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子布站在江中沙洲雙山島上,眺望著遠處的江陰城,藍元枚則在身邊為莫子布介紹著。
「陛下,這江陰段的江面,俗稱喇叭口。
自海上而來時,江面寬闊,等過了這雙山島,江面立刻就會變為極窄,
而過了江陰這段,江面又會開始寬闊。
同時,江陰段江南有黃山延綿於江畔,正好在這裡架設火炮封鎖,江北的孤山上,也可以架設火炮。
如此一來,一到江陰,江面就陡然變窄,逆水而上時阻力變大,戰船行動遲緩,兩岸的黃山與孤山以火炮封鎖,必使攻者不能寸進。
等到焦頭爛額時,上游再放火船數百順流而下,任你再多艦船,也會被祝融吞噬。」
莫子布點了點頭,「確是水環巒拱的江海門戶,若是軍民一心,縱有百萬軍,也難渡此天險。
不過現在嘛,軍心民心都在我們這一邊,不等俞金鰲了,不識趣者,只配給韃子陪葬。」
說罷,莫子布把手一揮,「登岸,全軍素,告訴天下人,我們是來恢復漢人江山,為大明諸帝報仇的。
安全處再印一萬份文,我要讓上江七府和下江七府的每個縣,都知道咱們回來了。」
莫子布的邏輯很簡單,既然從江面逆流而上確實有難度,那我就直接登陸,走陸上拿下江陰縣城。
這黃山炮台的官兵或許都是支持滿清的,但總不可能江陰全城百姓都支持滿清吧。
江陰城頭,負責鎮守此城的,是一個提督督標的左營參將,當然也是旗人。
參將身邊,就是江陰知縣趙源治,一個籍貫四川西充的舉人,在大小金川之戰中有功,被阿桂保舉到江陰來當知縣的。
至於其他的綠營游擊、守備和把總等,基本都是漢人,徵召起來的縣城丁壯就更不用說了,全是漢人。
「看來黃山炮台還是很有威鑷力的,彼輩頓兵雙山島一天了,也沒有絲毫要進攻的跡象。」趙知縣沒話找話的說著,以緩解心中的焦慮。
他心裡那個氣啊,早知道就不捐獻三千石糧食又花三千兩行賄阿桂,來得這麼個實缺了。
這他媽漢人的皇帝回來了,他堂堂舉人,家裡又是西充大戶,只需要等著大虞朝的天兵進四川,旗人被趕走,留下那麼多空缺,怎麼也有個官位。
哪用得著跑到這幾千里外來當官,搞不好命都要丟在這了。
旗人參將比知縣還緊張,知縣是漢人,大不了就是丟了官,大概率還是不會有性命之憂,而他就不一定了,只要江陰城破就必死無疑。
極度緊張中,參將也想說兩句話緩解下,可他剛張開嘴,城牆上頓時就炸了鍋。
因為突然一支軍隊出現在了眾人的視線中,他們軍容整齊,打著一些黑白色的旗幟,遠遠看去白茫茫一片。
「哎呀,白盔白甲!」一個守在城牆上的老綠營兵忍不住驚訝的喊了一聲。
趙知縣和旗人參將猛地一抖,他們定晴看去,果然是白盔白甲。
土兵或者穿白布裁成的罩袍,或者軍帽上纏著白色的抹額,就連戰馬額頭上和大炮的炮身上都纏著白布條。
看到江陰縣城近在眼前,數十騎策馬而來,他們舉著一面面的白色長蟠,上面寫著閻應元的絕句。
「八十日帶發效忠,表太祖十七朝人物。十萬人同心死義,留大明三百里江山。」
趙知縣情不自禁的念出聲,一股不知道什麼樣的感覺在他心頭縈繞,就像是有無數人在天上注視著他一樣。
雞皮疙瘩在一瞬間爬滿了他後背,趙源治的臉上白的比城外的白布還白。
一個老捕頭悄悄看了一眼周圍,見沒人注意他,立刻就跑下了城牆。
隆隆的戰鼓聲中,三萬大軍緩緩散開,人馬如雪,開始圍困整個江陰城,野戰炮也被裝模作樣的拉到前面來了。
看似時間不長,但也過了十幾分鐘,在知縣和旗人參將看不到的地方,
大量百姓擠上城頭,看著城外白盔白甲的軍隊。
只不過這次跟一百三十年前不一樣,那時候的江陰百姓要應對的是異族軍隊,而這次則是自己人來了。
因此百姓們根本不怎麼怕,反而還有些興奮。
莫子布再命十幾個錦衣衛官校上前,他們身著華麗的飛魚服,只是在額頭上以白布做抹額。
「殺韃子啊,殺韃子啊!」不需要這些錦衣衛官校說別的,只需要不停喊殺韃子就行了。
果然,民族主義最開始的來源,就是極致的民族壓迫,老百姓雖然什麼也不說,但心裡明白的很。
幾個錦衣騎士圍著江陰城一圈都沒喊完,城牆上不知道誰開的頭,一些本來是徵發來準備保衛江陰城的丁壯,都開始跟著大聲吼起了殺韃子。
綠營的漢軍,好像一時間也失去了以往那種兵爺的威風,一個個面如土色,不知道怎麼辦才好的樣子。
「好大膽的刁民!」知縣大人臉上突然怒氣勃發,「我倒要看看,是誰敢在此刻口出狂言,亂我軍心。」
說罷,甚至都不等旗人參將反應過來,趙知縣滿臉怒氣,撩起官袍下擺,騰騰騰的就下城牆而去。
參將心裡長長鬆了口氣,看來知縣還是站在自己這邊的,當即他咳嗽一聲穩住心神,指著下面的白袍興唐軍大聲說道:
「弟兄們別怕,那莫五不過是東寧鄭成功一般的海寇而已,這些年他們來的還少嘛,哪次不慘敗而逃。
軍門就在常州,朝廷的大軍也正自大運河南下,遲早剿滅了這逆賊,到時候今日堅守的,個個都有重賞。」
聽到他這麼說,周圍的兵丁竟然還真有幾個不知死活的臉色好看了一點,零零散散的附和了起來,
參將更有底氣了,他正考慮是不是讓拿鳥槍的神槍手打掉外面的那幾個錦衣騎土,突然就聽到一聲讓人心頭髮麻的怒吼。
「殺韃子啊!」
參將猛地轉身一看,好傢夥,剛剛跑下城去的趙知縣,已經脫掉了官服,就穿著一身白色內衣,帶著幾十個高大的民壯,拿著一把鋼刀,對著他大吼一聲。
參將肝膽俱裂,還沒來得及把刀抽出來,被知縣鼓動過來的民壯,瞬間一擁而上,把他和身邊幾個綠營兵給按倒在了地上。
「願歸漢者,可纏白布!」
知縣大人還是明白的,民壯打不過綠營兵,於是他抓著一把白布條,對準了參將身邊還算有些戰鬥力的綠營兵大喊。
綠營官兵們大喜,爭著搶著來拿白布條然後纏到自己骼膊上,這立刻就算是自己人了。
縣城大門轟然打開,一百三十三年後,江陰這座英雄忠節之城,再次回到了漢人手中。
王無病作為先鋒將進城,立刻就被江陰百姓圍住了,他們歡呼雀躍,不停對著白盔白甲的興唐軍官兵投來興奮目光,還有些耆老帶著家人,對他們又拜又禮。
也該滿清倒霉,原本來說,閻應元等人的事跡,沒有這麼婦孺皆知。
可是到了康熙時期,滿清覺得天下穩了,為了穩固統治,開始同意把閻應元請進了惘忠寺供奉,乾隆更是開始大肆宣傳,把閻應元當做忠臣模板。
這下好了,興唐軍一來,江陰百姓本就記著這仇,你還搞得婦孺皆知,
他們可不會承乾隆的情,而是立刻就選擇回到自己同胞這邊。
「將軍,黃山炮台處還有數百炮軍,在下請率江陰百姓為先鋒,為陛下拿下炮台。」趙知縣在馬前大聲喊道。
王無病看著這個只穿了白色單衣的奇怪人一眼,「汝是何人?」
「下官乃是江陰知縣趙源治,現已反正,率民眾擒住了韃子參將。」趙知縣趕緊開始表功。
「好!」王無病還是有些文人習氣,他客氣的把手一拱,「請趙知縣領路!」
南京,滿清將這座城稱作江寧,平白降低了好幾個檔次。
此時的南京,其實是滿清統治下的中國人口第一大城,雖然沒有確切的數據,但人口應該不少於七十萬,或許能達到八十萬以上。
這也是所謂康乾盛世不太被認可的重要原因,因為在人口已經超過兩億的這個盛世中,全中國人口最多的城市,竟然沒能超過一百萬居民。
這不說跟宋明的盛世比,比起漢唐也強不了多少,甚至比八千萬人口的唐朝還要差一點。
造成這種現象只有一個原因可以解釋,那就是有大量人口被栓在農村,
依靠少量的自耕地和做佃戶勉強混個不餓死。
而鄉村的產出大量被這樣的窮人消耗之後,剩下的糧食無法支撐城市人口的快速擴張。
城鎮人口不能快速擴張,進一步帶來了經濟活動的低迷,進而又無法為城鎮提供足夠可以支撐非農的就業崗位,大家遂一起成了一潭死水。
因此,雖然此時玉米、土豆和紅薯產量在糧食中的占比,遠比後世以為的低得多,但稱一聲番薯盛世,確實沒什麼毛病。
而作為滿清治下第一大城,南京一旦陷落,影響力必然是天崩地裂一般的,它的陷落,會標誌著亂世的真正到來,並且會迅速傳遍南北。
同時,南京城中的旗人可不少,駐守的也不是福州、杭州這種邊角料。
乾隆在臨清州對福康安所說他不管南京了,只要有利益就不缺旗人云雲,顯然很大一部分是單純的為了提振士氣。
道理是沒錯,但你不能這麼執行。
滿清皇帝,首先得是旗人的族長、大家長才行,你把幾萬核心的成員完全不顧的丟在南京,搞不好旗人的人心都要散了。
就算不散,願意跟隨你愛新覺羅家的核心老旗人少了,拿什麼去壓服新進的旗人呢?
是以,乾隆不可能隨便放棄這南京城的三萬多國成和小多子,不但不能放棄,他還調了一批硬摳出來的精兵。
乾隆硬是湊了一萬人,由新任漕運總督穆克登阿帶著,再加上綠營狼山鎮和漕運總督的河標六千人,鎮守在揚州,控扼瓜州。
漕運的大小船也被徵召一百多艘改造成了戰船,全部囤積在揚州,準備南京一有變就出兵接應。
南京城中,兩江總督高晉年老體弱被乾隆調走,軍政大權全部由江寧將軍蒿椿掌握。
此人是滿清宗室,襲爵輔國公,乃是老奴弟弟舒爾哈齊第八子芬古的子孫,一直在軍中任職,勉強算是知兵。
二把手副都統成德是滿洲正紅旗人,鈕鈷祿氏,在大小金川中屢立戰功,位列紫光閣功臣像中,是一員悍將。
一切安排妥當,蒿椿大為得意,他認為南京城人口眾多,可以臨時徵召數十萬的民壯。
且興唐軍自海上來,不能斷他後路,上游的物資可以源源不斷運進來,
不擔心缺少物資。
同時,南京堅城在全國都要算是頂尖的,光是各種火炮就有二百多門,
絕對的易守難攻。
他甚至放言,莫子布就算親自領兵來攻,也會像鄭逆一樣大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