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良江北,京北府,慈山縣。
龍門團千總莫公帶看摩下的土兵正在快速前進,在離他不遠的另一條路上,葉憲純的客家第二團也正與他們並排齊行。
不過他們的兩個團都不是整編團,其中龍門團和客家第二團的線列步兵被抽出去了三千多人,填進來了大約三個連的獵兵,一個連的炮兵和幾百來自嘉西道的(西婆羅洲)肉搏兵。
因為他們現在要去執行的,不是列陣跟滿清打堂堂之陣,而是要在慈山縣西南的八王廟,阻擊諒江府來的福康安所部。
而之所以這麼安排,那還是因為此時還沒到蒸汽機可以驅動帆船的時代,是以海軍最多能讓幸運號這樣四百多噸的戰艦進入富良江。
再大的話,哪怕就是有縴夫,也無法在富良江航行了。
而幸運號只有二十六門八磅加農炮和六門六磅加農炮,面對滿清的三十磅上下的威遠將軍炮完全處在劣勢,更別提滿清還有其他各型號火炮了。
在這種情況下,如果幸運號進入富良江切斷清軍後路,在清軍火炮威脅下,定然就不敢用縴夫纖動。
而機動性一降低,就肯定扛不住清軍在岸邊架起大炮轟擊和從上游放火船來燒的雙重夾擊。
所以在海軍切斷富良江的同時,莫子布必須率領主力與東京城中的清軍主力開戰,防止他們去打富良江中的水師。
而另一邊諒江府的福康安軍,也必須要人去阻擊,至少是不能讓福康安在江邊高處,輕鬆架起大炮轟擊江中的水師戰艦。
,蒸汽機的馬力沒達到可以驅動大型船隻之前,純風力和人力驅動的戰艦,就是如此尷尬。
於是,作為莫大王親族第一武將和客家人的標杆,莫公和葉憲純就搶到了這個活下來就能圖像凌煙閣的任務。
他們將以三千五百人的混合團,阻擊福康安一萬五千清軍,直到東京的戰鬥分出勝負。
慈山縣的八王廟在後世叫做李八帝廟,祭祀的是越南李朝的八位國王和越南著名的太監將軍李常傑等人。
此廟位於幾乎是慈山縣唯一的山包上,大約有二三百米高,方圓只有一里多一點,又臨近幾條主要幹道和河流,是個非常好阻擊地點。
福康安拿不下八王廟,就別想去富良江邊炮擊興唐海軍。
「哎喲,你們可真是少爺呢,噴...。
有些酸酸的語氣響起,吳文輝不用看也知道是為什麼。
他是宋城君伯吳讓的長子,自從十年前吳讓如同被媽祖保佑一樣下注大王之後,吳家就富貴起來了。
吳家的宋城現在下轄六個鎮守(縣),有漢民九萬,土著二十七萬,還有獨家的燕窩生意,富貴非常,這自然引來了很多人的嫉妒。
特別是最近下南洋的人,看到吳家就僅僅因為下注的早,就得了這形同君主的潑天富貴,哪忍得住不酸兩聲。
這就導致主要由封爵子弟組成的共和第一團,成了興唐全軍調侃的對象,全是調侃他們是少爺兵的。
吳文輝也不反駁,實在沒法反駁,因為他們家確實有錢,確實富貴。
吳文輝覺得自己已經在盡力低調了,但在一群窮棒子出身的過番移民面前,還是太有錢,太少爺了。
「喝一口?」吳文輝晃了晃手中錫壺,「我老家東平鎮的高粱酒,加了上等糖霜和薄荷葉,又辣又甜還夠勁!」
這就是吳文輝的法寶,你不是說我是少爺嘛,我就用少爺的身份再降兩個檔次跟你相處,以此讓你不好意思繼續酸。
果然,笑話他的士兵有些尷尬的一愣,此時錫制餐具還是非常珍貴的,
二十年後拿破崙都不用銀餐具而用錫餐具,不說價比黃金,但肯定比銀貴。
『來呀,大男人婆婆媽媽的幹什麼?」吳文輝又晃了晃酒壺,隨後有些鬼頭鬼腦的四處看了看。
「你酒量好不好哦,不然千萬別飲多了醉酒,被上官發現可是要挨板子的。」
「安啦,我陳添保千杯不倒!」士兵接過錫壺,掏出自己的木碗倒了大半碗,隨後一飲而盡,臉上露出了迷醉的神色。
「好酒,好酒啊!要是日日能飲到這美酒,真不枉世上走一遭!」
說著,陳添保戀戀不捨的把酒壺還給吳文輝,「我叫陳添保,廉州合浦人,就憑這碗酒,一會一定護你平安。」
「你姓陳!」吳文輝立刻站了起來,姓陳,來自高雷廉三府,這在興唐就是陳家子弟的標配啊,哪怕吳文輝這樣的伯爵世子,也要以禮相待的。
陳添保鬧了個大紅臉,但他很快就硬挺著點了點頭,「算是同宗,祖上也隨徐忠貞王抗過清,不過沒有跟著南下,慚愧,慚愧。」
徐忠貞王就是陳上川,莫子布追贈他為徐王,諡號忠貞。
但陳添保這個歷史上的西山軍海軍大將並不是陳上川這一支的人,他是民出身,沒有姓,因為廉州合浦一帶姓陳的極多,便專門假冒的。
當然,現在高雷廉三府只要是姓陳的,都聲稱祖上跟隨陳上川抗清過,
算是花花轎子人人抬,大家搞互相承認,沒人來糾正溯源,陳添保這麼說,
也算站得住腳「陳添保,趕緊去挖壕溝!」兩人還要再說幾句,陳添保的百總就跑了過來。
「吳隊正,莫千總命令你們共和團的獵兵隊正以上軍官,前往團部開會!
吳文輝趕緊站起身來敬禮後往團部跑去。
共和第一團因為士兵大多很有錢,平日裡可以不惜子彈練習因此槍法都很不錯。
又因為有錢,所以大多在下發的滑膛槍基礎上,又大多自己花錢置辦了線膛槍,很多人都可以當做獵兵使用。
福康安幾乎是從諒江府一路飛奔過來的,然後他就愣住了。
一夜之間,八王廟上就已經飄揚著紅底金日月旗,他去往富良江的路,
早被掐斷了。
『大人,賊來甚快,已經挖出了壕溝,堆起了胸牆,想來一定是日夜不停趕工,疲憊已極,末將請為先鋒,立刻自正面進攻。」
說話的,乃是滿清河南河北鎮總兵王普。
當然,這個河北鎮是指河南省黃河以北的衛輝、彰德等府所在,不是後世的河北省,後世河北現在叫直隸。
在滿清的歷史中,除了漢軍旗的漢人以外,還有另一股漢人很受信任,
那就是直隸漢人,或者說,特指北京周圍的漢人。
他們的祖上,大多是八旗在河北跑馬圈地以後過來投靠當佃戶,給八旗老爺種糧食的漢人。
隨著時代慢慢發展,這些人成了沒資格口稱奴才的奴才。
王普就是這種家庭出身,他是直隸固安縣人,也就是後世廊坊固安縣人,祖上一直是給八旗田莊種田,靠著精明慢慢發家。
到王普父親這一代,家境寬裕,開始練武從軍,駐京八旗出征的時候,
也多願意帶上這種人。
是以王普升官很快,第一次當官,就是守永定河的外委把總,算是守衛京畿重地的。
福康安點了點頭,「我給你兩百巴爾虎人,要好好用他們,你本部兵馬也由你調遣,再給一支炮隊支援你。」
福康安決定了,先讓王普主要由北直漢人組成的炮灰先上,他則精選三百健銳營精兵從繞到後面偷襲。
砰!』一發炮彈猛地打在剛剛堆砌好的胸牆上,胸前牆一陣碎石亂飛,但還是抗了下來,只是被砸的有點偏斜。
砰』」又是一發飛了過來,命中的胸牆不遠處一顆不算粗壯的紅酸枝,
小樹應聲而斷,炮彈則從樹上彈跳了下來,幾個士兵趕緊躲避,差點就被砸中。
別人在避炮,但陳添保一點也不驚慌,他拿看一把鐵楸,竟然還敢翻出胸牆仔細修復加固了起來。
不知道怎麼的,在家鄉打魚總被父母妻子罵,收穫遠比別人少的陳添保上了戰場,就如同換了一個人般。
他從不驚慌,似乎也感覺不到對死亡的畏懼,見了血也不腿軟反而更加興奮,因而作戰膽大心細,加上出自高雷廉三府還姓陳,已經有傳言說要越級提拔他當百總了。
「別怕,現在才試炮,馬上更猛烈的炮擊就要來了。」
聽到陳添保的話,周圍的士兵一臉無語,你這是安慰人還是嚇唬人呢?
他連隊的百總直接給了他屁股上一腳,「丟你雷姆的,閉上你那臭嘴。
話音剛落,陳添保一個飛撲,就把百總按倒在了胸牆後面的壕溝里,百總一點也不掙扎,因為他知道什麼來了。
果然,這次震天的轟鳴聲響起,起碼幾十枚炮彈鋪天蓋地的激射了過來,剛剛被陳添保加固的胸牆,立刻就被砸的七零八落。
一顆炮彈從胸牆中間穿過,然後擊中了一名士兵的小腿,他悶哼一聲,
雙手捂住嘴巴不讓自己叫出來聲來。
陳添保和百總趕緊一起跑了過去,百總為這個士兵纏住靠心臟一側止血。
陳添保拿出一壺醫用高度白酒,隨後一刀砍了過去,直接把士兵的斷腿處還勉強粘連的皮肉給砍斷,然後淋上白酒後包紮了起來。
土兵的一聲,兩眼一翻就暈了過去。
「來幾個回良人,把他送下去。」百總大聲喊道。
陳添保則戀戀不捨的扭上壺蓋,嘴裡輕聲說道:「看你的命了兄弟,能活過來至少能得一個小莊園,買兩土著婦娘伺候你,要是撐不住,就該便宜你兄長了。」
陳添保小時候經常被兄長毆打,因此對兄長這個詞,一點也不感冒。
一刻鐘左右,清軍向八王廟所在的小山包發射了超過一百五十發炮彈,
把這小小山包砸的千瘡百孔,士兵們花了一晚上堆砌起來的胸牆,幾乎完全報廢。
然後,山下的清軍穿著勇字號服,吶喊著沖了上來。
陳添保動都沒動,因為還輪不到他們出手。
果然,架設在八王廟上的興唐軍炮兵開火了,他們居高臨下,一頓速射,也把清軍打的哭爹喊娘的,傷亡遠比陳添保他們大得多,
王普有些心虛的抹了一把汗,草,這南賊果然不同尋常,火炮竟然不比自己這方少,確係勁敵。
然後,王普又讓炮兵開火,打的興唐軍士兵在山上跟倉鼠一般避炮。
而後,清軍次第而上,又吃了一輪興唐軍火炮,再次連爬帶滾的潰退了下去。
戰場完全成了火炮的舞台。
八王廟身後的山林中,炮聲掩蓋了絕大部分的聲音,蘇禮把油亮的大辮子纏在脖子上,儘量壓低身體往前摸索而去。
奇襲這種事情,兵貴精而不貴多,人少反而好隱蔽。
福康安自然知道這道理,因此他第一批只放了八十健銳營高手從後面摸上去。
蘇禮的左邊,是一個矮壯的巴爾虎人達爾海,他臉上畫著花花綠綠的圖案,據說是薩滿祭祀祝福過的,可以幫他戰勝一切對手。
而右邊,則是他們家的奴才長勝,從緬甸和大小金川的死人堆里滾過來的。
他們三人交替前進,負責探索這片小小的區域。
陽光從樹葉縫隙,斑駁的照了下來,無數的蚊蟲,嗡嗡叫著圍繞在三人身邊,不一會,蘇禮就被咬了十幾口。
達爾海使勁抽了抽鼻子,作為黑龍江下游色論蘇山(靠近廟街)最好的獵手,他對任何氣味都非常敏感。
蘇禮和長勝沒聞到任何異常,但達爾海卻聞到了非常重的汗臭味,不屬於他們三人,而是別人。
眼見達爾海停了下來,蘇禮和長勝也立刻警戒了起來。
「砰!』槍聲響了,還伴隨著一聲怒罵,「撲你母,真是個好韃子!」
長勝應聲倒下,哼都沒哼一聲,蘇禮和達爾海立刻翻到灌木叢中躲了起來。
只見一陣灌木搖晃,蘇禮摸出背後祖傳的大弓,眼到手到,一箭就射了過去,但沒想到沒聽到預想中的慘叫。
但就在這一刻,另一個灌木叢中立刻竄出了兩個人,他們一前一後撲向蘇禮。
剛才晃動灌木叢中則跑出了一隻肥碩的兔子,顯然是早就放好的。
蘇禮飛速射出第二箭,當先那人慘哼一聲,動作立刻慢了下來,達爾海則撲向了後面那人。
砰!』又是一聲槍響,達爾海渾身一抖,背部綻放出了一朵血花,原來還有一人躲在樹後,他們也是三個人。
蘇禮來不及射第三箭,他抬起腳一個猛證,立刻把撲來的壯漢端開。
壯漢了一聲,在地上一個打挺就翻了起來,繼續來抓蘇禮的右腿,蘇禮來不及抽出腰間的腰刀,只能跟這壯漢扭打在了一起。
李存義緩緩裝填著,前面的徒弟看起來沒什麼危險,他先把火裝填完畢再說。
但就在此時,最先被打倒的長勝如同毒蛇般,拿著短刀悄無聲息的撲了過來。
「狗韃子,果然是裝死!」李存義大罵一聲,雙臂一架,叮的一聲,原來他這雙袖中藏了一副精鋼打造的袖套。
擋住這一擊之後,李存義搶先一側身,然後虛步一晃,晃亂了長勝步伐,雙手做出要打的姿態,但實際上長腿連續踢出三腳。
李拳雖然說是拳法,但實際上腿法更加兇猛,有手虛腿實這個流派。
李存義是開宗立基的祖師,武技已臻化境,長勝再是死人堆里滾出來的,單挑也不會是李存義的對手。
要那間,他腹部被火槍打中的地方被李存義連踢三腳,疼得他感覺天地都旋轉了起來,再也支撐不住了。
長勝憑著最後的力氣,放手一撲,抱住了李存義的左腿。
「主子爺,這是個高手!」
「師傅救我!」
李存義一腳端開長勝。
慘叫的徒弟被砍得渾身是血,跟跟跪跪的翻到了灌木叢中。
「喝呀!』蘇禮一個縱躍,捨棄了徒弟來找李存義。
他仿佛是瞬移般飄過來的一般,拿著長刀的雙手一晃,李存義眼前一片雪白,根本看不清對面出刀的方向。
李存義雙手一抖,一對蝴蝶雙刀出現在了手裡,但他沒有向前,而是連續幾個脫兔般往後跳去。
蘇禮容不得對面拉開距離,再次兩大步趕上,手裡的長刀徑直扎了過去。
李存義神奇的一扭,躲開了長刀的捅刺,然後一個虎撲,想要撞進蘇禮的胸口。
蘇禮冷笑一聲,身體一矮,長刀怪異的向後一收,直接從側面割了過來。
李存義大叫一聲,根本沒管長刀,撞進蘇禮的懷中,鴛鴦雙刀一陣猛刺。
噗吡,蘇禮的長刀狠狠一割,李存義左邊肋部鮮血一下就飈了出來。
但他自己卻胸腹間一片糜爛,青黑色快要變成大便的食糜混著暗紅色鮮血中,一下噴涌了出來。
「我....我是,愛...愛新覺.:
蘇禮沒見過這種以命換命的打發,這跟他在北京城與人切磋完全不一樣,他喃喃的嘀咕著,噗通一聲倒下了。
愛新覺羅.蘇禮,代善八世孫,滿達海七世孫,雖然是旁系庶出,只有七世祖滿達海當過禮親王,但仍然是身份不低的宗室黃帶子。
「呸!」滿身是血的徒弟吐了一口血沫,「是個高手,只可惜是個雛。」
「爺!」巴爾虎人達爾海悽厲的慘豪一聲,他正把被蘇禮箭矢射中的李存義另一個徒弟打的口吐鮮血,回頭就看見了讓他無比驚恐的一幕。
李存義兩人撲上去,把這個先中一槍的巴爾虎人給快速打殺,然後抬著陷入昏迷的徒弟撤了回去。
正面,福康安臉頰一陣抽搐,他還不知道蘇禮已經戰死了,只知道後山兩撥突襲都被打了回來。
而正面,王普發起了三次進攻,連對面人影都沒看到,也都被打了回來「準備五千人,每千人一波,扛過對面的炮擊,今天之內,一定要拿下此處的賊軍。」
沒什麼好辦法了,福康安只能發動人海戰術,希望能儘快拿下八王廟,
然後擊破興唐海軍的封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