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的事啊,一怕沒經驗,二怕不讀書,或者說讀了書不吸取書中的教訓。
江寧將軍蒿椿就是這麼個玩意,你別看他自小弓馬嫻熟,能拿刀斬人,
三五十斤的石鎖能扔著玩。
可是他真沒多少經驗或者說,滿清上下就沒少守南京這種巨城的經驗。
此時的滿清精銳八旗能打不?確實能打!
但他們只有小股精銳,熟知最多兩方加起來五六萬人對打的經驗,不僅缺少大兵團作戰能力,還缺少固守雄城的經驗。
而蒿椿也基本不讀書,識字的巔峰就是千字文沒讀完,然後靠著師爺基本能啃完一本三國演義的水平。
所以他壓根就不知道,但凡南京這種巨型城市,大多都不是靠武力攻陷的。
南京就更厲害了,它老人家,截止本時空的時間段,沒有一次是被攻陷,全部都是被迫降的,但凡只要來敵肅清了南京在城外的大部分防禦力量,它就會投降。
這是因為這種巨城,七八十萬人,各有各的想法,各有各的訴求,各有各的門道。
你想守,他想投,這個想退往上/下游,那個有門路能反正立功,
你剛剛把軍官們的心統一起來,下邊就有人把士卒買通,然後軍官一到軍營就被裹挾著開始往相反的方向走。
甚至是軍官剛出會議室,立刻就被各種七彎八拐的關係、好處給縛住了手腳,調頭就投靠的例子,比比皆是。
更嚴重的是,敵人已經達到南京了,就表示你就算不是大勢已去,也不會是唯一的選擇了,這種情況下,人心的崩散是很快的。
是以別說這水路四通八達很難堅守的南京,就是有凜冬將至加持的大毛,他也不敢把敵人放到莫斯科和聖彼得堡啊!
敵人真打到這了,灰色牲口也得心裡崩潰。
不過對乾隆來說,唯一有點安慰的是,蒿椿還不是純傻逼,或者說他是純傻逼,但成德不是。
這位雖然也沒有大兵團作戰的經驗,但他識數啊!
聽到松江來的消息,隱約知道蘇淞鎮總兵藍元枚變節之後,成德細細一琢磨,不對啊!
南京城牆周長超過七十里,他們現在只有八旗兵一萬,那就是平均四五米的城牆只有一個兵。
就算把全部旗人丁壯都拉出來,四五米城牆能有十幾個人,就頂天了。
這還怎麼打,只能勉強把城牆站滿,敵人只要稍微多一點,就可以隨便突破。
於是成德馬上去找蒿椿商量,但非常悲劇的是,成德犯了更大的錯誤。
成德建議蒿椿,既然南京城根本沒法守,不如不守外城只守內城,也就是滿城。
「莫賊驟然興起,根基尚在南洋,北上諸軍不過三五萬,且要分兵奪取閩浙兩省和下江七府,能用到江寧者,戰兵不過二三萬而已。
不如我們棄守外城,只守滿城,使彼再分兵各處,待到其攻堅不克,師老兵疲時。
上江綠營,揚州城的穆制台一起發大兵夾擊而來,莫賊不過又是一個鄭逆而已!」
蒿椿摸著下巴上的鬍鬚思考著,臉色很是陰晴不定,「若是如此,就要先把江寧城的人全部驅散,不然莫賊以軍法束縛他們,命民壯敢死攻城,累也能把咱累死了。」
成德點了點頭,兩人都沒想過跟施和額爾德蒙額一樣,愚蠢的想要殺光全城人,因為這太不現實了。
南京這樣的大城,光是身強力壯的各行業力夫就有數萬,到時候你人殺不光不說,反倒把他們惹惱了,莫賊一來他們拼死效命,那樂子就大了。
既然不能殺人,只能驅趕,成德想了想突然提議道:「提督俞軍門乃是天津人,家人都在北地,朝廷待他不薄,應該可以信任。
不如讓俞軍門率兵返回南京,他有八千勁卒,與我一起守城,把握就更大了。」
蒿椿思考了一下,右手握拳往左手手心一砸,「成!不過光這樣還不行,萬歲爺不是又在抬旗嘛,不如咱們上一道摺子,擔保那俞金鰲全家抬旗,如此就更穩當了。」
這兩蠢貨,還把抬旗當成前途無量,絕大部分人求都求不來的通天大道呢。
「好,也不讓俞金鰲入滿城,讓他去守清涼山的石頭城,萬一江面來了補給和援兵也好接收。
這樣我八旗大兵在滿城堅守,江南綠營守石頭城,兩江的督標和撫標守獅子山。
三處各有天險又互相照應,莫賊這二三萬兵,我看他怎麼啃得動。」成德立刻補充道。
這已經不能用倒霉來形容了,應該這麼說,當快要窮途末路的時候,你怎麼選都是錯的。
常州清軍大營,雖然俞金鰲選擇了投靠莫子布,但這數千精兵可不是他一個人就能說了算的。
第二天回去以後,俞金鰲把所有的副將、參將和游擊找了起來,一股腦殺了六十多個將官和他們的親兵,這才把事情給辦下來。
就在他跟陳光祖、王無楚和趙翼苦思冥想用什麼招數能快速通過這三百里,特別是最關鍵的鎮江時,江寧將軍蒿椿的調令就到了。
俞金鰲把信使騙進軍營,一刀就砍了腦袋,隨後仰天大笑。
「此乃天佑我漢家,天佑大虞,兩位將軍,可留一人在此統領大軍,余者與老夫一起,挑選一千精兵,星夜奔向南京城!」
正在這時,莫子布又拿下了江陰,信使加急趕到,先鋒將軍,龍門團千總王無病率龍門團三千人,已經趕到常州城東二十里處了。
陳光祖大喜,「爾兄長一到,咱們兩就都能去南京了。」
表面上看,是兩人不用出一個留守,實際上是陳光祖和王無楚兩人只帶了二百人來,他兩還是不太相信俞金鰲,覺得風險有點大。
而王無病一到,至少還可以從龍門團中選出三百好手,這樣五百對五百,情況就讓人放心多了。
南京城,江蘇巡撫楊魁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因為他放在蘇州的門人,
已經十天沒給他傳來訊息了。
至於他為什麼會關注蘇州,是因為滿清朝廷在江南省的兩江總督和江南巡撫職權非常模糊,一百多年的政治博弈下來,形成了一種詭異的局面。
聽起來威風凜凜的兩江總督,說是能管江南、安徽、江西三省。
但實際上只能管南京往下的鎮江、常州,甚至連揚州府都管不完全,大多數時候政令就在南京城周圍打轉,被戲稱為半省巡撫。
江蘇巡撫則不在南京而是跑到了蘇州,將巡撫衙門設在這裡,基本上只能管蘇州和松江兩府。
至於江南省長江以北的揚州、淮安、徐州等府,實際上基本只聽漕運總督的調遣。
嗯,這一套自明朝以來就開始出現的制度,就是後世江蘇散裝的根源。
他們可不是共和國才散裝的,早在明朝,就已經是各玩各的,江蘇最高官長命令只能在南京城周圍打轉了。
甚至後世南京對蕪馬滁影響力巨大,實權還能說有所提升。
而這次,楊魁知道蘇州距離松江太近,當年反抗最激烈的就在這一片,
是以他根本不敢在蘇州呆。
他藉口將撫標三營調到南京協助守城,自己也跟隨而來,隨後就打死也不走了。
當然,楊魁也不是完全不管,他在蘇州還留了幾個親信,隨時給他通風報信。
而現在十天沒收到消息了,他自然急得不行,覺得肯定是出事了。
至於他為什麼不選擇投靠,因為楊魁乃是漢軍正黃旗出身,現在這年頭還沒出旗的漢軍,基本都是遼東老漢奸出身。
他還是上三旗的正黃旗出身,那祖宗更是漢奸中的極品,不會在莫大皇帝那裡有活路的。
焦急中,一個老家人飛快跑了進來,一見到楊魁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
「老爺,奴才打聽到消息了,莫賊已經奪了蘇州,蘇州知府五泰被亂民拉到虎丘新塘橋上給五馬分屍了啊!」
楊魁聽到五馬分屍,渾身就是一抖,四肢甚至出現了幻痛。
「江寧也不安全了,莫賊的大軍馬上就會到,咱們還是得走,還是得走
楊魁連續說了兩聲還是得走,顯然心情已經焦慮到了極點。
他是個這樣的慫包,下面的僕役自然也會是慫包,沒人想著敵人來了咱們要奮起抵抗,而是只想著怎麼保住自己的小命,一時間主僕幾人立刻全速開動腦筋想辦法。
在楊魁看來,保住命的最好辦法就是離開南京,但他職責所在,現在南京城還好好的,他根本不可能開跑。
不然早就看他不順眼的江寧將軍蒿椿一定會下死手整他,這一時間還真不好想到什麼辦法。
最後,還是楊魁自己給自己找了一條活路,他極為害怕的看著身邊的家人僕役說道:
「我楊氏罪孽深重,是沒辦法活的,因為昔日渾河血戰時,我等祖宗就是額駙李永芳收買的瀋陽降兵。
當年,石矽土司白杆兵屢敗大清精兵,陣型嚴整,堅不可摧,是我祖宗剃髮發炮,轟破川軍大陣,渾河血戰方才得勝。」
說著楊魁抖成一團,圓瞪的眼晴里,似乎淚水都要飈出來了。
「我若被俘,恐求五泰那樣五馬分屍而不可得,爾等也當差不多。」
聽了楊魁這話,屋內的大小漢奸子孫們,頓時哭成一團,一老僕癱在地上看著楊魁。
「老爺,你素來頗有主意,此時一定要想個辦法啊!」
「爾等真想活命?」眼看火候到了,楊魁強忍恐懼,看著屋內的僕役們「想活,老爺我們想活!」僕役們也是人精,立刻知道楊魁有辦法了,「老爺你讓我們幹什麼,我們就幹什麼。」
楊魁看到所有人都表態之後,方才沉聲說道:「江西巡撫郝制台與我一樣,祖宗都是瀋陽城陷後投降的炮手,他也沒有活路。
你們護著我到南昌去,咱們跟郝制台一起狠狠在南昌撈一筆,隨後帶著這些銀子隱居鄉野。」
楊魁冷笑一聲,「莫光中想殺光我們旗人,可他忘了,只要把辮子一剪,旗人就跟漢人沒有區別,老夫早年做過泉州通判,泉州話也是精熟的很。
只要有錢,再編造一個身份,肯定可以找個地方安定下來。
實在不行咱還可以去南洋,躲在那些番邦土地上,一口泉州話一說,誰也分辨不出來。」
楊魁其實並不算個貪官,能力還有一些,比起其他擬人的旗人大員,算是能做一點事的。
是以他歷任幾省巡撫,也就吃拿卡要了十幾萬兩銀子,後又因為一柱樓詩案,他被乾隆勒令交了五萬兩的贖罪銀,算是明著被搶了一把。
目前還剩下的,除開運回京城老家的以外,身邊也就還有一兩萬兩銀子,這點錢對於普通人來說,絕對是一筆巨額財富。
但對楊魁來說,還有些不夠,所以他真實的想法,是去到南昌,跟郝碩一起把整個江西藩台衙門的省庫給貪了,然後隱姓埋名。
「可是老爺,如今咱們的撫標已經被徵調了,江寧各城門都不在咱們手中,想要出城恐怕不容易吧!」
楊魁此時已經完全冷靜下來了,「你們出去,把莫賊大軍已經攻陷松江和蘇州的消息傳出去。
不!直接說常州府也攻陷了,而且莫賊大軍到處,福州、杭州都發生了屠城,凡是給朝廷效力過的,不分官商士紳,都被莫賊之軍盡殺!」
老僕的眼晴一下就亮了起來,「這個好,咱們把消息到處散播,城內這幾十萬人立刻就會人心崩散。
到時候大家都搶著出門,不管是誰也無法控制,咱們就能輕易出城,神不知鬼不覺去江西了。」
楊魁點了點頭,「你們分批去,去幾個人傳消息,去幾個人準備車船,
咱們第一批出城,早點走。」
僕役們興奮的出去了,楊魁看看北方,證了半響。
「萬歲爺,你就別怪老臣了,這大清的船要沉了,咱們就各顧各的吧。
「家裡有老三、老四在,應該不會出大問題,等天下穩定了,再想辦法找你們吧。」這大漢奸子孫安慰了自己幾句,家人他也不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