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人梁國治,拜見陛下!」
石頭城,大軍營地,莫子布就在城內隨便找了一個小院,當做了自己的臨時駐之地。
看到匍匐在自己面前的這位瘦小老頭,莫子布知道他並不簡單,投靠自己後所造成的影響,也會非常大。
因為梁國治這個人,在乾隆朝非常厲害,他是乾隆十三年,也就是1748
年的科舉狀元出身。
歷任湖南巡撫、湖北巡撫、湖廣總督、戶部尚書、軍機大臣、東閣大學士等職位。
這樣一位名頭如此大的大臣來投,對滿清官場產生的震動,將是核彈級別的。
而且此人常年在湖廣任職,非常利於莫子布拿下湖南湖北。
「豐山先生請起。」莫子布親手把梁國治給扶了起來。
「所謂罪人,似乎有些勉強,朕也無意將侍奉過滿清,視為有罪。只要能迷途知返,尚為時不晚。」
莫子布說的,就是他即將對為滿清效力過的漢官,實行的政策。
現在距離甲申已經已經一百三十多年了,還要要求天下漢人都不出來為滿清效力,似乎有些太苛刻了。
畢竟絕大部分人都做不到張家玉、夏完淳這些人那樣忠義剛烈,要是人人都能做到,他們就不會顯得這麼光芒萬丈了。
而且,莫子布有時候在想,如果是張家玉生在梁國治這個時代,也很難說他就一定會反對滿清。
所以只要沒有大的罪過,莫子布並不準備搞那種非常嚴格,已經有肅反味道的大清理。
但不追究,並不等於就沒罪,所以莫子布用了勉強二字。
他現在高舉民族主義的大旗,在這套理論下,所有為滿清效力過的人,
天然就是有罪的。
但這個罪,更類似於一種宗教上的原罪這個概念,屬於是一種小辮子。
以後哪個士紳大族不跟著莫子布的政策走,那這個就會變成拿捏他們的由頭。
梁國治聽出莫子布留了一個小小的尾巴,但他不在乎,因為對於梁國治這種人來說,他在滿清最高位置也呆過了,年齡也不小了,對於官位,他沒有那麼熱衷。
梁國治現在的目標,主要是通過為莫子布理清後勤工作積累功勞,為子孫後代入仕新朝鋪路。
如果工作幹得好,能得一個興復漢家的開國功臣,洗去為虜效力的污跡,留美名於青史,那就再好不過了。
「漕運總督巡撫淮揚諸府軍事的穆克登阿手中,還有一支內河水師,其控制的二十萬漕工,也有一定的內河作戰能力。
此乃我心腹之患,不知道豐山先生有何妙策,能助我殲滅之?」
莫子布說的,確實是他目前比拿下江寧滿城更迫切的事。
因為江寧滿城這種被困起來的孤城,就算完全不打,最多半年它也得崩潰,根本不需要擔心。
可要是穆克登阿一直掌握著這支內河水上力量,在大運河中來回機動,
還真挺麻煩的。
梁國治呵呵一笑,「陛下所憂慮者,不是無法擊敗穆克登阿,而是害怕穆克登阿一直守在揚州不出來,或者退到淮安府等處去。」
「豐山先生說的沒錯,朕所慮者,就是穆克登阿跟我玩捉迷藏的遊戲。
」莫子布點了點頭。
「那麼草民請陛下放心,穆克登阿一定會主動出擊的。」梁國治相當的胸有成竹。
莫子布一聽,趕緊讓人給梁國治搬了一方錦凳,讓他坐下說話,並吩咐廚房上一點熱茶和糕點。
「草民南下之時,乾隆已經病倒了。」梁國治簡短說了一下經過,當然會隱去就是他們幾個乾隆給氣成這個樣子的,畢竟不從民族立場上來講,乾隆對梁國治還算不錯。
但莫子布一下就懂了,「乾隆似乎對下面的情況,了解的有些偏差。
當一個人周圍全是歌功頌德之聲時,再是英明的人,也會被信息的繭房所包裹,變得失去判斷。」
梁國治稍微思考了一下,才明白信息繭房是什麼意思,他笑著同意道:
「不但是乾隆,由於清廷為了掩飾北河大戰的慘敗,不讓天下人心浮動,很多旗人將領都還沒有意識到陛下興唐大軍的厲害,穆克登阿就是如此。」
「那麼這就是他一定會從揚州主動出擊,來解江寧滿城之危的原因嗎?」
「這是其中之一。」梁國治把聲音放低,「乾隆今年已經六十七歲了;
尋常人到此數,早就該魂歸九泉之下了。
就算乾隆將息休養得當,但猝然受到如此打擊,以至於急火攻心,口吐鮮血,也是相當嚴重的。
草民略懂一點醫術,想來就算不至於殞命,至少也會卒中。
而乾隆馭下之手段,則全來自於他極強的個人能力,是以哪怕此次卒中僅僅導致口齒不清晰,行動不便捷,那他的控制力量就會大為下降。
乾隆的控制力一下降,所有的漢臣,都會想方設法讓穆克登阿出戰。
而旗人中真正知道該怎麼與陛下周旋者,唯乾隆一人而已,剩餘的旗人,他們阻止不了,也明白不過來。」
莫子布明白了,事情到了這裡,很多漢臣都在等著下注,只要乾隆掌控力稍微一弱,他們就會慫旗人出來梭哈。
而很多旗人,由於被自己人的宣傳蒙蔽,還真以為莫子布在北河之戰同樣損失慘重,也不會太反對主動出擊。
「只是,這旗人之中,就沒有一個聰明人嗎,福康安,海蘭察如何?」莫子布還有最後一點疑慮。
梁國治有些奇怪的看著莫子布,「福康安雖然素稱驍勇,也是旗人的貴胄,但今年不過二十有三,上面比他資歷高的旗人比比皆是,怎麼會輪到他一個毛頭小子做主。
至於海蘭察,關外魚皮子出身,若不是戰功卓著,根本不會被旗人視為自己人。
他如今正在接替湖廣總督、荊州將軍的路上,連中樞都進不了,哪有說話的餘地。」
「哈哈哈,聽豐山先生一席話,我茅塞頓開。」莫子布大笑,「那我即刻命軍將讓開滿城一側,放蒿椿求援的使者前往揚州。」
「陛下英明!」梁國治拱手拍起了馬屁。
莫子布則笑道:「豐山先生原本在清廷,就以精擅錢糧之事著稱,目前諸事繁雜,朕就先拜先生為戶部尚書,總理北伐錢糧輻重事務,待大戰結束,再行封賞!」
梁國治本來就不是來給自己找官當的,自然無不應允。
「救命啊!打炮啦!」
漆黑的夜晚,一聲悽厲的慘叫,把周圍睡著的旗人直接就給嚇醒了。
無數人驚慌失措爬起來就跑,黑夜中看不清情況,不知道多少人擠做一團,摔的七葷八素的。
保山也一下就蹦了起來,但他跑了幾步之後,就發現了不對勁。
因為夜空靜靜的,沒有聽見大炮開火的轟鳴,也沒有感覺到有炮彈砸到地上。
保山明白了,一定又是有人被魔著了,才會這麼驚恐大叫。
這也不怪他們,距離江寧滿城的攻防戰已經開始八天了,每天他們除了白天要經歷殘酷的戰鬥以外,夜晚也根本無法休息。
那些可惡的漢軍,幾乎每隔半個時辰到一個時辰,就會開炮轟擊城內,
很多人在睡夢中就直接被打死了。
在這種無法休息的恐懼壓力下,很多人精神崩潰,一有風吹草動,甚至做了噩夢都會驚叫起來的事情並不少。
「你個狗東西,再亂喊亂叫,老子就一刀砍了你的頭!」
不過保山能理解,不代表其他人能理解,等保山摸著被撞疼的肩膀回到休息的破爛房間時,那個驚叫的小子已經被佐領用棍子打的鬼哭狼嚎的了。
等到佐領打完,所有人才能緩緩睬上眼睛,可是真就差不多眯眼,又有人開始驚叫:「打炮了,打炮了!」
這下連保山都忍不住了,他憤怒的爬起來,立刻就要喝罵,然後他就聽到了火炮的轟鳴聲。
不一會,炮彈也咚咚的砸到了地上,
這是真的,不是有人魔著了!
保山迅速跑到一塊大石頭後面躲了起來,他已經有了一些經驗,知道敵軍的火炮不可能完全覆蓋整個城區,每次只有轟擊一小塊地方。
那麼只要找到一個堅固的掩體,不把身體貼到掩體上就沒事。
「鳴!』鬼怪般的破空之聲傳來,炮彈已經非常近了,保山嚇得人都蜷縮了起來,他看著遠處一個身影,大聲喊道:「佐領,快到這邊來!」
佐領本來要跑向另個一個地方,可是他聽到了保山的喊聲,猶豫一下又折返了過來。
可就是這麼寸,佐領剛折返回來,砰的一聲巨響,墜落下來的炮彈,剛好砸中了他,倒霉的佐領化作一團血霧,直接消失不見。
保山再也忍不住了,想到是他害死了佐領,妻兒老小現在也不知道怎麼樣,頓時失聲痛哭了起來。
「哭,哭你娘的哭!」只是沒哭多久,他就被一頓棍子給抽懵了,抬頭一看,竟然是一個出身尼瑪察氏的協領在打他。
「快去將軍府救火,南賊的火炮把將軍府給點燃了!」
及至天明,救火到凌晨的保山等人,只眯了一個時辰多一點,立刻又被拉到城頭協助防守。
一連八天,他只好好休息過一個晚上都不到,實在是撐不住了。
不但他們撐不住,原本生龍活虎的炮手、前鋒營、驍騎營、鳥槍手等,
都撐不住了。
江寧旗人的戰鬥力,正在飛速下降。
就在保山如同行屍走肉樣,機械麻木的熬煮金汁的時候,一枚炮彈,越過長長城牆,猛地砸中了敵樓。
在保山等人驚恐的叫聲中,落下的炮彈,非常詭異又精準的再次砸中了熬煮金汁的大鍋。
漫天的糞水,接近一百度的糞水,仙女散花般的飛濺了出來!
保山這次沒那麼好的運氣了,他直接被一團金汁噴到了後背。
鑽心的疼痛讓他忘記了所有,只知道在地上不斷打滾翻騰,而這劇烈的摩擦,很快讓他後背幾乎被燙熟的傷口表皮大面積脫落。
加了砥霜的糞水與地上凝結了污血的灰塵,抹的他全傷口到處都是,感染已經不可避免。
成德看著這一切,對不遠處的江寧將軍蒿椿說道:「賊十倍於我,且地域廣闊,我一分休息不得,賊卻可以輪轉修整。
將軍,再派勇士突出城去吧,讓揚州的穆制台趕緊發兵來解圍,不然最多五天,就要守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