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9章 誰願一輩子當佃戶呢

  「砍死他們,一個人頭一畝地,想要當老爺的就拿命去拼咯!」

  路口鋪前,大小軍官們敲鑼打鼓的高喊看,鼓動下面的團勇往前沖。

  「這些廣東人就是來搶我們地的,要是他們進了長沙府,所有的好田好土都要給廣東人種,我們湖南人就只有餓死!」

  這算是一個經典的皇帝用金鋤頭鋤地的謠言了,但卻特別好用。

  因為此時已經是乾隆後期,人口的飛速增長帶來了激烈的人地矛盾。

  洞庭湖周邊的佃租已經非常困難,毛祥生就是由於這個原因被兄長趕走的。

  所以,雖然這個謠言極為荒誕,但還是立刻引起了普遍的共鳴和緊張。

  因為這些丁壯最重要的就是他們賴以生存的土地,哪怕只是佃租的土地。

  同時,在恐怖內卷中卷出來的佃租也異常高,幾乎到了讓常年勞作農夫只能勉強餬口的地步。

  是以家無餘糧的他們根本經受不起哪怕一點點風浪,稍微的改動,就可能會讓他們全家跌入深淵。

  這類人,是最討厭改變的,人生沒有一點點的容錯率。

  「我們十個打他們一個,哪還有打不過的,咱們衝上去殺光那幫廣東佬,各個都立功受賞當老爺!」

  見團勇們的怒氣被激了起來,軍官們立刻就開始強調自身的優勢。

  這是非常有用的,才往前走了幾十步,士氣就起來了,到處都是熱烈討論的人,甚至有些都開始暢想未來當了老爺後的生活了。

  只有混在人群中的王四份子等人知道厲害,那摧枯拉朽,連對面臉都沒看清,就死傷慘重的場景,如同電影一般,不停在他腦海里來回翻滾看。

  越來越近了,王四子只感覺腿肚子都開始抽筋了,可是他被擠在人群中,周圍到處都是大聲呼喊的鄉親,他只能被挾裹著,繼續往前。

  不過好在,他們這些只有一桿長矛的團勇暫時不用到第一排去,第一批是這些民團中的精銳鳥槍手。

  只可惜,王四子的慶幸只保持了幾個呼吸間,隨後就被大炮給打斷了。

  猛烈的轟鳴聲傳來,大多數人都還沒明白怎麼回事,呼嘯的炮彈就劈頭蓋臉砸了下來。

  從興唐軍的陣地往下看去,這是一個斜坡,異常適合加農炮轟擊,只要大致方向沒錯,基本一打一個準。

  砰的一聲,巨大的彈丸砸到了民團最前面的鳥槍手陣中,泥土混著斷裂的人體直飛上了半空。

  去勢不減的炮彈又從地上猛地彈起,隨後肆意橫掃著後面人群,但凡挨著一點就是骨斷筋折。

  王四子運氣還是很好,一枚炮彈就在他前面猛地擊打在了地上,其他人還在張著嘴巴看著這讓人震驚一幕的時候,他靈機一動趕緊蹲下。

  然後,呼嘯的炮彈剛好從他頭上飛過,將身邊好幾個人都打成了三寸丁,鮮血和碎肉噴了他一臉都是,他卻沒事。

  一聲聲痛苦的哀豪傳來,剛剛炮彈擊中的地上,三四個被砸了腿的士兵正在痛苦的哭豪著。

  王四子的恐懼已經快到臨界點了,周圍的同鄉也差不多,再也沒人喊著殺了廣東佬當老爺,一個個頂著被進了不少血珠的臉,大眼晴驚惶地面面相。

  但隊伍還是在向前,他們這一次出動的有兩千人,一炮打來,最多也就二三十人遭殃,一輪齊射不可能會造成全員崩潰。

  然後,大的就來了,一門三十六磅的白炮被推上了前線,然後轟的一聲將一枚巨大的爆炸彈射上了半空。

  幾個拿著鳥槍的民團湘勇聽到破空之聲,但心頭同時一松,因為這炮彈看著就是往後面去了。

  但他們哪知道,此時的爆炸彈,最標準的殺傷方式就是在人頭頂不遠處爆炸。

  「轟!」劇烈的爆炸聲響起,衝擊波把周圍的湘勇推的東倒西歪,正處於爆炸核心區的連哼都沒哼,半個腦袋都被炸沒了。

  隨後,爆炸彈裡面添加助燃物帶著火焰散射的到處都是。

  這對於拿看大刀長矛的團勇或許就是被嚇一下,但是對於身上纏看大量火繩,裝看火藥包鳥槍手來說,簡直就是噩夢了。

  火焰迅速點燃了一個鳥槍手身上的火繩,幾乎是一瞬間,火光就開始在全身亂竄,隨後砰的一聲一團熾熱的青煙升騰而起,彈藥包里的火藥被點燃了。

  鳥槍手悽厲的慘叫出聲,腹部的衣服被燒出了一個大洞,燒焦的肉皮從裡面暴露了出來,臉上手上布滿了可怕的水皰,看起來就像是從地獄裡跑出來的惡鬼一樣。

  劇烈的疼痛下,鳥槍手們什麼都顧不得,心裡唯一想的就是保住性命,

  他們慘叫著把督戰的軍官撞翻在了地上,鬼哭狼豪的向後面跑去。

  這些鳥槍手的潰逃,引起了連鎖反應,第二輪火炮齊射也來了,早已被嚇壞的民團沒有人再堅持,集體潰退了下去,他們連燧發槍的射程都沒有進。

  半響後,這個潰退的民團被換了下去,第二個民團被拉了上來。

  這次他們吸取了教訓,不再慢吞吞的,而是要一鼓作氣猛衝上去。

  「沖,沖,沖!」一個參將嗷叫著,讓所有人加快腳步。

  民團後面,幾十個扛著纏了紅布鬼頭大刀的督戰隊正在壓陣,最先潰退的,肯定會被他們斬首。

  有了準備之後,這一批人就要抗壓的多,而且快速跑起來之後,確實可以在很大程度上減輕火炮的威力。

  吳文輝大聲吹響了口中的銅哨,他們連隊的士兵拿著線膛槍和他一起繞過胸牆,前出到二三百米處,呈散兵隊形半蹲著。

  對面的民團太密集了,所以二三百米雖然遠,但根本用不著瞄準,直對著人堆開火就是。

  吳文輝扣動了扳機,熾熱的鉛彈飛速飈出,在他身前兩百多米,一個團勇大叫一聲,好像撞上了一面空氣牆一般,渾身顫抖了一下,直挺挺的撲倒了。

  「老二啊!」旁邊一個團勇哭叫一聲,他想要低下頭去查看兄弟的情況,但第二枚鉛彈飛了過來。

  這顆小東西精準的穿過了他的脖子,團勇的腦袋一下就歪了,他兩手捂著脖子,鮮血瀑布般涌了出來。

  密集的燧發槍,極大限制了團勇們向前的腳步,許多人又開始遷延不前了,他們本就不是職業的士兵,只不過是農夫而已。

  而腳步一慢,火炮的威力就被放到了最大,而且團勇們隔著興唐軍的陣地只有一百多米,砸過來的彈丸動能更足。

  眼看隊伍要崩潰,指揮的參將急了,他騎著一匹黃馬帶著督戰隊到前面來整頓隊伍。

  只不過,這位說是參將,實際上不過是一個從小練武的土豪子弟而已,

  他根本想像不到目前的戰鬥方式,已經不是他家裡那幾本破爛兵書記載時的模樣了。

  戰馬還在奔馳中,如此顯眼的目標,很快就吸引了很多的關注,至少五個獵兵瞄準了這位參將。

  三枚枚鉛彈,先後打中了目標,戰馬的脖子上飈出一股鮮血,參將的脖子上也飈出了一股鮮血,一人一馬轟然倒地。

  這巨大的動靜,把正在被屠殺的團勇們驚醒了,他們看見參將倒地,不約而同的就拔腿便跑。

  遠處,陳輝祖黑著臉,第一次感覺到了打仗似乎並不是人多就一定有用,他看著身邊的二弟陳繩祖。

  「老二,這次你帶著咱們永州的鄉黨先上,我讓其他人都跟著,五個營頭一萬五千人一起上!」

  永州現在雖然早已經被大虞占領,但聽到自己老鄉陳輝祖在長沙府欽差建民團後,還是有大量的永州鄉紳都跑到長沙府投靠,他們也組成了差不多一個營頭的民團。

  「制台大人,現在士氣太低了,放賞,放飯吧,把士氣鼓舞起來了再說陳繩祖還是懂一點兵事的,意識到死傷了千把人,連對面的人毛都沒摸到,士氣已經非常低了,不能繼續強幹。

  「制台大人,各營頭良不齊,勇者多被怯懦者拖累,不如精選精兵三千以為前鋒,余者在後面跟進,矣前鋒打破敵陣後,再衝進去大殺特殺。」

  又有人建議道,看來也是個讀過兵書的,只不過這時候才開始想起來要選精兵,是不是有點太晚了。

  『好,傳令下去,白米飯管夠,狗椒炒肉,狗椒燉魚做配菜。」陳輝祖大聲說道:「各營頭選精兵,每人給五錢賞銀!」

  所謂的狗椒其實就是辣椒,之所以有這麼個難聽的名字,是因為直到現在,哪怕已經傳到中國一百多年了,但辣椒仍然是一種上不得台面調味料。

  在此時的富人菜譜中,最流行的還是以淮揚菜為代表的清淡飲食,連川菜都是以糖醋和清淡為主。

  但在社會底層,辣椒做菜已經開始風行了,普遍被用來當做鹽的平替,

  口味上的平替。

  「看樣子是要選鋒了,讓各連隊輪流到前線,火炮省著點用,只要敵軍不拼命,咱們也收著點。」

  王無病經驗極為豐富,一看第三撥來進攻的團勇慢吞吞,有氣無力的就是不往前靠,就覺得不對勁。

  然後拿起望遠鏡一看,只見到處對面軍營到處人都贊動,傳令兵來回奔馳,立刻就大概猜到對方接下來的動作了。

  而就在路口鋪這邊打的不可開交的時候,距離路口鋪二十多里的玄天寺這邊,戰鬥已經打不下去了。

  由於這邊的戰鬥比路口鋪先開打,因此兩萬多湘陰民團已經傷亡超過兩千人了。

  毛祥生頂著一張憔悴的臉,心神不寧地看著營房裡正在爭吵的同鄉。

  最近那他們不斷被山上的興唐軍夜襲,幾乎就沒有休息好過,再加上百分之十的戰損,這已經超過了他們能承受的極限。

  「廣東人來搶田讓他們搶就是了,反正我們是做佃戶,給毛三太爺做佃戶和跟廣東人做佃戶有什麼區別呢?」

  「我也不打了,我哥已經死了,我要是再死了爹娘就沒人養老送終了,

  我要回家,路口鋪過不去就往南去翻大雲山。」

  毛祥生狠狠深吸了幾口氣,他這個人其實還有點能力,雖然沒讀過書,

  年齡也小了點,但頭腦清醒,身手敏捷,有一顆喜歡打抱不平的心。

  這在他搶飯總能第一個搶到,十五歲就被家裡趕出去做短工還沒被餓死就能體現出來。

  特別是這大半年吃飽以後,他身體還更強壯了點。

  深吸兩口氣,把快要跳出胸膛的心臟安撫一下之後,毛祥生突然跳上了一張破爛的桌子上。

  『叔伯兄弟們,路口鋪咱們去不了,翻越大雲山更是困難,而且上頭有當官的看著,根本離不開軍營,就算離開了,回家田土都被收了,還怎麼活的下去?」

  說著,看到營房內幾十人都被他吸引了目光後,毛祥生一把將毛祥新扯了過來。

  「新子的姐夫周三哥是周進士周老爺家的長工,周老爺已經去投靠咱們漢人的光中皇爺。

  既然打玄天寺是死,回去也是等著餓死,為什麼不剪了辮子,投靠咱們漢人自己的皇帝呢!」

  屋內都是湘陰縣,甚至是古塘村的鄉親,每個人都知根知底,聽到毛祥生這麼說,頓時瞪大了眼睛。

  毛祥生知道這是關鍵時刻了,他抽出匕首,裝出一副惡狠狠的樣子,「毛三太爺只是個舉人,周老爺是進士,進士比舉人大得多。

  毛三太爺靠近大柳樹的那十畝地,我們家世世代代種了一百年,他原來都不是水田,是旱田,是我們家把他改成水田的,一畝地糧食可以多打一百多斤。

  我們家四代人交的租子,足夠買下這十畝地一百回了!」

  毛祥生因為過於激動,話說的有些語無倫次,但是屋內的人卻被深深吸引了,因為他們都明白毛祥生想要說什麼,他們有一樣的經歷。

  恰在這時,管著他們這幾十人的把總,毛祥生的族叔,毛三太爺的三管家走了進來。

  他看見毛祥生就破口大罵:「生份子,你個哈筒卵告花子在鬼叫么子?」

  毛祥生猛地轉過身,手裡的匕首反射出了一道冷光,族叔把總愣了一下,不自覺的先後退了兩步。

  「你狗曰的才是告花子!」

  毛祥生大喝一聲,被父母默許,兄長趕出家門的傷痛一下把他激的血灌瞳仁。

  他從桌子上飛撲過去,一匕首就捅進了族叔把總的胸口。

  『走啊!殺了左總兵,回家分田地啊!」

  殺了人,毛祥生拉著毛祥新,豪叫著衝出了營房,後面好幾個人腦袋一熱,也提著長矛就跟著沖了出去。

  他們快半年沒回家了,又身處絕境,更身無分文,巨大的壓力下,總要一個發泄口。

  很多人跟著衝出來,其實並不是要個什麼結果,但就是想發泄,就是覺得生活沒了活路,不甘心死在這荒郊野嶺沒人收屍。

  可誰知道,他們的提著刀矛向左總兵營帳衝過去的舉動,卻像是在蓄滿水的水庫壩上鑿了一個洞口一樣。

  殺了左總兵,回家分田地的聲音此起彼伏,無數人吶喊著響應,好似大家都瘋了一般,沒有組織,卻又心有靈犀的往左總兵的營房跑去。

  而正好在此時,周錫薄在兩百京營揚武軍士兵和幾個錦衣衛的陪同下,

  到達了軍營不遠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