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8章 興復漢室,還於舊都

  成德以為江寧滿城只能守五天,但實際上今天是第十一天了。

  可是成德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因為他知道,這是外面的漢人故意在放水。

  但城裡的旗人可不這麼看,除了最精銳的兩千來人以外,絕大部分的人都認為這是經過他們的英勇作戰,漢人死傷慘重,已經有些打不動了。

  於是,當興唐軍攻擊力減弱的第八天,哪怕成德以副都統的身份下命令,也無法維持高壓模式了。

  就是江寧將軍蒿椿也出來勸說,認為可以稍微放鬆一點。

  成德只能長嘆一聲,看著城頭密密麻麻的兵將對蒿椿說道:「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此時遠未到分出勝負的時候,下面兵將也未到不能承受的地步。

  將軍此時放他個回去,他們只記得戰鬥的殘酷,心生畏懼,以後再想把他們徵召起來如此作戰,就不可能了。」

  蒿椿覺得成德的話有道理,可是他能感覺的到,下面的兵將已經在怨聲載道了。

  這些兵丁超過二十天沒進過家門,未能和家人團聚了,此時漢軍攻擊減弱,沒有理由再強留了他們。

  於是蒿椿沒有聽成德的意見,把城牆上所有的普通人,都放回了家。

  保山的生命力可真頑強,後背已經完全化膿,還經歷了反覆發燒的折磨,但他仍然沒有死去。

  可能唯一支撐他回家的信念,就是他家人了吧。

  看著門都已經垮塌,被燒毀了快一半的家,保山強忍著後背的劇痛,

  加快了腳步。

  可是還沒進屋,就聽到裡面傳來了哭聲。

  保山飛快衝進去,然後就看到他妻子瑛娘躺在床上,臉色慘白氣若遊絲。

  九歲的大女兒荷兒在不停哭泣,四歲小女兒蘭兒已經哭累,在妻子旁邊睡著了。

  看到他進門,大女幾勉強止住哭聲來接他手裡提著的一點東西,這是兩斤糯米,將軍給每個參與戰鬥的人發的。

  小女兒被驚醒了,他看著保山,眼晴里射出了極為歡喜的亮光,歡叫著過來,一下就跳到保山身上,再也不放開。

  「瑛娘,你怎麼了?」保山抱著四歲的女兒,趕到床前,「額娘和小德呢?」

  床上的瑛娘胸腹間一片烏紫色的乾涸血跡,她看到保山,激動中動了一下,立刻又有點血水的滲了出來。

  「炮彈打爛了我們躲的地方,當時就把奶奶給砸死了,額娘給飛起來的半截木塊插中了肚子。」九歲的大女兒在身邊說道。

  「額娘!嗚嗚嗚..·,那小德,你哥哥呢?」保山人都要站不穩了,哭了兩聲後又急切的問道。

  他有兩個兒子,次子早天,長子今年十四歲。

  大女兒抬頭看看保山,奇怪的問道:「佐領大人不是說把哥哥送到阿瑪那裡去嗎?」

  說著,大女兒還向門外看了一眼,「大哥沒跟阿瑪一起回來嗎?」

  寶山如遭雷擊,猛地一下呆住了,他突然想起他靠在城牆上,被背後的化膿折磨的神志模糊的時候,確實看見過一個很像他兒子的半大小子戶體。

  但那具屍體的整個頭都被打沒了,左邊肩膀也失去了半截,保山不知道兒子阿德也被拉到了城牆上,又覺得不是很像,於是哪怕佐領喊了好幾遍讓人去認屍,保山也沒有過去。

  「天吶,老天爺啊!」

  一股鑽心的疼痛沖入保山的心口,他整個人都跟跎了起來,巨大的悲痛把他淹沒了,仿佛只有這樣的豪叫,才能讓他好受一點。

  床上奄奄一息的保山妻子瑛娘伸手沖他抓了抓,慘白枯稿如同死人的臉上,滾落了一滴淚珠。

  保山張著嘴,無聲的豪哭了幾下,放下小女兒走過去握住妻子的手,兩人對望一眼,淚流滿面。

  「報應啊,報應啊!」保山仰天大哭。

  他在城牆上見識了人世間最殘酷的一面,見識到了城外的漢人那種同仇敵氣的決心保山突然想到副都統成德不斷告訴他們的一個事實,那就是城外的漢人,就沒想過讓他們活著。

  漢人是奔看把江寧滿城的旗人像福州、杭州旗人那樣,雞犬不留的自的來的。

  「這都是報應啊!」想到自己即將命不久矣,全家都要死光,保山的心智已經完全崩潰。

  『祖宗殺人,子孫還報啊!『

  就在他萬念俱灰的時候,妻子瑛娘突然咳嗽出聲,死魚般的慘白眼珠,

  直愣愣看著兩個女兒。

  保山懂了,他燃起了一點生活的希望,「瑛娘,你放心,我一定想辦法讓荷兒和蘭兒活下去。」

  瑛娘聞言眼睛瞪得更大了,手咚的一聲掉了下去,胸口的微弱起伏終於消失。

  就在此時,一陣雷鳴從天邊由近及遠。

  保山不用出去看天,就知道這是漢人的火炮在開火了,這二十來天,他已經聽了太多了。

  兩個女兒嚇得一下撲進保山的懷裡,四歲的蘭兒看著他,好像生怕父親消失一樣。

  保山摸了摸她的頭,語氣堅定的說道:「阿瑪哪也不去,走,阿瑪給你們做糯米飯去,再加好多好多的蜂蜜。」

  說著,保山從珍藏的柜子中,竟然真的摸出了一貫還沒被砸爛的蜂蜜。

  四歲的蘭兒還不知道母親已經死了,眼裡有了笑容,甚至開始歡呼雀躍。

  九歲的荷兒已經懂事了,他看著躺在床上,已經沒了聲息的母親,眼睛裡全是淚水。

  「就讓你額娘躺著吧,遲早我跟她都是被漢人扔到亂葬崗的結局,不過你放心,阿瑪一定想辦法讓你們兩活著。」

  解決了揚州的清軍,完全沒有了後顧之憂後,莫子布終於讓興唐海軍發揮出了最大的戰鬥力。

  呢,應該說是興唐海軍炮兵發揮最大的戰鬥力。

  十五門三十六磅加農炮,十五門四十八磅臼炮,全部架設在堆好的土堆上,瞄準了二十天來多次被猛轟,已經開始垮塌的城牆狂打。

  南海伯陳紹文站起到莫子布的下首,他背著燧發槍,跨著腰刀,身邊全是沙貝陳家的近支子孫。

  我莫大皇帝的爵位可沒那麼好拿,哪怕你是民族英雄的子孫也一樣,那麼多拿命打滿清的兵將都還沒得爵位呢。

  所以陳紹文這個南海伯,只是個空頭爵位,他在這爵位就在,俸祿也不少。

  但他死後傳到子孫手裡就會陡降,只能在恩蔭錦衣衛指揮使和基本沒什麼俸祿,只是民爵,但能再傳一代的鎮國將軍中二選一。

  當然,也可以主動要求去南洋,自己搞一塊封地,死後代降為子爵。

  陳紹文深吸了一口氣,他兩個都不想選。

  前者實在太侮辱祖宗了,後者由於子爵男爵在大明根本沒有,而被現在大虞漢人認為是不入流的封爵,他們只認為伯爵才是真正的勳爵。

  所以陳紹文真正想要的,是與國同休的伯爵,但這就必須要軍功了。

  而且萬一他是為國戰死的,傳給兒子就不會代降,仍然是南海伯。這更堅定了陳紹文的決心。

  在這些大炮轟鳴的時候,莫子布身著赭黃色窄袖四團龍常服,頭戴烏紗折上巾。

  他親自將一碗酒水潑灑到了對著江寧滿城,也就是曾經大明南京紫禁城方向的地上。

  「甲申百三十年以來,所有為大明盡忠的英烈們,你們看著,晚輩莫昭今日率漢家兒郎來為你們報仇了。」

  在莫子布左右,跪著上百個來自各地的忠臣義士子孫。

  比如陳子壯的五世孫龍山伯陳松峰,陳邦彥的五世孫南海伯陳紹文,張家玉過繼的五世孫增城伯張常一。

  剛從杭州趕來,陳子龍的六世孫陳秋澤,有夏完淳血脈的嘉定錢家子弟,張煌言的六世侄孫張復,楊廷樞那個非常聰慧的六世孫,徐的農夫樣五世孫等。

  以及莫子布專門從江陰和嘉定義民中挑選出來的精通搏殺之義民。

  「祖宗神靈在上!」陳紹文對著莫子布跪下,把手中的酒碗舉高。

  其他人也一樣,也跟著他跪在地上把酒碗舉高。

  「兒孫今日,就要為你們報仇雪恨了,忠烈公,你就在九天之上睜眼看著吧!」

  「忠節公,請看子孫如何殺韃子的。」

  「文忠公,昔日閩忠武王沒有完成的事業,今日陛下要帶著我們完成了,子孫雖死無憾!」

  「報仇雪恨,就在今日!」

  最後這一聲驚天動地的喊叫是錢錦端喊出來的,他的臉,臊的通紅。

  因為別人喊的祖宗都是大英雄,不是忠烈就是文忠,一聽就不得了。

  而他..:,雖然靠著這二十天的英勇,他成功讓很多人對他刮目相看。

  畢竟一個書生打扮的傢伙越戰越勇,能拿著一把大斧砍死兩個前鋒校的,實在是夠賺人眼球,以至於他能混到這來了。

  但可惜,他祖宗雖然算不上正宗漢奸,其實後來還一直堅持暗中抵抗,

  但水太涼的名聲,實在好不起來。

  所以,他沒有什麼好喊的,只能喊一聲「報仇雪恨,就在今日!』

  但這句話,卻特別適合這個時候,這兩百多突擊隊員集體大吼一聲。

  「報仇雪恨,就在今日!

  M

  莫子布當即走過去,親自舉起一個酒罈子,為所有人一一倒滿酒。

  「去吧,拿下滿城,告訴這個世界,漢家天下,又回來了!」

  成德眼中露出了絕望的神色,果然如同的他的預料一樣,很多勉強還能支撐的旗人丁壯,一放回去,就很難集合起來了。

  成德就在興唐軍猛攻這段城牆後守著,身邊還跟著他的一二千人,都是江寧八旗的精兵。

  他們都知道,當這段城牆垮塌的時候,就是決戰的時候到了。

  轟!』巨大聲音傳來,塵土在這個陰沉的下午飛的老高,老高。

  「別想活著了,莫光中不是朱洪武,朱洪武做不到把黃金家族斬盡殺絕,但海船到處都能去的莫光中,一定會把咱們都殺光的!」

  成德大吼了一聲,有了大海船,漢人就能在任何地方登陸,錦州、金州,那裡都可以,山海關能擋住八旗兵,但不可能擋住漢軍。

  「殺啊!」漢人的聲音突然從巨大的城牆垮塌地方出現了,成德大吼一聲,絕望的八旗兵們呼嘯著就沖了過去。

  可是等他們衝到缺口,塵埃落定後左右一看,漢人竟然又退了出去。

  面面相中,最後的成德突然想到了什麼,他眶毗欲裂的大吼一聲。

  「快退啊!」

  只可惜晚了,就在他大吼的同時,一陣金色火光從地上猛烈的升騰而起,城牆垮塌處的所有東西,都飛向了天空,就好像有什麼魔神從地底飛出來了一樣。

  興唐軍早就把下面挖空了,埋了足足倆棺材火藥,等的就是這時候。

  劇烈的爆炸聲中,蘑菇雲歡騰的升上太空,起碼二三百八旗兵直接被當場炸死的,被震得口鼻來血,歪歪斜斜的還有起碼三四百人。

  甚至連躲遠的錢錦端,都覺得鼻子裡有溫熱的液體流出,耳朵里傳來了刺耳的蜂鳴聲。

  「殺啊!」陳紹文大吼一聲,數百復仇先鋒們,氣勢如虹的沖了進去。

  他們端著刺刀,跨過了垮塌處的地獄,腳踏在殘臂斷肢上,很輕易的就用刺刀把周圍跌跌撞撞的八旗兵刺死了。

  一陣怒吼傳來,幾百八旗兵猛衝了過來。

  「列陣,開火!」最有戰鬥經驗的陳秋澤大喊一聲,復仇先鋒們排成標準的橫排,燧發槍先後打響,瞬間就將衝來的八旗兵們打倒了三十多人。

  隨後,他們豪叫著衝過去,就用手裡上了刺刀的燧發槍跟對面的八旗兵互捅了起來。

  八旗兵手裡也有鳥槍還有弓箭,復仇先鋒們也稀稀拉拉的在倒下。

  但是他們有更好的武器,手的和炸彈。

  光憑刺刀肯定打不過穿著棉甲,提著長槍的八旗兵,但是加上手和炸彈就夠了。

  錢錦端的刺刀被面前的八旗兵勇盾牌給砸彎了,他立刻掏出手砰的一聲,將之打死。

  可是還沒等他把手放回去,下一個八旗兵就沖了上來,幸好在這時候,他身後的同袍頂了上來,一個勤縣張家的子弟。

  八旗兵一刀刺過來,張家子弟也是一手打過去。

  但很快,還有下一個八旗兵衝上來了,張家子弟嚎叫著頂了上去,但胸前很快被捅的鮮血淋漓。

  錢錦端飛速掏出一顆炸彈,點燃後高高舉著,正要下殺手的八旗兵看著明晃晃的炸彈引線,非常明顯的遲疑了一下,這一槍沒有捅出來。

  錢錦端大笑一聲,一直等到引線快燒完了,才奮力扔出去。

  轟!八旗兵整個腦袋都快被炸沒了,甚至他旁邊幾個八旗兵都被炸的步伐跟跪了起來,

  錢錦端卻癲狂的大笑了起來,他再次舉著一顆炸彈。

  『我曰你瑪德,狗韃子,你嘗嘗老子這個炸彈,看看他媽的涼不涼。」

  「啊!」

  這個瘋子,扔掉了長短槍和腰刀,舉著炸彈就往前癲狂的跑去,本來就被巨大爆炸和絕望包裹的八旗兵,雖然精銳,但遠沒到視死如歸的地步。

  他們竟然讓口鼻來血的錢錦端,就在人群中炸出了一條路,越來越多的興唐軍從後面來增援復仇先鋒了。

  八旗兵越來越支撐不住了。

  鈕鈷祿.成德不知道自己射了多少箭,連弓弦都拉斷了,兩隻胳膊根本抬不起來,但他身邊的八旗兵卻越來越少,很快就只剩下了他和少數幾人。

  錢錦端看見了這個八旗大官,周圍的復仇先鋒們也看見了他成德勉強舉起刀,還想說幾句什麼,但陳秋澤大吼一聲沖了上去,用一桿地上撿的長槍,把筋疲力竭的成德捅翻在了地上。

  隨後,十幾人一擁而上,把他砍成了肉醬。

  「殺韃子啊,殺韃子啊!」錢錦端有點想哭,他山呼海嘯的喊殺聲再次響了起來。

  一想到城內還有很多子,錢錦端趕緊低頭撿了一截成德的手插在武裝帶上當做證據,隨後往城內跑去。

  血!

  火!

  地獄也不過如此。

  錢錦端猛地端開一間快要垮塌的門,他走進去一看,一個臉色灰敗的中年子跪在中間,他身邊還有兩個嚇得渾身打顫的小女孩。

  保山看了這個漢軍一眼,從他臉上看到了還沒完全褪去的一點點憨厚。

  「漢軍爺爺,奴才罪當死,但她兩是無辜的,您行行好把她兩收了吧。

  大的九歲了,養個五年就能給你做媳婦,小的也四歲了,養十年還能給你做小妾!」

  錢錦端一愣,他仔細看著這兩小女孩,絕對不醜,九歲那個已經有些小美人的模樣了。

  他心動了,無論什麼時候,底層男人娶妻都是個大難事,更別提此時,

  十年後爆發的川陝白蓮教大起義可還有個光棍大起義的別稱的。

  錢錦端緩緩放下了刀,從身上解下兩根繩索,把這兩姐妹的手給捆上,

  然後一手一個提著走了。

  保山滿眼不舍又如釋重負,他看著兩個女兒的背影,突然放聲大哭了起來。

  哭聲,驚動了一個江陰來的義民,他闖進來看著跪在地上伸長脖子的保山,沒有絲毫猶豫,大喜著一刀就把保山的腦袋給砍了下來。

  保山一時間似乎還有意識,因為他聽見了有人在喊:

  「跪地者不殺,跪地者不殺,全部捕為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