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寧將軍愛新覺羅.蒿椿被陳光祖拎著,直接扔到了莫子布的面前。
不過莫子布這會沒去管他,而是在地上專心致志的拼接著..:一具屍體。
江寧副都統成德的屍體。
這傢伙被亂刀分屍了,起碼分成了幾十塊,因此不斷有人拿著一截來報功,所以莫子布乾脆直接幫成德拼起了戶體。
錢錦端有些畏畏縮縮的把成德右臂交了上來,他的身份引起了莫子布的好奇。
我莫大皇帝沒想到,錢謙益的後人還這麼有種,他甚至有點懷疑是不是假冒的。
但這就是莫子布有些刻板印象了,錢謙益這個人,確實不是什麼忠孝節義之輩,但也不是個沒臉沒皮的無恥漢奸。
他更像什麼呢,更像是個才華橫溢的普通人,風骨有沒有呢,有一點,
但不足以讓他對抗來自死亡的恐懼。
所以當刀架在脖子上的時候,錢謙益肯定會屈服。
可是當脖子上沒有刀架著了,他自身的良知以及平生所學的知識與道德倫理,又會開始不停地折磨他。
於是錢謙益身上就呈現出了非常南轅北轍的兩面性,一面他屈從於滿清,剃髮易服,甚至還當了滿清的官。
一面他又積極支持各種反清活動,甚至自己都直接去參與反清。籌款、
宣傳、策反、聯絡的事,他都幹過。
看到皇帝聽到錢謙益的名字都有些愣神,錢錦端臉騰的一下就紅了,神色非常難看。
他還真是錢謙益的子孫,歷史上大約就在五年前,錢謙益留下的這支族人實在不堪其他錢氏族人的壓迫,從蘇州老家遷居到了浙江湖州的新市鎮。
帶頭搬遷的,就是錢錦端的堂兄錢錦城,嘉慶初年錢錦城還在新市鎮修建了著名的錢家祠堂,大約毀於解放戰爭時期。
此外錢錦城還被有些人考證為錢謙益的重孫子,但很顯然時間對不上。
後世有個未經證實,但確實很有可能的推測,共和國英雄、兩彈一星元勛錢三強院土,就很有可能是這家錢氏的支脈,是錢謙益的子孫。
莫子布愣了一會神,一抬頭就看到了錢錦端漲紅的臉,趕緊說道:
「朕聽梁總理(北伐錢糧輻重事務)說,所謂的水太涼、頭皮癢,都是在乾隆的指示下,被無恥文人編出來的,等未來拿下北京,朕一定幫你祖宗澄清。」
水太涼和頭皮癢,應該就是污衊,事情則是錢謙益與柳如是相約跳湖殉國,跳都跳進去了,錢謙益害怕了,抱著柳如是兩人一頓大哭後,又爬了上來,壓根就沒說過水太涼什麼的。
至於什麼柳如是按著錢謙益的頭都未能把錢謙益按住,那就更是扯淡了。
柳先生確實幣幗不讓鬚眉,但錢謙益可是她的摯愛,不太可能做出親手殺了錢謙益的事情。
但這也不是乾隆指示編排的,而是在乾隆流露出嫉妒鄙薄錢謙益為人,
還下令毀禁他所有著作後,有些無恥文人討好乾隆添油加醋瞎編的。
聽到莫子布這麼說,錢錦端大哭,一下拜倒在地上,「若能洗清冤屈,
錢氏一族永遠感激萬歲爺的大恩大德。」
這給莫子布也整無語了,這好像也不算是太冤屈,頂多就是一點污衊吧至於感謝皇帝的大恩大德,怎麼聽起來怪怪的。
不過考慮到錢氏族人已經沒多少讀書人了,可能是因為見識不怎麼高,
不會說話。
莫子布不介意,他點點頭,讓錢錦端下去,然後欣賞了一下地上基本拼接完成的成德,對蒿椿說道:
「你過來,給朕看看,成德是不是已經拼接完成了?」
蒿椿被莫子布的態度給搞蒙了,他膝行過來,把頭磕在地上,滿懷希望的問道:「陛下難道不殺罪人嗎?」
莫子布輕輕一笑,看著蒿椿說道:「你有個好祖宗,舒爾哈齊雖然是老奴的弟弟,但勉強還算是個忠臣,你蒿椿死罪可免,活罪嘛,看你的表現了那就。」
蒿椿完全沒想到自己竟然不用死,聞言只感覺如獲新生,瘋狂在地上磕頭,把額頭磕的砰砰響,「奴才一定盡心盡力,盡心盡力!」
磕完了頭,嵩椿看了看地上的一把刀,「陛下,這刀不是成德的,另外這隻手也不太像,成德在大金川時被土兵的弓弩射中過左手,有很大一個傷疤。」
嵩椿立刻開始很狗腿的工作,莫子布則想的更多,但這麼寬宥嵩椿,肯定不是因為舒爾哈齊。
小野豬皮當年是挺忠心,但那也是根據他自己利益選擇的,且就算他是大忠臣,不代表他子孫都是。
莫子布寬容嵩椿,其實是出於對整體旗人的考慮。
我莫大皇帝興起這幾年,可沒少殺旗人。,也不是我莫大皇帝殺的,
應該說他只是沒有去強行控制和約束,這不過是一報還一報而已。
從北河大戰開始,歷經廣州清遠、福州、杭州和現在的江寧,基本上至少有八到十萬人旗人為他們的祖先償還了罪孽。
對於一個只有幾十萬人的小群體而言,損失不可謂不慘重。
但這種慘烈的報復,也差不多要到此為止了。
戰場上各安天命,放下刀劍後,還是要有點底線的,也更利於莫子布立好人設。
以後只要旗人不負隅頑抗,大部分就還是像後半段的江寧滿城一樣,全部羈押,然後追溯祖上。
如果祖上是參與了入關大屠殺的軍官,那就掉腦袋。
祖上是一般士兵,那就按律定罪,三年起步,十年封頂。
祖上是滿清統治穩固後入旗的,那就先收入到軍中,給點好處,未來開發東北的時候做先鋒。
當然,這只是一部分原因,還有一部分很重要的原因,是莫子布不想把旗人給逼急了。
如果把他們逼急了,莫子布害怕這些人會幹出兩件事。
一是扒開黃河大堤。
現在淮北、豫東南就已經夠苦的了,要是再來一次花園口戰神,再出現一個黃泛區,那代價就太大了。
逝者已矣,生者還要繼續,執著於舊日仇恨把活著的人推進地獄,誠不可取。
二是莫子布害怕旗人在走投無路後,會帶著北京城陪葬。
雖然這座城市裡面現在沒多少漢人,但卻集中了全華夏六成以上的珍寶這些珍寶不是什麼金銀珠寶,而是歷朝歷代留下了各種珍貴典籍、名畫等等非常有傳承價值的藝術品,包括紫禁城和圓明園在內,都是華夏民族最珍貴的東西。
萬一把旗人逼急了,他們在行將滅亡的時候,一把火把這些玩意點了,
那損失就太大了。
除了北京城以外,旗人還運了很多珍貴典籍到瀋陽城,這些也必須要保住。
為了這些東西,莫子布願意做出一定的妥協,哪怕就是愛新覺羅家的,
只要他老實也不一定就得死。
所以莫子布就選擇從蒿椿這開始,向外界表達出他並不支持將旗人全部殺光的意思,以免剩下旗人狗急跳牆。
反正值此到處占地的時刻,單純殺人也還挺浪費的。
以前改朝換代要統治者都不怎麼約束殺人,一是因為要以此給軍隊上福利,保證忠心和戰鬥力。
二是不多殺點人,就沒有那麼多的土地來賞賜給你的追隨者了。
但現在完全不一樣,不是嫌人多,而是嫌人少。
總共就這麼兩億人口,要占據整個東亞、北亞、東南亞和大洋洲,還想在西亞和北美插一腳,可以的話,南亞也想占一塊地盤,怎麼看都不夠用。
定下了不再酷烈殺戮,以免旗人狗急跳牆的策略之後,莫子布立刻將將錢大昕召了過來,任命他專門負責清查江寧滿城旗人之事。
同時,莫子布一面接見江南士紳穩住地盤,一面將大勝的消息傳回廣東,讓父母家人都趕緊北上。
至少目前是要定都南京,也必須要更加鄭重舉行一次儀式的。
而就在莫子布於南京擊敗滿清軍隊,基本拿下江南的時候,其他幾路北伐軍的戰鬥也在打響。
湖南,永州府城,零陵。
慘烈的攻防戰剛剛結束,原本還選堅固的零陵城,幾乎快被打成了一片廢墟,整個府城中,清軍屍體橫七豎八的到處都是。
武性快速穿過一片廢墟,來到了中將銜平北將軍,總督湖廣諸事的陳光耀身邊報告道:
「寶慶府來的清軍已經幾乎被全殲,但衡州府那邊傳來消息,雷家市鎮還沒拿下來,必須要增兵,還得趕快增兵!」
雷家市鎮在後世衡山以南不遠處,淶水在這裡匯入湘江,地理位置十分重要。
陳光耀本以為拿下雷家市鎮並不難,結果清廷從長沙方向調來了大量綠營兵和民團,興唐軍五千多人打了兩個多月,竟然沒拿下來。
而在此時的湖南,以衡陽為界,南北兩邊完全是兩種情況。
在南邊靠近廣東的衡陽,反清氣氛非常濃厚,因為衡陽出了一個名震古今的大儒,王夫之。
王夫之不但學問名滿天下,在面對滿清壓迫的時候也相當堅韌,他在康熙三十一年,也就是1692年去世的時候,仍然是束髮,一生都沒剃髮易服。
當地人為他下葬時,在他的墓志銘上刻著「有明遺臣行人王夫之字而農葬於此』以示王夫之終生沒有屈服於滿清。
並且在王夫之的影響下,衡陽所在的衡州府,湧現出了大量終生不剃髮,以明之遺民自居的人。
他們自己或者舉家進入九疑山等深山老林,一輩子也不剃髮易服。
其中的代表夏汝弼,舉家入九疑山中,永曆在昆明被殺後,他絕食而死,後代在九疑山中堅持,至少五六代人未曾出仕過滿清。
在這些人激勵下,衡州反清氣氛濃厚,衡州地方官幾次想逼迫王夫之剃髮易服都未能成功,這也是除了兩廣福建以外,天地會勢力最為強盛的地方。
而再往北一些,情況就不一樣了。
一個後世人難以想像的情況是,在此時,雖然研習儒家的簪纓世家在江南是最多的,但江南的風氣,卻不是最保守的。
甚至就是理學在江南,都並沒有非常穩固占據主導地位。
在此時,要在南方論何處風氣最保守,理學氛圍最濃厚,一定是湖南。
這是由於各省所處生態位決定的,江南在清朝,一直經濟活動是比較活躍的,桑田規模甚至比明朝還擴大了很多。
經濟的活躍,風氣自然就很難趨於保守,雖然不至於出現明末的服妖和那些離經叛道的土人,但整體並不保守。
而湖南,在清朝的上半段,它的定位就是一個種田大戶,為了保證廣東、貴州等省供應糧食的關鍵角色。
這種模式,註定就會催生出一堆中型地主。
因為只有出現很多二三百畝地的中型地主,依靠自我調配耕牛等大型牲畜、維護水利,從而提高產量。
特別是需要他們殘酷壓榨下面的佃戶,使佃戶處於全年飢餓的狀態,才能在低產量的時代,從田地里抽出大量的糧食。
而這種二三百畝中型地主,簡直完美適配了已經發展到此時的理學。
同時,這些地主要保住地位,最好的選擇就是送子弟去卷讀書。另外,
為了壓制下面佃戶的反抗,又要求這些中型地主擁有一定的武力以及控制宗族,拉幫結派的能力。
這文進一步使得地主們,極為依靠理學這種工具來維護他們的統治地位。
甚至可以這麼說,此時湖南的地主,跟普魯士的容克地主,是非常相似的。
在東方的傳統下,這些人才能在幾十年後催生出以湘軍為代表的地主階級武裝終極形態。
也可以這麼說,湘軍不是猝然之間,完全由曾國藩一個人就可以弄出來的,這是有清一代,湖南的生態位一步步養成的結果。
此時的這些湖南容克地主,就是未來曾國藩能崛起的地基。
是以,在興唐軍進入湖南後,開始的進展非常迅速,因為陳光耀還沒有靠近這些湖南容克地主的大本營,即長沙、岳陽、常德、寶慶(邵陽)四府。
陳光耀在衡陽當地的天地會接應下,利用廣泛的反清群眾基礎,很快就站穩了腳跟,甚至衡州府城衡陽都是城內百姓捆了知府,而開門獻城的。
而聽到武性的報告,陳光耀一面任命一位永州投靠的士紳暫時就任永州知府穩定局面。
一面率軍返回衡州,準備增援攻打雷家市鎮的軍隊。
此時他身邊的參謀,王夫之的五世孫王荃提醒陳光耀道:「長、岳、
常、寶四府的士紳並不是一定要支持清廷,而是他們不知道天下已變,更害怕自己的利益受損。
將軍回師,或許能拿下雷家市鎮,但以目前的情況,肯定拿不下長沙等府。」
陳光耀明白了,要拿下湖南,關鍵在於怎麼處理這四府的士紳。
而這四府又是整個湖南的精華,控制人口多達九百多萬。如果他們硬要支持滿清,那麼陳光耀就無能為力。
因為他現在就一萬五千人,其中只有兩千多鎮軍,其餘八千是在廣東北伐時新招募的,剩下五千人乾脆就是衡陽的義民,這點人,肯定打不過湘北四府的士紳。
要解決他們,要麼調一萬以上精銳鎮軍過來靠武力,要麼皇帝授予全權,再找當地士紳領袖談條件。
或者雙管齊下。
但這,都不是陳光耀現在能解決的,因此他點頭同意道:「那先穩住衡陽,等陛下江南之戰結束,再來定奪。」
而比起陳光耀,葉憲純和陰承方在江西的行動就順利很多了。
一方面江西巡撫郝碩是個大蠢貨,平白把很多江西士紳百姓給逼到了大虞這一邊。
另一方面贛南龐大的客家人群,為葉憲純提供了源源不斷的兵源。
在興唐軍主力攻克滿城的時候,葉憲純和陰承方兩人已經拿下了超過一半的江西府縣。
是以到目前為止,整個江西省,只有南昌、九江、南康和饒州還在滿清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