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5章 江寧滿城血與火

  保山看著眼前的薰香,心裡默默計算著,當一截香火輕輕飄落的時候,

  他驚恐的大叫一聲:

  「炮來了,炮就要來了,躲炮啊!」

  果然,話音剛落,雷鳴般的火炮聲響起,無數巨大的炮彈,如同流星一般,從半空滑落,然後重重砸進滿城裡面。

  保山雖然算得準時間,也喊了避炮,但實際上根本沒有多少地方可以躲避,唯一勉強能依靠的,就是厚實的將軍府與副都統衙門大牆。

  因為此時的江寧滿城,就是原大明南京紫禁城改建而成,

  他們在原南京紫禁城的基礎上,將範圍擴大到接近太平門與通濟門,紫禁城中越的各種建築和物品要麼摧毀,要麼運往北京。

  在這大肆破壞之後,原南京紫禁城又高又厚的牆體,基本只存在於將軍府和副都統衙門了。

  保山帶著全家人,沒命的往將軍府狂奔,滿頭大汗中,他回頭看了看,

  正好看見一枚被燒的通紅的炮彈,如同一顆火球一般,從天而降,隨後砸進了他的家。

  頃刻間,青煙就沖天而起,南京也素有火爐之稱,農曆七月不下雨的話,是相當炎熱的,加上此時房子大多是木頭製成,也相當容易失火。

  「我的房子啊!」一個矮壯的男人哭嚎了一聲,轉身就往家的方向跑去這是保山的鄰居,他們的房子是挨著的。

  「危險!」保山大喊一聲,就要過去拉鄰居,可是鄰居猛地甩開他的手,繼續哭豪看回去想救火。

  然後,保山看到了他此生最為震撼的一幕,一顆巨大的炮彈從天而降,

  異常精準的轟在了鄰居的身上。

  囊那間,保山只看見了一些淡粉色的血霧四濺,他的鄰居直接就消失在了這個世界上,就好像從未來過一樣。

  隨後,這顆把鄰居砸成肉糜的炮彈把地上轟出一個小坑後,又旋轉著跳起來,鳴的一聲從保山左側不遠處飛過。

  「噗毗!』旋轉的炮彈再次掃過一頭被拴在木樁上的驢子,直接將整個驢子給打的飛了起來,落地的時候,就已經變成三四塊了。

  而此時,炮彈終於失去了動能,咚的一聲敲在將軍府厚厚的紅色圍牆上。

  保山此時才回過神來,恐懼的眼淚如同噴泉一樣從眼睛裡飈了出來,他抱起四歲的女兒,連滾帶爬的跑進了將軍府。

  但進來之後,也不會好很多,這裡面擠滿了人,若是在平時遇見,早就開始互相講著吉祥話問候了,但現在,除了驚恐,還是驚恐,沒人有寒暄的心情。

  炮擊並未停止,而且愈加猛烈,一枚炮彈穿透了將軍府的三層閣樓,轟的一聲砸中院中的假山,直接把假山削去了半截。

  另一枚則從大堂貼地飛了進來,將院中的池塘打穿,池水因此嘩啦啦的流的到處都是。

  不知過了多久,連手中女幾都哭累而睡過去的時候,炮擊終於停了下來保山剛剛鬆了口氣,就看見他們步軍營的佐領飛奔了進來。

  「所有男人,都跟我去救火,撲滅了火之後,就到城牆上輪流防守。

  十六歲到三十六的女人去副都統衙門集中,從今天起,咱們所有人吃喝就都在一起了,女人們輪流做飯。」

  保山了,他看著手裡被佐領嚇醒,又開始嘴哭泣的女兒問道:「這人都出去了,孩子可怎麼辦?」

  「都交給老人,也一起帶著。」佐領把手一揮,毫不在意的說道。

  保山卻有點捨不得,他女兒跟他最親,平日裡離開一會就要哭著找阿瑪,他張了張嘴還要再說。

  領催把臉一黑,「還愣著幹什麼,趕緊聽令,不然漢人打了進來,你以為誰還能活?

  福州和杭州的旗人可都是全部被殺了的!」

  離開將軍府的時候,保山走過被炮彈砸爛的前院,池塘的流水已經直接從前門流了出去,踩在腳上並不覺得清涼,反而還有點黏糊糊的,

  背後傳來撕心裂肺的哭聲,一群旗人老幼因為對未來的驚恐而放聲大哭,尤其以保山的女兒聲音最大。

  這個中年旗人再也忍不住了,也鳴鳴咽咽的哭了起來,哭聲中,他突然想到,當年他們祖宗南下的時候,那些拼死抵抗的漢人,是不是也跟如今差不多。

  「太多了,太多了,漢人的炮太多了!」成德看著城外密密麻麻的火炮,嘴裡連連念叨著。

  炮當然多,雖然莫子布在三廣和南洋四省的統治不算非常紮實,他也沒有那個時間和精力來徵發大量的軍隊。

  但得益於一開始的重視,興唐軍的火炮數量確實很多,每千名士兵擁有的火炮數量哪怕放到歐洲,也是英法奧這種大國檔次的。

  這一輪炮擊完畢,兩千綠營兵豪叫一聲,推著盾車,舉著木板和盾牌,

  帶上鋤鎬,飛速往滿城的城牆根跑去。

  降軍也不是那麼好當的,哪怕你站在了勝利一方,也要用命去搏。

  當然先投和晚投還是有區別的。

  最先投靠的藍元枚蘇淞鎮綠營就在最後面,他們前面是俞金鰲駐紮在常州的督標,督標前面是江陰的綠營兵。

  最前面這會哭豪著往前沖的,則是陳光祖跟滿城八旗兵對打時都不敢用的獅子山綠營。

  聽到下面的傳來衝鋒的聲音,城牆上的八旗兵火炮也開始開火,居高臨下打來的炮彈,只要命中,就會有一堆綠營兵慘叫著倒在地上。

  而興唐軍等的就是這個時候,早已準備好的十六磅自炮,兩人才能釋放的大抬杆重型滑膛槍,立刻對準開炮的滿清炮手打去。

  城頭上一片磚石飛揚,濺射出來的小碎石子如同箭矢一樣威力巨大,但凡被命中,輕則烏青一片,重則血流不止甚至斃命。

  突然,一門無法移動的兩千斤無敵大將軍炮被臼炮的炮彈直接砸中炮身,巨大的下墜轟擊力,把這門兩千斤的大炮直接從夯土的炮基中砸了出來。

  周圍炮手發出了驚恐的叫聲,兩千斤的大玩意在半空飛舞,誰看了都害怕。

  可害怕歸害怕,跑不跑的掉就是命了。

  一片驚恐的四散中,兩個倒霉的炮手被砸中了,左邊的直接被炮身砸中腦袋,連抽搐呻吟的環節都省去。

  右邊則被砸中了大腿,在他悽厲的慘叫聲中,血水順著炮身不斷流淌,

  剛剛炮擊三發的炮身如同烙鐵一般,把血水都加熱的沸騰起來了。

  轟!』又是一門自炮的大型石彈砸中了不遠處敵台,這個可憐的凸出已經被興唐炮兵瞄著砸了三次了。

  這一次,它終於撐不住了,磚石嘩啦啦的往下掉,三個內來得及跑的鳥槍手,慘叫著墜下了城牆。

  這一切到處都在發生著,戰況異常慘烈,情況到緊張到幾個人的損傷,

  根本沒人在意。

  成德一看自己的大炮在被興唐軍點射,立刻讓城頭上的威遠將軍炮也用曲射的方式,不斷猛轟興唐軍的白炮陣地。

  同時,其他小口徑直射炮也略微調整方向,雙方又開始大炮對轟。

  至於已經快要衝到牆根綠營兵,則由城牆上的鳥槍手對付。

  瑞恩斯坦也把手一揮,傳令兵立刻揮動旗幟,五百名獵兵手持線膛槍開始點射城牆上的滿清鳥槍手。

  八旗鳥槍被打的有些抬不起頭來,他們於是只能轉換目標,依靠垛口的掩護和城牆下的興唐軍獵兵對射了起來,

  「一下不准扔多了,都給老子看著點,砸跑了就不要砸了,擂木滾石都不多省著點用!」

  步軍佐領大聲命令著,保山緊張的滿頭大汗,他們這種步軍也到城牆上,就是為了此刻。

  「上啊,砸死這些一錢漢!」不知道誰大喊了一聲,蹲在後面的步軍們吶喊著上前,舉起城頭堆放的木頭和石塊往下砸去。

  保山剛剛拿起一塊石頭,就看見身側的一個同袍腦袋猛的一甩,隨後他被溫熱又黏糊糊的東西噴了一臉。

  保山忍不住放下石頭往臉上一摸,頓時不由得驚叫出聲,原來他摸了一手的紅的白的,一股惡臭直衝心口,保山哇的一聲吐出了出來。

  這時候他才看見剛才那個舉著石塊的同胞被火打中了腦袋,應該還是一桿大火,因為他的腦袋已經直接被打碎了。

  破損的半個頭顱,就像是被打開的西瓜一樣,裡面混著血紅的汁水,

  正在不斷流走。

  保山也知道剛才他臉上的東西是什麼了,就是這位的腦漿和血水。

  極度驚恐與渴望活著的壓力下,保山靈機一動,扔掉手裡的石頭,捂著臉就僂著腰往後面跑去。

  果然,佐領看他滿頭滿臉的鮮血,以為他受傷嚴重,也沒強行阻攔。

  城牆根下,二十多個綠營兵一組,他們七八人舉著藤牌甚至門板,絕望的豪叫著,指望能抵抗一部分從天而降的石塊和擂木。

  另外有兩三人拿著鳥槍,十分緊張的看著城頭,一旦出現人影,他們就會趕緊開火。

  剩下的十幾人則飛快揮動著鐵鎬和鐵釺、鋤頭,瘋狂的刨坑「咚!』一塊石頭從城牆上砸了下來,舉著門板的兵丁集體大吼一聲,

  用力托起。

  還好,由於門板上有一層棉被,這一下竟然抗住了。

  然後,鳥槍手開火了,三聲槍響後城頭悽厲慘叫一聲,一個人影重重砸了下來,又砸到了門板上,幾個人輕輕一偏,就把這具屍體扔了下去。

  「救命啊,救命啊!」就在這一組人慶幸的時候,隔著他們不遠的另一組人突然扔掉門板亂跑了起來。

  原來他們被一罐火油砸中,劇烈燃燒的火油讓他們所有人都扛不住了,

  身上帶著燃燒的火苗,丟掉門板和藤牌到處亂跑了起來。

  只可惜,沒跑幾步,城頭就傳來弓弦震動響聲,八旗兵的弓手把他們一個個都給點殺了。

  錢錦端被嚇得兩腿不停抖動,他在心裡不停祈禱著,祈禱不會有人往他們頭上砸一罐火油。

  心裡不停地後悔著,他本不是綠營兵,而是浙江湖州來的義民,因為貪圖五兩銀子的賞格,自暴能熟練使用鳥槍,因此就被弄上了前線。

  這誰也沒告訴他,竟然會這麼危險啊!

  或許是錢錦端的祈禱成功了,他們前後好幾個挖牆小組都被砸了火油,

  只有他們沒被命中。

  但好運也沒持續多久,就在他們挖了一個大坑,馬上大功告成的時候,

  滿城一個拐角隱秘處一個只有半人高的小門打開了。

  十幾個穿著棉甲的八旗前鋒校從這裡鑽了出來,他們舉著刀槍,就向錢錦端他們撲了過來。

  錢錦端大叫一聲,飛速點燃了鳥槍的導火繩。

  砰的一聲,沖在最前面的前鋒校仿佛被撞到了一面無形的大牆一樣,直接在高速衝刺中渾身一抖就仰面倒下了。

  可錢錦端都沒得及歡呼一聲,其他前鋒校就像沒看見同袍陣亡一樣,猛衝了過來。

  他們很快撞進了錢錦端的小組,手中的剛到的長槍一頓亂捅亂刺,頃刻間就殺了五六人。

  錢錦端被嚇的眼淚都出來,手裡在飛速裝填,兩條腿卻抖的跟篩糠一般他似乎都聞到了那些八旗兵身上散發出來的臭味,腦海里只有一個聲音在大叫。

  『完了,完了,這下要交代了。』

  好在這時候,瑞恩斯坦看了看手中的懷表,立刻讓人吹響了撤退的軍號哪怕就是綠營炮灰,那也不能往死里用,你必須給他們規定一個時間,

  比如兩刻鐘。

  告訴他們只要頂到這個時間就可以撤退,今天基本不會輪換到第二次,

  還能通通記上一功,這樣他們才會真心實意的去干。

  假如不給他們這種希望的話,很多人在極度的恐懼中,是根本幹不成多少事的。

  壓力太大完全敷衍甚至主動尋死,與具有一定能動性的出擊,完全是兩回事。

  第一批綠營兵們豪叫看退了回來,他們甚至還拿看手裡的工具,

  而追擊他們的一些八旗前鋒校也很明智的沒有繼續追,是從「狗洞』里又鑽了回去。

  瑞恩斯坦面無表情的看著這一切,他知道這種高十二三米,寬五六米的城牆不會這麼快攻陷,不把敵軍的火炮和精兵消耗的差不多,是別想拿下的。

  不過好在興唐軍有的是時候,可以慢慢打。

  「半個時辰休息,下一批由江陰綠營出擊,蘇州、松江兩府的義民壓陣命白馬團副千總雷彪(雷阿虎)率八百人上千前,接替共和第一團的獵兵!」

  說完,看著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來,瑞恩斯坦對身邊傳令兵說道:

  「去請示陛下,我申請現在讓唐山鎮的鎮直屬炮兵連下去修整,晚上他們還要負責炮擊城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