的,只要擊敗了少數野心家,其他地方就會望風而降。
而占據路口鋪,鎖住這個關鍵要地,就是擊敗陳輝祖的第一步。
五尖山玄天寺中,王無病剛剛參拜完畢,就接到衛兵傳來的消息,大批湘勇從岳陽城開出,向著路口鋪浩浩蕩蕩的而來。
「他們來的太晚了,要是早來三天,十倍於我前後夾擊,路口鋪連城牆都沒有,我軍根本守不住。
但此時,我已於大悲寺和雲林寺架好了大炮,臨湘方面的敵軍已經無法與岳陽之敵夾攻我們。
路口鋪也有胸牆四道,防禦已成,當能立於不敗之地了!」
王無病之弟王無楚大笑著說道,對於地方團勇這種軍隊,以他們現在的水平打起來,還是相當輕鬆的。
王無病瞪了他一眼,「戰場之上,唯有料敵從寬,尚未與敵軍交戰,你怎知他強弱?」
罵完了弟弟,王無病又找到李全說道:「臨湘之敵雖然主力是湘陰來的團勇,但北鎮撫司調查過,周錫溥家在湘陰並不是大戶,此人雖然素有名望,但到了戰場之上有多好用,現在還未可知。
所以需要你部在阻擊時,狠狠的痛打臨湘之敵,把他們打痛打怕,策反前來的把握就更大了。」
李全點了點頭,還沒說話,王無病的話又悠悠的飄了過來,「但我只能給你一千人,這仗該如何打,你要多多思考。」
李全抿了抿嘴,讓我一千人阻擊兩萬人,就算有六七門大炮,但還要把他們打痛打怕,有點太苛刻了吧。
不過他沒有拒絕,而是很快點了點頭。
戰場上沒那麼多彎彎繞繞,難打的仗功勞也就最大,你要幹不了就直說,無非是換個人而已,當然你之後就很難得到重用了。
陳輝祖雖然是湖南人,但是卻不是洞庭湖周圍常德、長沙、岳州三府的湘北人。
他是湘南永州祁陽人,且不是在祁陽長大,而是四歲就隨父親遷去北京,在北京城長大的。
這也是陳輝祖官運亨通的原因之一,能被乾隆允許留在這座旗人之城的漢人,實際上是被乾隆當做自己人的。
比如歷史上比陳輝祖還受重用的朱。
這種經歷,導致了陳輝祖的家鄉話很不好,且祁陽方言屬於典型的老湘話,長沙和大半個岳陽屬於新湘話,雙方只是能勉強交流而已。
這種情況下,陳輝祖與他招攬的湖南豪強們方言都不一樣,自然很難談得上有多親近,雙方不過都是為了保住在地方上的權力而走到一起去的。
這種不太親近,導致在組建湖南團練的時候,陳輝祖在裡面在摻了不少沙子。
比如他任命的先鋒,掌握著寶慶府團練的田永稠,此人就不是湖南人,
而是山西太原陽曲人。
他是乾隆二十八年(1763)葵未科武舉的二甲第五名,本來在廣西全州營當參將,莫子布命黃忠全取廣西的時候,他不敢抵擋帶著百十殘兵跑到湖南,隨後被陳輝祖重用。
田永稠是個非常老派的武將,這是山西地理位置決定的,此時,晉商在江南經濟市場上被迫退走之後,把大部分的精力都用來開拓口外貿易了。
也就是對蒙古,主要是外蒙古四部方面進行貿易。
而要跨過大漠前往外蒙古的車臣汗、土謝圖汗、三音諾顏汗地盤上交易,一路上人煙稀少,危險重重,非常需要騎術和武藝不錯的鏢師護衛。
在這種特殊需求的刺激下,山西的武德,以一種非常奇怪的逆潮流,回到了他們曾經的位置上。
具體表現就是晉北武人多習騎射,甚至在馬背上比被滿清整的奄奄一息的蒙古人要猛的多。
什麼藏身於馬,什麼連珠射箭,他們甚至還會早期蒙古輕騎兵的狼群作戰之法。
歷史上就有不少內蒙王公收攬晉北漢人騎士,把他們當蒙古人養,等到清廷需要動員的時候,就讓這些假蒙古人頂上。
據說,八里橋的蒙古騎兵中,就有大量這種假蒙古人,甚至是那一萬蒙古精騎中的主力。
這什麼他媽的六鎮重現,簡直好比李克用河東武人集團打贏了復活賽。
田永稠就是這種典型,擅騎射,能開硬弓,雙手有千鈞之力,可手提四十斤重的大關刀,舞個一刻鐘不停歌。
若是回到唐末,怎麼也能在李克用帳下做個將了。
擁有這種素質雖然不能說是壞事,但卻已經跟不上時代了,加上滿清的建軍思路就是走小而精,少而猛的路數,過於講究將領個人勇武,而忽視了統帥能力。
典型就是明瑞這種人,他自己和魔下的精兵確實相當厲害,但對於全軍和全盤完全沒有一點益,堂堂一軍統帥,搞得跟洪興的陳浩南一樣。
太陽西斜,天色也開始昏暗了起來,
田永稠作為堂堂的先鋒總兵,本來該率領著六千人去路口鋪外下寨,但是他竟然甩開了大軍,只帶了一個直屬營頭千餘人疾馳而行。
「加快腳步,敵軍剛到路口鋪三天,肯定來不及建好堡,我等趁起遠來,一鼓作氣定能擊垮他們。」
田永稠意氣風發,他心裡一直覺得在廣西輸的不服氣,因為大虞把當地的壯瑤人都策反了,導致他只能趕緊退走。
現在聽到興唐軍竟然只有不到五千人就插到路口鋪來了,田大先鋒很想讓這些傢伙嘗嘗他兩石強弓的厲害。
而同時,王無楚也帶著元從近衛團五個連一千人,從路口鋪向南而來。
很簡單,湘勇人多,興唐軍人少,最好的防守方法,就是趁著他們大軍還未到齊,先把先鋒痛打一頓。
巧了,雙方想到一起去了。
翻過一個山包,雙方在一個叫做彭家沖的地方,猛地的撞上。
湖南話中所謂的沖,就是兩山中間夾著的一個小平原。
這種小平原中一般還伴隨著一條小溪,因此灌溉便利,土地平整,算是略微起伏的湘北山區中,很不錯的地方。
所以,當兩支隊伍都各自翻過各自山坡的時候,就同時發現了對方。
「好傢夥,千把人就敢來跟我對陣!」王無楚張大了嘴巴,隨後火氣一下就飈了起來,他覺得這些團勇不是不知道天高地厚,而是單純輕看了他。
在王無楚的命令下,元從近衛團一千官兵飛速向山下的平原衝去,恨不得馬上就把眼前的民團一頓暴打。
田永稠也氣壞了,他戟指對面的興唐軍大喊:「賊軍不守艱險,是輕視我也,弟兄們隨我下去,殺敵立功。」
吳文輝跑在最前面,他現在是元從近衛的百總了,而元從近衛團中,有大量南洋封臣的子弟。
這在如今的大虞是非常常見的情況,不管是封臣還是武勛,子弟的第一選擇就是參軍,誰家要沒幾個嫡系子弟參軍,都抬不起頭來。
不過一般不會讓世子來這兵凶戰危的戰場上。
只是吳文輝有點例外,他母親雖然是父親吳讓的髮妻,但在吳文輝只有幾歲的時候就已經早逝,後母則是父親吳讓下南洋後娶的,還是高州伯莊春德的妹妹。
這就導致宋城君伯吳家的內鬥有點厲害,雖然從大陸新過番的漳州鄉黨很支持他,但父親吳讓跟他並不親近,更喜歡莊氏所生的二兒子吳文真。
這讓吳文輝有些傷心,他從小沒有母親,父親又在他五六歲時過番去了南洋,童年基本一直是寄居在外公家長大的。
寄居的經歷,讓吳文輝自負又敏感,很重親情,父親吳讓的態度深深刺傷了他,現在吳文輝在陸軍中不怕死的名聲遠播,未必沒有一些自暴自棄因素。
總共就一千人,還有一半獵兵,因此元從近衛們就不大講究陣型。
對面的民團也是一窩蜂,只不過區別在於他們想講陣型也講究不起來。
「虎蹲炮!」吳文輝大喊一聲,猛地停下腳步,周圍二三十個士兵立刻也停下腳步開始端起燧發槍護衛,兩個背著虎蹲炮的炮手,則趕緊將虎蹲炮放下來開始裝填。
「啪啪啪!」延綿不斷的火聲響起,衝過來的最前面幾個民團頓時撲倒在了地上,衝鋒的勢頭一頓,幾十個鳥槍手上前來了。
但就在他們要裝填完畢的時候,元從近衛的虎蹲炮猛地打響,拳頭大小的炮彈劃著名拋物線,咚的一聲砸到了民團的鳥槍兵中,隨後轟然爆炸。
周圍的幾個鳥槍手慘叫一聲,臉上被猛烈爆炸灼燒的臉皮都快熟了,隔得遠的也被震的東倒西歪。
此時的小爆炸彈填充破片後威力會不夠,所以乾脆全部填充最好的火藥,單純以爆炸力來傷人。
田永稠一看氣壞了,他拿出精心製做的硬弓拈起幾支箭矢,腰背一彎,
連珠箭激射而來。
正在裝填下一發虎蹲炮手慘叫一聲,額頭上猛地出現一根箭矢,他腦袋一甩,立刻就倒下了。
另一個炮手伸手要去扶同袍,第二箭又到了,他也慘叫一聲,箭矢貫穿了他的右臂。
「有神射手!」炮手大叫一聲,不顧右臂的鑽心疼痛,眯著眼晴一瞄準,導火索一點,虎蹲炮口閃現出一團火光。
兩百多米外,田永稠射出了第五箭,隨後一股危險的感覺湧上心頭,他趕忙就地一滾。
轟的一聲,就在他剛剛站著的不遠處,一顆炮彈在半空爆炸,直接把沒來得及跑開的兩個團勇頭都炸爛了。
「把他倆拖到後面去,向前,向前,靠近了扔炸彈!」吳文輝大聲命令道,他知道,神射手這種怪物,沒什麼應對的辦法,只能先把對面擊潰。
田永稠被摔了一身的泥巴,也有些心有餘悸,他提著大刀往前一指,「
擂鼓,我們火少,衝過去肉搏』
吶喊著的團勇吶喊著猛衝了過來,元從近衛們也在上前,但他們是交替上前,手中的火併未停下。
王四份子看著對面不斷轟鳴的火,一點也不害怕,因為他根本不知道這玩意有多厲害。
在清政府的壓制下,民間火保有率非常少,要等到一鴉被打破國門後,清政府掌控力下降,民間的火器才會多起來。
嗖,一發鉛彈從王四子耳邊擦過,他不知道是什麼,只覺得有個什麼熱熱東西飛了過去。
隨後,他就聽到身後哇的一聲大叫,有人向前撲倒了下去。
「李三哥!」王四子趕緊過去查看,倒下的這個跟他家還有點遠親關係,比起殺人,王四份子覺得李三哥安危更重要。
可是,當他把李三哥翻過來的時候,才驚恐的發現李三哥一雙眼晴瞪的大大的,已經沒了聲息。
王四子愣住了,半響後他看著李三哥胸口的還在泊泊冒血的地方,鬼使神差他拿著手指伸進去按了按。
一股鮮血涌了出來,還有個什麼黑乎乎東西也掉了出來,原來就是這玩意殺死了李三哥。
此時,王四子再抬頭看去,前邊背對著他的同鄉們正在不斷倒下,他第一次對那些閃爍著的紅光和青煙,有了一種頭皮發麻的畏懼感。
『轟!轟!」爆炸聲不斷傳來,王四子還沒起身,就聽到一陣陣熟悉的哭喊聲,衝上前去的同鄉們都全部退了回來,一個個跟見了鬼了一樣。
王四子驚恐的跟著他們大喊一聲,拔腿就跑,
田永稠氣急了,他拿著自己的大關刀,怒吼一聲攔住去路。
「後退者死,前進者生,老子還在這,你們怕什麼,再給我衝上去!」
民團們看著平日裡三五人都近不了身的武林高手田總兵,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一般,立刻停下了腳步圍著他等安排。
同時,田永稠的親兵也在大喊,潰退下來的隊伍很快就穩住了。
田永稠得意的一笑,正待還要再說幾句什麼,恰好在這時,王無楚趕到了,五門虎蹲炮對著民團聚集的地方直接砸了過來。
咚的一聲,剛才逃過一劫的田永稠這次就沒這麼好運了,他連慘叫都沒發出來,就被一顆爆炸彈當場命中。
那杆碩大的關刀在爆炸聲中斷成了三截,刀頭飛出十幾米外,直接把一個倒霉蛋插了個透心涼。
身材高大的田永稠上半身都被爆炸給撕裂了,黑乎乎,血淋淋的腦袋上皮肉飛起。
這位弓馬嫻熟的大武術家,只射了五箭,一刀沒有揮出,就被火炮給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