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嚴祖的圍攻,看著像是在打仗,實際上連過家家的都不如。
他讀過幾本兵書,有一點點的見識,但他從未料到,哪怕是兩萬人,都是如此難以指揮。
更嚴重的是,陳嚴祖太過貪婪了,好處自己拿絕對的大頭,然後再稍微分一些給身邊人。
至於最下面的,他心情好的時候,可能會從指頭縫裡面露一點。
所以他這兩萬團勇,那就真是團勇了,他連管後勤輻重的人都沒安排,
全員自己管自己。
從武昌城出發的時候,陳嚴祖用船帶了十萬石糧食,想著足夠兩萬人吃五個月,陳嚴祖甚至還覺得自己帶多了。
但現實,給了他反反正正幾個大嘴巴子。
十萬石的糧食徵調的命令還沒出巡撫衙門,就被他安排的督糧官和身邊親信給截留了五萬石。
這五萬石根本就沒出庫,只是在帳自上走了這麼一下,等到團勇出了武昌府,督糧官留下自己弟弟,就在武昌府城中售賣了起來。
甚至興唐軍都進城了,這五萬石糧食還剩兩萬多石沒有賣完呢。
上邊都玩的這麼大了,下面的人自然也不多讓,運糧船還在半途,就有官員敢把船靠岸,白米一袋一袋的運下去。
普通押糧的土兵不敢一船一船的貪墨,但是一袋一袋的貪還是敢的。
他們大多是本地人,運糧的船在前面航行,家人駕駛著小漁船就在後面追,大船上的白米,就叮叮往下砸。
是以,圍攻不過十幾天,軍糧官就來匯報,糧快見底了,最多還能支撐半個月貪污如此猖狂,連陳嚴祖都被震驚了,他下令徹查,但什麼也查不出來。
帳目一片混亂,甚至根本沒有帳冊,每個有可能沾手軍糧的都說自己清廉無比,絕對沒有貪墨一粒糧食。
最後陳嚴祖也只能不了了之,因為這不是哪一個人在貪,而是所有人都在貪,包括他陳嚴祖自己。
因為這次他明面上調用了十萬石,實際上多出庫了十萬石,全部運往他占據了大量土地的荊州。
沒辦法,陳嚴祖只能派他的族弟回武昌府,再調五萬石糧食來,加速攻下安陸府城就撤軍。
而之所以只調五萬石,因為這基本就是武昌府庫的極限,一個魚米之鄉的大省,半年時間他們就把藩庫快給整空了。
而軍中糧食就夠吃十天半月,下一批糧食還要去武昌調的事情,最好要保密一點。
因為從武昌到安陸府城鍾祥,水陸足足有兩百五十公里左右。
且載滿軍糧來的時候還是逆水,跑的再快,也最少要十天才能趕到,不保密的話,很可能會引起恐慌。
但陳嚴祖身邊不但漏風,他還自己大張旗鼓的嚴令十天之內必須把軍糧運到。
陳嚴祖本來是想表達一下此次絕不能出紕漏的嚴重性,給下面的碩鼠們敲警鐘,讓他們不要再一頓猛貪把事情給耽誤了。
結果卻很快把軍中缺糧的事情給暴露了出去,一時間,軍營人心惶惶,
更加沒人願意打仗,連攻城都是做做樣子,十個有八個都在摸魚。
月色暗沉,但也很快就要天色漸亮。
安陸府以東十二公里處,這裡也還勉強屬於江漢平原,周圍只有京山西南有一座延綿的五姊山,高度不過一二百米。
星星點點的火把,閃爍在這片寬闊的大平原上,前進的騎兵們人銜枚馬裹蹄,悄無聲息。
後面士兵抓著前面士兵的衣服,次第前行,每五十人,才有一個能打火把的。
瑞恩斯坦本來還有點擔心,因為五姊山一看就是個很好設立警戒哨所的地方。
這裡距離安陸府城只有十幾公里,哪怕就是沿途用烽火傳遞,都足以建成有效的通訊網。
但陳嚴祖完全不懂軍事,他根本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又走了一個多小時,距離安陸府城只有四五公里了,天色已經開始微微亮,瑞恩斯坦下令休整。
土兵們立刻原地停步,隨後掏出干毛幣為裹著毛毯,走的微微出汗的戰馬擦拭身體。
擦拭完身體之後,又用自己的布帽裝上一帽子鹽炒黃豆等,給戰馬補充能量。
做完了這些,安頓好了馬匹,他們才從背包裡面掏出一個大飯糰啃了起來。
這種飯糰用上等糯米煮熟捏成團,裡面包裹看同樣煮熟的肥瘦相間鹹肉,糯米表面還裹著糖漿甚至蜂蜜。
味道嘛,甜鹹甜鹹的並不好吃,但卻是能快速補充能量的首選。
瑞恩斯坦這兩千騎兵,基本就是整個大虞王朝的主力騎兵了。
其中八百人是匈牙利人組成,剩下大多是最近在淮北的淮安、徐州,這樣有騎馬傳統的地區招募。
這些匈牙利人語言天賦都挺不錯,其中大部分人已經能用漢話進行簡單交流了。
這也算是匈牙利民族的一大特點,他們由於先後被土耳其和奧地利人統治,因此語言中外來詞語非常多。
甚至匈牙利語都處在一個不斷的變動中,這導致他們學習語言的能力,
相當不錯。
「從抓獲的團勇透露,安陸府城的東面、南面都由武昌民團控制,西面便是漢水,也有他們的船巡邏,而從襄陽來的民團,則駐紮在北面。」
拉科奇.佐格侃侃而談,他的漢語熟練度甚至還在瑞恩斯坦之上,因為大金毛還是想著未來回到歐洲去,但拉科奇.佐格全家都到了中華,已經不準備回去了。
「他們並不是一條心,中將,我建議只留一百騎看住北面的敵人,嚇唬他們不要靠近。
然後猛攻東面的敵人營地,把他們往南邊驅趕,不求殺傷,但一定要造成極大的混亂,這樣就輕鬆多了。」
「很好,就按照你的計劃戰鬥吧。」瑞恩斯坦答應了,不過他很想說,
打這樣的烏合之眾,用不著這麼多安排,但後來想想,這也是拉科奇.佐格的一個表現機會。
最近這位統帥長水胡騎團的騎兵准將,正在謀求讓皇帝賜姓,他覺得最好能賜他姓劉,這樣也算是「認祖歸宗」了。
安陸城外,其實沒等瑞恩斯坦來突襲,謠言滿天飛的陳嚴祖軍中,就已經有不穩的跡象了。
就像是李潢分析的那樣,湖北的豪強土紳把陳嚴祖推舉起來,只是為了讓他當背黑鍋頂雷的那一個,並不是真心服他。
陳嚴祖也知道湖北豪強士紳是這麼想的,於是他只要能貪的,就絕不手軟。
甚至陳嚴祖心裡還隱隱期待著,未來某個時候,或許可以把湖北豪強土紳賣了,向光中皇帝賣個好價錢。
「張老弟你放心,我兄長在湖南,已經組建了精兵十萬,你老弟也有萬餘精兵,只要你我兄長為主,日後咱們就是長沙、岳陽、常德、寶慶、荊州、澧州這五府一州共同進退了。
如今天下紛爭,咱們這麼大的勢力,還占據著湖廣的魚米之鄉,不管誰來了,都得以禮相待。」
說著,陳嚴祖又來拉攏,低聲說道:「你看此次進兵,我就沒調用咱們荊州的兵,當知道張老弟你在我兄長心中,與其他湖北人,並不一樣。」
張正謨腦袋連點直點,這傢伙雖然看著市償無比,但實際是個會打仗的,歷史上他和聶傑人兩個,可是能在山中悄悄練兵,拉起萬人的狠角色。
「在下,謝過撫台大人賞識,請大人放心,在下自然知道跟誰才有前途。」
嘴裡這麼說,張正謨卻有些看不起陳嚴祖,這傢伙來湖北一年多了,民團就練了兩萬多人。
其施政更是毫無建樹,把湖北人民給坑慘了,過得還不如滿清在的時候。
這樣的無能之輩,哪值得投靠,還是弘陽教的那些人看起來靠譜,至少還有幾個算是豪傑人物。
「啪啪啪!』就在陳嚴祖對張正謨推心置腹的時候,外面傳來了一陣接著一陣,但是並不密集的火聲。
陳嚴祖不以為意,以為是今天輪到的漢川民團在攻城。張正謨卻聽著有些不對勁,找了個藉口就出了帥帳前去查看。
東面的民團,紮營非常鬆散,根本沒做會被騎兵突襲的防禦,好多地方連柵欄都沒有,因此,瑞恩斯坦等人衝起來非常輕鬆。
一個端著鐵鍋的團勇茫然抬起頭,就聽到了整齊的馬蹄聲,他迷惑的抬眼看去,只見遠處一隊身著非常奇怪衣服的騎兵,正在全速奔馳。
他本能覺得不對勁,大叫一聲放下鐵鍋轉身就要跑,此時遠處火光一閃,一桿專為馬上設計的短管燧發槍開火了。
團勇慘叫一聲,撲倒在地上不斷呻吟,他的同鄉聽到慘叫,一窩蜂的從營房裡面沖了出來。
這些團勇基本都是一個地方的,因此相當齊心,他們七手八腳的想把被擊中的團勇往營房裡面拖。
還有三四個人拿出了裝備的長矛斜舉著,想要把奔馳的騎士捅下來。
但那些眼看就要衝到近前的騎士卻從懷裡一掏,十幾把手先後打響,
幾個拿看長矛的團勇應聲而倒,其他人也不敢管傷員了拔腿就跑。
而在營房門口,沒有上前的兩個鳥槍手急的滿頭大汗,火繩槍這玩意,
不經過長時間訓練,到了生死攸關的戰場上裝填起來那叫一個慢。
團勇當中雖然有鳥槍手,但由於滿清的極力壓制,民間沒有幾個人會玩這個。
就算是會的,也就是知道怎麼玩的,很難做到精熟。
因此,在騎兵威脅下,兩個鳥槍手緊張的全身發抖,搞了半天連通條都插不進去。
一聲口哨響起,兩個匈奴驃騎兵脫離隊伍,策馬猛衝過來,一人一刀,
直接把還在捅通條的鳥槍手砍死。
殺完人之後,這一隊騎兵並未停留繼續殺戮,而是快速穿過,去前面盡力製造恐慌。
營帳內,這伙三十人的團勇瞬間被打死打傷了七八人,不過他們並沒有被嚇著,反而因為同鄉甚至親戚的死亡而極為憤怒。
在一個記名把總的帶領下,他們拿著武器再次衝出營帳,想要往那伙騎兵奔馳的方向追去。
可是他們剛出門了,立馬就發現了不對勁,因為剛才那隊騎兵還在前面砍殺,而他們一出去,卻又撞到了另一隊騎兵。
這一下,那就不是簡單的手和馬刀,而是直接三顆炸彈,炸完之後上來亂砍。
這三十多團勇其實就是老百姓,憑著血勇上來,但挨了三顆炸彈,瞬間再次死傷十幾人後,心智就基本崩潰了,他們慘叫著扔下一切東西,慌不擇路的就跑開了。
這就是正規騎兵突襲營地的打法,不會是全軍突擊做一錘子買賣。
而是先派一撥少的,目的是把混亂搞出來,等到被突襲的敵人開始想反抗了,那就是第二撥騎兵突擊的時刻。
這一撥人不是最多的,但武器一定是最好的。最後的第三撥,人多武器簡單,就是來收割戰場的。
張正謨和聶傑人站在高處,看見各處混亂無比,完全就是農夫的團勇在那支未知名騎兵的來回衝擊下,潰不成軍。
「走,立刻離開這,咱們回宜都去!」張正謨顯然有些被嚇到了,說完他小聲嘀咕著。
這莫皇帝怎麼回事,真有這麼厲害的大兵,怎麼做事慢騰騰的?」
張正謨等人都知道要跑,其他的民團首領也一樣。
他們不等陳嚴祖這個所謂的巡撫下令,當先被衝擊東面大營數千團勇,
哭天喊地的就往南面的主營奔來。
南營要好一點,總算建在一個山坡上,還有點柵欄什麼的,陳嚴祖也讓人大聲命令不准開寨門,誰來也不准開。
可是南營的團勇與東營的團勇基本都沾親帶故的,都這時候了,哪還顧得上陳嚴祖這個外鄉人的命令。
看著自己親朋好友都在外面哭嚎,不少南營團勇都想打開一條小縫,把自己人拉進來。
結果門哪怕開一點,就再也關不住了,更可怕的是,興唐軍的騎兵都在後面跟著呢。
很快,他們驅使著東營的民團,成功破開了南營民團的寨門。
當密集的槍聲響起,碩大的炸彈不斷在密集的人群中爆炸的時候,南營也陷入了混亂之中,根本沒人想著抵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