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子布在等待著海戰的結果,阿桂在等莫子布出招,然後他好隨機應變戰爭有時候就是如此無聊,不會上來就干,要經歷一系列的試探和博弈,往往在某一方實在耗不起乃至退無可退之後,最後的決戰才會到來。
而這個時候,阿桂也才知道,莫子布堅壁清野的狠辣。
整個東京方圓三十公里以內,清軍找不到一處可以籌集糧食,強拉丁夫的地方。
而超過三十公里,就是嚴密的從村到縣的全民集體防守圈,清軍幾十人來,當地的百姓就會組織起來應對,超過一百人,就會出現人數相當的興唐軍。
這讓清軍的後勤壓力,瞬間被放到了最大。
而這時候,清軍就只能完全依靠陸路從兩廣轉運,但此時,兩廣的糧食根本不能自給。
廣東每年要靠湖南和江西供應四分之一,靠暹羅供應百分之十五才能滿足正常的糧食供應。
廣西則看著稍微好一點,但這好一點,是以廣大僮、瑤、苗下層百姓一年到頭都難得吃幾頓飽飯換來的。
而從廣州運來糧食,陸路足足有八百五十公里的距離,還要翻越大容山、大明山、大青山等山脈,十石運到北河能剩一石就不錯了。
熬到冬月初,也就是海軍快決戰的時候,阿桂扛不住了。
他一面命令留守諒江府的福康安親自返回諒山,從跟隨阮文惠的安南人嘴裡,強行扣出他們本就不多的糧食運到東京。
一面令海蘭察率步騎萬餘向南,進攻海陽府。
而莫子布沒收到海軍戰報,知道還無法用艦隊堵住富良江把滿清大軍包餃子,於是選擇了退讓。
興唐軍梢微抵抗之後,就放棄了海陽府,還貼心的留給了清軍四萬石糧食,鞏固他們留在東京之心。
阿桂心中的不安,愈發強烈因為自大軍出征以來,興唐軍也就在諒江府守了十一天,勉強算是真刀實槍打了一場,隨後就一直處於退縮避讓的階段。
而此次海蘭察輕易打破海陽府,得了四萬石糧食的消息,簡直讓阿桂莫名其妙。
海蘭察也覺得很蹊蹺,「末將看得出來,賊軍並未使出全力抵抗,海陽府城實際上更像是讓出來的。
而且末將確信,他們有足夠的時間來燒毀整座城市,更別說區區四萬石糧食了。
是以末將帶走糧食後,並未在海陽府駐紮,又趕緊回來了。」
「你的謹慎是對的。」阿桂點頭同意到,「我這些天重新思考了一下那黃廷惠的話,發現他說的有一點道理,莫賊似乎確實是怕我們退兵。」
海蘭察雙眼圓瞪,「莫賊還真覺得他能真刀真槍的幹過我們八旗健兒,
那就讓他來,看看誰才是爺們!」
阿桂卻沉默了,「自乾隆七年首次出旗為民以來,數十年間,人數最多的漢軍旗只剩下了陳漢軍,不過二三十萬人。
而這些年,萬歲爺南征北戰,消耗甚大,征緬死四千餘,大小金川死三千餘,西域又還要駐紮防準噶爾死灰復燃,咱們八旗的兒郎,不多了啊!」
說到這個問題,阿桂就傷感不已,「莫賊之軍就算只有緬軍水準,用五人換我一人,咱們也換不起。
彼輩賤如草芥,死一個還有十個,我等旗人貴胄,死一個就要十八年後才能補上,此乃我深深憂慮也。」
歷史上從康熙末年開始,八旗開銷過大,就不斷強令漢八旗出旗為民,
到乾隆時期達到高峰。
此時能留在漢八旗中的,無一不是昔日大漢奸的後裔,所謂陳漢軍之陳字,取陳舊之意,因此也可以叫老漢軍。
也就是說,現在的漢八旗,基本都是老奴和黃台吉時期投降的遼東軍和遼人,比如李侍堯這樣出身的。
漢軍的出旗,極大緩解了滿清的財政壓力,但是也帶來了嚴重的後果,
那就是八旗的人口不增反減。
我莫大王憑藉後世的印象,以為此時滿人還有一百四五十萬,但實際上此時已經不足八十萬了。
這八十萬人中,成年男丁也就二十五萬上下,除開伺候皇帝的,做官的,身體贏弱、殘疾無法當官的,偷奸耍滑逃避兵役的,剩下全部當兵也就是十五萬上下。
且實際上遠遠達不到這個數字,估計只有七萬人左右。
這七萬人,要駐紮從伊犁到惹薩再到廣州的整個中國,根本不堪使用。
現在能機動的,也就一兩萬駐京八旗,戰場附近的駐防八旗幾千人而已。
這也是乾隆不停到關外『打野』,把索倫人、巴爾虎人逼的在清末比漢人還反滿清的原因,因為八旗實在沒有多少機動兵力,只能去抓這些可憐的外東北原住民。
海蘭察也沉默了下去,是啊,就算莫子布用五個人換他們一個人,也只需要死傷三四十萬人,就能把八旗給換絕種。
而讓這兩人心裡開始打鼓,開始考慮交換比的重要原因,那就是我莫大王的能力。
如果此時是在打緬人,打大小金川,阿桂和海蘭察不會如此擔心,因為這兩家不管從能力還是出身,都無法對滿清造成根本性的威脅。
唯有莫子布,出身就不說了,單說能力,自從滿清大軍入北河,看似掌握主動,但莫子布就如同一條隱藏在陰暗草叢中的毒蛇。
滿清根本抓不著他的身影,卻總能感覺到他就在周圍窺測,這就是能力,堅壁清野,可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辦到,辦好的。
「如果黃廷惠沒有危言聳聽的話,那莫賊在等的就不是別的,而是水師的決戰。
他只有擊敗我們的水師,才能截斷自海上來的補給,其堅壁清野的效果才能達到。
到時候他也不會再輕易讓出城池,而我等無糧可食,只能選擇撤軍,他再銜尾追擊,此戰一勝,安南就是他的了。」
海蘭察慢慢的分析道,他說對了一半,另一半則完全錯了,導致海蘭察預估錯誤的重要原因,就是他不相信莫子布會有一支擁有三、四、五級風帆戰艦組成的艦隊。
海軍可是很費錢的,按大清的標準,要維持莫子布這樣一支艦隊,買艦的錢就得幾百萬兩,每年的維護、輻重消耗、官兵薪水還得要幾百萬兩。
就以五年為例,這需要支出的錢糧,少說也得兩三千萬兩,在整個東方,只有我大清有這個家底,根本不是莫子布能負擔得起的。
更重要的是,軟帆船可不是硬帆船,操作非常複雜,幾年時間,根本培養不出來合格的軍官和水手。
只是他們做夢也想不到,艦船是法蘭西送的,海軍官兵大部分是法蘭西出的。
資金方面,莫子布從白象王那裡搶了一百多萬兩,找荷蘭人「借』了一百五十萬兩,法蘭西兩次給了兩百六十萬兩的貸款,蛤堡給了兩百萬兩。
這七八百萬兩銀子在大官大貪,小官小貪的我大清幹不成什麼事,但是在莫子布這,是能辦好大事情的。
因此莫子布確實大部分的錢都燒到了海軍身上,但目前還勉強扛得住。
兩人合計了半天,覺得基本弄清楚了莫子布的套路,海蘭察忍不住說了句。
「此時最穩妥的方案,就是讓黎維桃回到東都(京),讓他來召集舊臣,安撫百姓,為我大軍提供糧草和民夫。
黃廷惠此人心思難測,有鷹視狼顧之相,且他跟莫五一樣是廣南來人,
在北河完全無法使人心服膺,實在有些雞肋。」
阿桂擺了擺手,示意海蘭察不要再說了,因為我乾隆認為搞定莫子布不過是灑灑水,他覺得自己沒想幹掉莫子布,只想把莫子布趕回廣南,看著就沒多少難度。
所以乾隆已經把逃到廣西的黎維桃給召往北京了,準備看情況。
如果阿桂他們打得好,北河就要收歸滿清,黎維桃就給個旗人身份,養在北京。
如果打的有些困難,那就從黎維桃的兒子中選一個年幼的送回北河,讓他在清軍的扶持下,做一個傀儡君王。
「多在富良江上架設浮橋,做好萬一水師黃仕簡戰敗的準備,若是水師不能通過富良江運送糧草輻重,使我陷入絕境,至少要保證大軍能迅速退回諒山。
打擊莫五固然重要,但絕對沒有這幾萬八旗健兒重要,皇上若有責怪,
我一力承擔。」
作為一個戎馬三十年的老將,阿桂幾乎是在完全是迷霧的地圖上,做出了最大限度的正確安排。
只是,時代已經不是滿人這種小規模精兵就能支撐天下的時代了。
莫子布就在距離東京和海陽府非常近的山南府,遷走三四十萬人的複雜操作,自己不來坐鎮指揮,莫子布是很不放心的。
除了每天要關注軍事上,莫子布還堅持每兩天最少走訪一處安置失去家園和土地百姓的定居點。
他的壓力也很大,三四十萬人失去了一切,還是興唐軍組織人手乾的,
這相當於是他變相毀了這些人的一切。
如果不好好安撫和引導的話,搞不好這股怒火,就會燒向自己,所以莫子布格外關注這點。
而目前的民間輿論風向還是對的,這些被迫後撤的百姓基本都是剛剛分了地的,莊稼才收一兩次,房子剛剛建好,一切都沒了。
他們極為痛恨清軍,認為沒有清軍硬要扶持黎氏回來的話,他們就不用失去房屋和土地,一家人已經在快樂的生活了。
但風險也還有,這些百姓急切盼望興唐軍趕走清軍,而要是興唐軍還不斷退後,輿論就有可能轉變。
同時,這些人的一日三餐,都是莫子布在負擔。
大軍還要注意遮蔽戰場,不使清軍找到自己主力所在,絕不是一件輕鬆的事。
「表哥,諸軍皆有怨言,認為不該一味後退放棄州縣。且一下要負責數十萬人的飲食,後勤壓力也很大。
龍翔騎兵營最近半個月損失不小,滿清騎兵十倍於我,他們遮蔽戰場很是辛苦。」
陳光耀沒喊大王,而是稱莫子布為表哥,透露出來的意思就是下面差不多也到臨界點了。
『再等十日,海軍戰報還不傳來,我們就主動出擊。」莫子布做出了決定,確實不能再等了。
「去告訴皮埃爾.內伊和朱文接,我相信他們的能力,我相信龍驤近衛騎兵營一定能扛過這個困難期。
另外拉科奇.格佐的匈奴騎兵已經修整的差不多,很快就可以回到戰場上來了。」
嗯,興唐軍上下都把來援的八百匈牙利騎兵叫做匈奴騎兵,而這些匈牙利人還非常高興能得到故鄉之人的承認,
拉科奇.格佐還對莫子布說,希望未來莫子布恢復賽里斯之後,他能到賽里斯西北去尋找祖先生活的痕跡。
呢,這些匈牙利人,咋就這麼執著於當匈奴人呢?
六天後,冬月初十,莫子布正在睡夢中,外面傳來了鄭錦水的聲音。
「王上,海軍上將路易斯.吉盧埃.德.奧利維耶急報!」
莫子布裸著上身,一下就從床上蹦了起來,「快念,快念!」
「賴陛下之洪福,上帝之保佑,八千官兵英勇奮戰。我水師於泗水島外十五海里,大破人艦隊。
累計擊沉九十七艘,俘虜三十一艘,敵艦隊全軍覆沒,我艦將於三日後到達白藤江口,農曆十四到達富良江切斷清軍退路。
您忠誠的將軍奧利維耶及全體海軍官兵呈上,再拜頓首。
農曆冬月初九卯時。」
「太好了!」莫子布猛地推開門,看著北極紫薇星宿所在的方向。
「祖宗神靈保佑,甲申以來不屈的英豪在上,十年臥薪嘗膽,終於等到今日了,且看晚輩為你們報仇雪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