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5章 太偉大了哈耶克

  莫子布一直認為,君王有最大權力的體現,就是他獲取信息的渠道不被阻斷或者不被少數人掌握。

  因為皇帝身邊圍繞的形形色色各種人實在是太多了,每個人接近權力至尊都是有目的的,妻兒子女都不會例外,他們說的所有話,都會帶有傾向性。

  除非那種天縱奇才的皇帝,其餘帝王一旦獲取信息的渠道稍微窄一點,

  很容易就會被蒙蔽,然後做出錯誤的決定。

  所以莫子布在湖北獲取信息的渠道,就頗為廣泛,一共是五條線。

  來自錦衣衛殿前司秘密收攬的地方車船店腳牙,比如已經在混元教中混的風生水起的烏三娘。

  還有來自錦衣衛北鎮撫司的坐探和旗手。

  來自內廷侍從文官司的暗訪。

  湖北本地陸續來投靠,可以收攬的士紳以及原滿清官員。

  最後則是早就在莫子布進入江南,就直接舉家跑到應天府來投靠的湖北義士,這部分人雖然非常少,但莫子布卻很相信他們。

  畢竟在形勢還未完全明朗的時候,就選擇來投靠的,一般都是有些理想的,不然做不出來這樣的事。

  這也使得莫子布在湖北開展的大清查非常順利,因為下面情況基本一覽無餘,有所偏差的信息在交叉驗證下,變得相當清晰。

  只是具體的操作上,卻遇到了很大的問題,那就是均田到底該怎麼去均。

  按照莫子布的理論,他是要在湖廣和之後的四川實行上田人均六畝或者中田人均十畝這種規模授田的。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不把人均的田畝數抬高,讓普羅大眾有錢消費,

  那就不可能製造出一個龐大的內需市場。

  如果沒有一個龐大的內需市場,那就走不了這種相對溫和朝資本主義進發的路子,只能搞英法那樣的血腥原始積累了。

  那種欲煉煤鐵神功,先把自己老百姓坑個半死的功法,莫子布只要想想就覺得頭皮發麻。

  可是,湖廣的田明顯是達不到這種授田標準的,哪怕就是所有的地拿來大家一起平均都不行。

  更別提還有一部分沒有喪心病狂坑害百姓或者對抗大虞的士紳地主,你總不能人家幫你安定地方,沒有劣跡,還把他的田產給均了吧。

  那可真要與全天下為敵了。

  所以麻煩就來了,這地到底怎麼分,平均分沒有效果,不均分的話那誰分誰不分呢?

  為此,莫子布又在武昌召開了御前會議,但沒討論出什麼結果來。

  因為莫皇帝魔下的大臣,要麼是林通這樣的莫家自己人出身,搞經濟貿易和外交還行,但壓根沒怎麼種過地,不了解下面情況。

  要麼是梁國治這樣的江南詩禮之家出身,江南與湖廣情況不同不說,站在梁國治的階級立場上,他就不會對這件事盡心盡力。

  雖然梁國治素來樂善好施,愛護百姓,生活簡樸,不貪錢財,但這是有前提的,前提就是梁國治家是大地主。

  他不貪錢財,是因為他家就不缺錢財,光是良田就有兩萬多畝,還是紹興的上田,總價值超過六十萬兩銀子,他貪那三瓜兩棗有什麼意思。

  所以,梁國治能幫莫子布制定一些利國利民的政策,但是搞均田你就千萬別問他了。

  至於其他大臣也多不靠譜,他們不是閩粵的勛臣海商,就是江南的大地主,大工坊主。

  其他事他們能站在平民的立場上,均田是萬萬不會的。

  最後莫子布突然想起來了,在安陸府抗拒湖北民團的李潢不就是本地人嘛。

  李潢家是只有幾十畝地的小地主,這些人跟未來一家二三十畝地的自耕富農才是一個階級的,均田這事應該問這樣的人。

  李潢最近真是走路都帶風,他想過會經歷艱苦磨難後會收穫大大的好處,但沒想到來的這麼快,這麼輕鬆。

  最近,不但是他李潢,整個安陸府人在湖北,那是要多得意就有多得意。

  據說等湖廣兩省都安定之後,舉行的恩科和舉薦中,安陸府起碼七品以上的官員,要出現最少二十個。

  而就在李潢要進入行宮的時候,一個熟悉的身影攔住了他,正是從長沙來的周錫溥。

  周錫薄其實早就到了武昌,但是他根本沒去拜見莫子布,甚至連身份都沒暴露。

  自從到了武昌後,周錫薄越來越看明白了,陳輝祖這樣的人是必死無疑的,敢在莫光中這樣的狠人面前,還想當地方土皇帝,你不死誰死。

  不過陳輝祖死定了,湖南還是要找一條出路的,所以這些天,周錫薄一直都在行宮外圍蹲守,直到他終於蹲到了熟人。

  李潢和周錫溥兩人雖然不是同一屆考中進士的,但都是湖廣老鄉,此前已經結伴到北京考過一次鄉試了,都是住在湖廣會館中,關係不說很好,但也不是點頭之交。

  「文淵兄,你為何在這武昌府。」李潢看到周錫溥也很驚訝,他其實更想問的是周錫薄怎麼會出現在行宮外。

  不過他馬上就明白了,「是陳輝祖讓你來的?」

  周錫溥拱了拱手,他比李潢大一歲,但在科舉上是後輩,所以也用兄稱呼李潢。

  「雲門兄,陳輝祖貪鄙之徒,周某不願受他驅使,但這湘省百姓是無辜的,總不能讓他們為陳輝祖等人陪葬吧。」

  李潢明白,百姓不會給陳輝祖陪葬,因為皇帝不可能去屠殺湖南的百姓,莫光中是漢家皇帝,不會殺人狂魔。

  但是湖南的士紳,也即是周錫溥和他李潢這種有幾十到三五百畝地的小地主家庭,有可能被皇帝當成從犯,正好家產充公用來均田。

  既然是同一階級的,李潢也不含糊,當即說道:「文淵兄,我受陛下召見,將要面聖,有什麼忙是我能幫的?」

  周錫溥聽完,一個大禮參上,頗為感激的說道:「某先替湖南士紳,謝過雲門兄了。」

  表達完了感激,顯示自己是個知道好歹的人之後,周錫薄才更靠近李潢一步,放低了聲音了說道:

  「雲門兄,在下於這行宮外蹲守快十天了,見各色人等來來去去,多出自湖北各府縣。行宮周圍個酒肆食鋪談論,也多跟均田有關。

  今日又見兄長作為湖北本省中流砥柱得以召見,想來更應該與均田有關。

  小弟斗膽問一句,陛下的均田之法,是遇到什麼難處了嗎?」

  李潢嚇了一跳,你小子,以前沒發現你還有干細作的本事啊!

  這就是兩個人的不同了,李潢是個數學家,天文學家,音律一道也有不錯的見解,喜歡做學問,人生後半段做官,也多以人事、錢糧調配等行政官僚為主。

  周錫薄則不同,他在做學問上沒有多少成就,歷史上只做了幾任縣令就歸鄉。

  但在甘肅寧朔縣(青銅峽市)知縣和寧夏道水利同知的任上,為這西北窮困地區做了大量貢獻。

  當時周錫薄作為知縣,親自跋山涉水走遍了被黃沙威脅的寧朔縣,領導修渠導河,治理山水流沙,幫助發展農牧業生產等有利地方的建設。

  他還力主減緩滿清當時在西北極為繁重的役政策,勸解百姓不要在已經開始荒漠化的地方放牧,以免還勉強算是草場的地方徹底變為戈壁。

  這個湖南人只用了區區三年時間,就讓青壯逃亡,老弱等死,土地荒漠化的寧朔縣情況大為改觀,連當地頑固的天方教徒都尊稱他為真知縣。

  「陛下雖沒有明說,但確有暗示,均田計劃也確實遇到了苦難。」遲疑了一下,李潢還是決定幫周錫薄一把,將實情說了出來。

  周錫溥改進一揖到地,「雲門兄若得見天顏,請代為舉薦一聲,就說湘陰周錫溥願為陛下分憂。

  兄長,湘省千萬百姓的安危,就在你手裡了!』

  這話很有些道德綁架,周錫薄也是沒法了,他還不了解莫子布的脾氣,

  害怕貿然上去得不到接見或者把事情搞砸。

  李潢嘆了口氣,他是個從小受苦的人,得到過貴人的幫助才能轉危為安,這使得別的招數在他這可能不太好使,但道德綁架,基本都會有用。

  「請文淵兄就在外面等候,李某願盡力一試!『

  李潢進去的時候,莫子布已經在跟一個湖南人交談了,此人就是在贛南投靠的南豐知縣張九。

  不過談了一會,莫子布就有些興趣缺缺了,果然老爹莫天賜看人是準的,只要是符合他老人家胃口的,無一例外都是詩詞歌賦、琴棋書畫方面很有造詣的文藝界人士。

  袁枚和姚都不說了,盧文紹如此,錢琦、錢數父子如此,這張九鉞也是一樣,品行不錯,詩文不錯,史學上很有造詣,但唯獨就是做事務官不行。

  想來趙翼能在江蘇布政使,江北揚、淮、徐、泗四府巡按上乾的不錯,

  可能就是鄭天賜那群文友中最能幹點事的了。

  等到李潢進來,莫子布總算能結束和張九鉞的尬聊了,他看著李潢還穿著一身青袍,哈哈大笑一拍手,直接讓內侍端來了正三品按察使的緋袍和官帽。

  「李雲門,真義士也,可願為朕監察這湖北省的奸邪?」莫子布大聲問道。

  張九一臉的羨慕,大虞還沒打下應天府他就投靠了,但到現在還只是一個翰林學士兼應天太學的文學院教授,基本就是陪太上皇帝玩耍的清客。

  而這李潢李雲門」,立刻就是正三品的一省按察使了。

  李潢看了看這套緋袍,峨冠博帶、典雅威嚴,激動的眼晴一紅,淚珠都要滾下淚珠了。

  這是什麼,這就是慧眼識珠,是器重啊,想他李潢在滿清只能混個翰林學士。

  但在大虞,立刻就是正三品按察使了,李潢終於體會了一把旗人的爽感。

  想到這,李潢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上,雙手顫抖著接過接官袍,「臣叩謝陛下恩典,今後自當盡心盡力,為吾皇效命!」

  待到莫子布把李潢扶起來後,李潢又接著說道:「臣在行宮外時,碰到了湖南湘陰人士周錫溥。

  此人素有大志,知民生疾苦,非常人也,臣斗膽敢請陛下召見,定能為陛下均田之策提出解決之道。」

  張九本來就要告退了,聽到李潢說周錫溥,也趕緊過來舉薦道:

  「不想周錫溥竟然到武昌來了,陛下,湘陰周錫溥,周錫渭兄弟皆是大才,尤其周錫溥,有實幹之才,請陛下撥冗一見。」

  張九在莫子布身邊混了這麼久,還是知道莫子布最看中什麼的,直接就說出了實幹之才四個字。

  「好,既有二位舉薦,那就傳湘陰周錫溥覲見吧!」

  周錫溥只在外面等了一會,就得到了召見,召見的氛圍,更是輕鬆無比。

  莫子布就僅身著夏布粗袍,還弄了幾碟糕點和四碗茶,君臣四人坐著,

  就像是朋友之間交談一樣。

  周錫溥更加肯定陳輝祖死定了,什麼樣的帝王在能做出這樣禮賢下士,

  十分親和姿態同時,還能打下這樣大大的基業。

  答案是至少也得有曹孟德這種能力的君王才可以,這份舉重若輕,大貴如鄰的氣質氣度,可不是什麼人都能擺出來的。

  確定了這是個完全可以投靠的真人主後,周錫薄很快就把自己的辦法給提了出來,那就是完全均分。

  「嗯?」莫子布很是有點疑惑,「還請解惑!」

  周錫溥只坐了小半個屁股的身體再往前傾了一點,「陛下,湘省那些在地方作惡的土豪惡霸都已經被陳輝祖召集出來了,大兵到後,直接剿滅就是。

  但其餘在千畝以下的地主,多是依靠數代人心情經營得來的家產,此絕不能動,不然民間肯定會人人自危。

  所以草民建議陛下直接下令不均分他們的土地,以安這些在民間有聲望,掌握了話語權之人。其餘的土地,就直接完全均分下去便是。」

  說著,周錫溥淡淡一笑,「這種地,並不是什麼人都能種好的,很多百姓,你就是把地給他,他也會因為各種原因最後破敗家產。

  而真正會種地的,就算是淪落為了佃戶,那也是主家要當半個家人,好生優待的存在。

  所以,陛下現在把地均分下去,但同時不禁止田地交易,並規定一個人均擁有土地的上限,就按上田六畝的規格來。

  臣預計,現在一人均分一畝地都不到,並不足以讓下面百姓吃飽,最多十年左右,土地就會自然回到那些會種地的富農手中。

  如此陛下希望出現的民間現狀,自然就會出現了。」

  臥槽,對啊!

  莫子布恍然大悟,他穿越之前不會種地,穿越後是在南洋,這南洋種地,不就是把水稻苗往田裡一扔不就行了嘛。

  產量就算低一些,但水熱條件好,田地到處都是,多撒一些秧苗就是,

  一熟畝產低,那來個一年三熟、四熟這量不就上去了嘛。

  而在中國本土,人多地少,那是要講究精耕細作的,而精耕細作的本事,不是每個人都具備的。

  所以均田下去之後,那些沒有這個能力,或者運氣不好遭遇天災人禍的農夫,很快就會從種地這個行業淘汰。

  那麼他們就只能賣了王地,然後去過番到南洋,或者去四川,或者進城打工。

  而不禁止土地買賣,上限卡在人均上田六畝的規模,則會使得能種地的,很快成為一家擁有三十到五十畝地的鄉間中流砥柱。

  好傢夥,這哈耶克的無形大手在某些方面,還是有用的呀!

  張九鉞也服了,這能幹事的就是不一樣,「臣恭喜陛下,如此一來,均田可收底層百姓之心,保證正常詩禮之家的家產,可以得到他們的效忠。

  這天下,很快就要屬於大虞,陛下很快就要金甌無缺了。」

  莫子布也笑著點了點頭,這做法雖然還是有點毛病,比如會出現專門買賣田畝指標從而導致鄉間繼續出現大地主等。

  但這世界上,從來就沒有能一勞永逸解決問題的政策,執行中靠吏治和打補丁慢慢來修補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