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貴馬不停蹄的到了廣州,連隨從帶幕僚只帶了八個人,然後還有一隊八旗兵護衛。
不過比他更快的是李侍堯,永貴還沒到,他就在城外等候了。
兩人交接的時候,李侍堯不但沒給永貴留下虧空,府庫甚至還盈餘了幾萬兩銀子。
這在滿清官場是極不尋常的,一般來說,前任官給現任官怎麼也要留一筆虧空,甚至有虧空太多,現任官不肯接任的情況出現。
是以,永貴對李侍堯的感覺還挺不錯,至少沒在這個時候給他擺個爛攤子。
但德保就不一樣了,他見到永貴的第一句話就是,「兄長甫到羊城,就驚走蛀蟲無數,小弟望眼欲穿啊!」
永貴呵呵一笑,他不太清楚李侍堯和德保的矛盾,但覺得都是旗人,應該和衷共濟才是。
「德撫台過譽了,本督初來乍到,還要撫台為我梳理一下粵桂以及那明人莫五的情況。」
本來按制,兩廣總督更側重兵事,在民事上不一定是廣東巡撫的上級,
但這些年,總督權力愈加重要,逐漸演變為了巡撫的上級。
德保聽到永貴相問,立刻就添油加醋的把李侍堯一頓猛噴,在他嘴裡,
李侍堯就是如今天南事情敗壞的罪魁禍首,判斬立決都是皇上開恩。
你說這兩人有什麼不可化解的矛盾嗎?
呢,也算是有。
最大的矛盾,就是李侍堯和廣州將軍楊寧加上粵海關督監李文照一起把持了與莫子布接洽的路子。
這每年錫礦貿易,進出走私,至少上百萬兩的好處。
甚至在前年,他們夥同莫五操縱錫礦船到廣州的時間,以此造成價格波動低買高賣,單此一次,就賺了二十多萬兩。
而德保呢,毛都沒撈到一根,你說他怎麼可能不恨李侍堯。
同時呢,德保是純正的通古斯野種,對滿清政權還是很有感情的,至少比李侍堯這樣的漢軍旗人要高。
李侍堯發現莫子布摁不下去之後,滿腦子想的都是如何落地。
而德保則還是想著一定要狠狠打壓這些「逆黨』,不能讓他們在廣州發展的太厲害。
只不過,聽了德保一頓添油加醋之後,永貴卻沒什麼表態,因為永貴心裡清楚,乾隆目前還是信任李侍堯的。
畢竟自三藩之後,大清站穩了腳跟,就沒有發生過滿人倒向漢人的事情,哪有八旗老爺不做去做一錢漢的嘛。
在乾隆看來,李侍堯這個頭號漢奸李永芳的子孫,或許有貪腐,但基本的立場還是有的。
且李侍堯這麼熟悉兩廣和莫子布,現在召回京打壓一下,嚇一下,未來還是要啟用的。
是以永貴根本不會完全聽德保的,更不會像德保想的那樣,兩人一起上奏彈劾李侍堯。
德保耐著性子磨了半天,永貴也沒有一點表態,也只能忍著不爽暫時作罷。
隨後他命侍衛隨從們打起儀仗,從賣麻街的兩廣總督署衙,前往府前街的廣東巡撫衙門。
巡撫衙門距離總督衙門並不算近,德保剛才有些激動,這會覺得頗為疲憊,於是就在轎子上打起了盹。
這位撫台大人的學識和能力很一般,連八旗科舉這種檔次的考試,他都是靠拼爹拼過關的,說他目不識丁肯定嚴重了,但不學無術還是恰當的。
兩廣總督衙門和廣東巡撫衙門中間,隔著巡撫標營的駐紮地,按照制度,承擔護送任務的撫標是要把巡撫護送到衙門之後,才能歸營。
但是滿清承平上百年,那些前人用血淚總結出來的制度,早就被扔的差不多了。
二百多人的撫標標兵走到能通往自己營房的巷子口,帶隊千總跟德保的戈什哈打了聲招呼,就帶著標兵們離開了。
他把護衛巡撫德保的重任,交給了大約三十人的巡撫戈什哈以及大約四五十人的僕役、衙役等。
「老爺,青天大老爺,小人冤枉啊,小人有冤情上告!」德保正在打盹,就聽見哇的一聲慘叫,驚天動地。
「哪來的刁民,他媽的不識字嗎?」撫台大人在轎子裡面不耐煩的皺起了眉頭。
「去,讓番禺縣的典史帶人去淨街,老子又不是番禺、南海的知縣,怎麼喊冤喊到這來了?」
雖然後世電視上這種攔轎喊冤的戲碼非常多,而且往往效果還不錯,但實際上,各級官吏都非常厭煩這種搞法。
不過今天好像不一樣,親信去了前邊一會,結果又跑回來了。
「撫台大人,那喊冤的搬來了兩個大石鎖,然後把自己鎖在了石鎖上,
番禺的周典史他們根本趕不走。」
被打擾了睡覺的德保本就不爽,聞言更是大怒,「怎麼的,難道還要我這巡撫親自去搬這石鎖,番禺縣衙役手中的水火棍是吃素的不成?」
親信一臉苦笑看著德保,正要解釋,番禺縣周典史跑了過來,官服上還沾著血跡,看到德保,噗通一聲就直接跪下了。
「撫台大人,那刁民被打的口吐鮮血也不願把鑰匙交出來,那石鎖有數百斤重,情急之間又挪不開,還有其他圍觀刁民在起鬨,再打下去恐有失體面啊!」
德保真想抽這典史幾個大耳光子,但人家直接跪下了,抽也抽不到。
心腹戈什哈看到這種情況,只能低聲來勸德保,「撫台大人,咱們從這右轉吧,走關帝廟這邊小巷穿過去。」
「行吧,行吧,速速回府,老爺我困了。」德保很不耐煩的催促了兩聲。
於是,二三十個戈什哈,加上十餘衙役,護著德保的轎子,脫離了巡撫儀仗,右轉進了關帝廟中的小巷子。
這小巷子有些迫窄,護衛們只能前後護衛,左右兩側就顧不到了,而兩邊又多是二層木樓,上面似乎影影綽綽有些人影。
戈什哈百總沒來由的一陣心慌,打著手勢催促在前面的番禺縣衙役們走快一點。
陳紹成拿著提著一個竹籃,他將這竹籃掛在胸前,裡面裝滿了黑乎乎的炸彈,他深吸一口氣,似乎伯祖陳文忠公的怒吼猶在耳邊。
伯祖被韃子鋸成了兩截,又不准陳家人收屍,以至於只有衣冠冢一座。
自己的曾祖也追隨永曆先帝,轉戰千里,落得含恨而終。
取義先申報國勞,師行將克絕號陶。一生心事弘碧,百粵經營伍子濤。恥裂頭清露泣,身騎箕尾玉堂高。平生雁序曾師友,今日招魂尚讀騷。,
陳紹成低聲頌唱著曾祖痛徹心扉的詩句,右手從竹籃中掏出一顆炸彈,
吹燃火摺子後,看著此冒光的導火索,對著德保的綠呢頂大轎子就丟了下去。
轟的一聲,劇烈爆炸猛然響起,炸彈中的瓷片鐵屑呼嘯著往四周猛射。
一個位於轎子左側的德保幕僚慘叫一聲,雯那間就成了一個血人,他跌跌撞撞的哭豪著,拖著被快被炸斷的右腿,往前面跑去。
「眶當!』幾乎在爆炸的同時,抬轎子的丁夫豪叫著就開始亂跑,轎子隨即重重的摔倒在了地上。
陳紹成耐心的等待著,第二顆炸彈並沒有扔出,因為他要等到德保驚恐的從轎子裡跑出來的時候,再扔出去。
不過陳紹成百等了,不是因為德保有多鎮定,而是因為德保已經被嚇傻了,他坐在轎帘子都沒了的轎子裡面呆若木雞。
「阿保,我們上!」一時間,陳紹成也有點腦子岩機,葉家兄弟見他沒有繼續扔,大吼一聲就沖了出去。
話說,這個時候的旗人還真沒有完全腐化,德保的戈什哈聽到爆炸,不是嚇的轉頭就跑,而是很快從前後兩頭朝德保的轎子跑了過來。
葉廷保手持雙刀,本想衝進轎子裡面去大砍大殺,卻只聽到一陣腳步,
德保的戈什哈沖了回來。
葉廷保不清楚轎子裡面的情況,只能選擇先應戰,雙方叮叮噹噹的打成了一片。
同時,葉廷泰剛衝出去,也有三四個戈什哈沖了回來把他纏住。
葉廷泰抬手就是一手,把沖回來的當前一人直接打倒,隨後扔掉手,雙手持槍,撲了過去。
刺、扎、撩、撥、挑,葉廷泰一根長槍耍的出神入化,瞬息間連出四槍,將三個戈什哈給捅翻了兩個,剩下的一個臉色慘白,就在遠處大喊大叫,但就是不敢上前。
同時,葉廷保這邊,他手持雙刀,竟然也把十幾個德保戈什哈殺的連連後退,還捅死了一人。
「阿泰,轎子!」百忙之中,葉廷保還有功夫提醒葉廷泰。
得到堂兄的提醒,葉廷泰捨棄了那個不敢上前的戈什哈,一把撤開轎門帘,頓時就看見肥碩的德保正在著屁股從窗口翻出去。
葉廷泰直接就是一槍,猛扎在德保的大屁股上!
一陣驚天動地的慘叫響起,屁股被扎中的德保反而爬的更快了。
這傢伙一米六多,一百七八十斤,屁股起碼有三四十斤,肥肉極多,吃了葉廷泰一槍,竟然沒受什麼致命傷。
葉廷泰大吼一聲,提著槍就猛追,但此時又回來了七八個戈什哈,且剛剛歸營的巡撫標營號角聲大作,沉重的腳步聲響起,巡撫標營的標兵出動了。
陳紹成自覺剛才有些失誤,他沒想過自己生命會有危險,只為自己耽誤了刺殺面紅耳赤。
眼看德保跑遠,他大叫一聲,「葉兄弟,你們去殺德保!」
隨後,陳紹成幾個飛步從二樓跑到巷口,手裡的炸彈剛剛舉起來,奔回來的七八個戈什哈已經趕到,巡撫標兵們的身影也已經看得見了。
陳紹成大吼一聲,點火的速度提升到了最快,幾顆炸彈,呼嘯著就從頭頂落了下去。
第一顆就準確落到了人群中,頓時炸翻了兩人,隨後又是兩顆飛出,回來的八個戈什哈,又被炸翻兩人。
這四個傢伙並未立刻死去,而是抱著殘肢斷臂在地上哭喊,剩下幾人被嚇住了,不敢上前。
陳紹成正要回去炸德保,只可惜巡撫標兵們來了,他只能穩住身形,不斷從二樓扔下炸彈,阻止標兵前進。
而在另一邊,手持雙刀的葉廷保已經砍殺了四五個人,但雙拳難敵四手,自身也一片血肉模糊了。
但他的豪勇十分有效,死死將十幾個戈什哈壓制在了一角,這些戈什哈想上前去救德保,卻始終無法突破葉廷保的封鎖。
同時,屁股被扎了一個血洞的德保爆發出了驚人的能量,如同一頭腿的胖狗一般,正要從葉廷保身後經過。
葉廷保怒吼一聲,猛地轉身過去,對準德保就是一陣捅殺。
德保瞬時間被捅數刀,但他咬著牙不發出一聲慘叫,兀自向前跌跌撞撞的奔逃。
可惜了,葉廷保已然臨近力竭,腰刀的捅刺效果又不如長槍,且就在這一刻,德保的戈什哈們救主心切,不要命的撲上來刀槍齊出。
葉廷保無法回身躲閃,頃刻間身中數槍。
他看見堂弟葉廷泰追了過去,大吼一聲用最後的力氣擲出一刀,將一個想要捅刺葉廷泰的戈什哈插翻,隨後口吐鮮血,被湧上來的戈什哈包圍了。
德保跑的飛快,但突然劇烈的疼痛從全身傳來,原來是腎上腺素過期了。
不過他心中大喜,因為對面不遠處,就是那個番禺典史帶著幾個衙役躲在角落。
德保臉上露出笑容,正要說話,就看見周典史奔過來扶他,心中更加高興,也伸出了雙手。
可是兩人四手一交,德保頓時覺得兩手如同被鐵鉗夾住了一般。
他直接門戶大開,好像是一件被掛起來的衣裳。
「子受死!」跟著追來的葉廷泰大喜,槍出如龍,流星般扎進了德保的後背。
槍頭從胸口穿出,直接扎穿了心臟,必死無疑了。
周典史看著德保胸口露出的槍頭,也猛地上前一擠,只感覺自己胸腹間也被劃的皮開肉綻之後,方才大聲哭喊:「撫台大人,撫台大人,快來人啊!」
聽到周典史哭豪的戈什哈們亡魂大冒,趕緊跑了過來一看,只見德保撲在周典史身上,拉起來一看,胸口中槍,已然沒了氣息。
周典史滿身是血,胸口一片血肉模糊,還在大聲哭喊著:「快找醫士,
快找醫士!」
貌似忠心的不得了。
而那個捅殺了德保大人的狂徒,早已不見蹤影。
另一頭巷口,陳紹成投下了足足二十枚炸彈,炸死炸傷三十餘人。
等到巡撫標兵冒死衝過來的時候,陳紹成看著巷口一群面帶驚恐,但忍不住想要看熱鬧的人群大喊:
『吾乃陳子壯公之孫,今日特為先人報仇雪恨,為庚寅之劫的鄉黨復仇,死而無憾,哈哈哈哈,死而無憾!」
隨後,他點燃了最後一顆炸彈,當著奔上二樓巡撫標兵的面,輕蔑的一笑。
「轟!」絢爛的火光,似乎照亮這個陰沉下午的廣州城。
細細的血肉,淋了很多人一頭一臉,就連巷口關帝廟的門媚,也濺上了星星點點的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