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元1774年5月11日,滿清乾隆三十九年,四月初一。
一聲響亮的啼哭,從會安剛剛興建完畢的會安行宮偏殿傳來。
不一會,幾個穿著暹羅風格筒裙的侍女,急匆匆的趕了過來,為首的中年女官喜滋滋的向莫子布施了一個禮。
「恭喜大王,賀喜大王,王后誕下了一位王子,六斤六兩,六六順發,
母安子壯,未來定是一位受人擁戴的明君。」
「哈哈哈哈,好,賞,通通有賞。」莫子布還是很高興的,這是他的第二個兒子,加上一個月前陳家小表妹又給他生了一個女兒,莫子布現在有三個孩子了。
周圍圍著的莫家宗室和其他一些近親文武臉上都露出了高興的神色,當然最高興的,還是從遙羅趕來的昭披耶莊他武里。
他是王后鄭詩詩的舅舅,受鄭信派遣,專門從暹羅趕來見證這一時刻。
由於這個孩子是鄭莫兩家聯姻的結晶,暹羅那邊非常重視,王后吳萱又給詩詩增加了一批遙羅侍女和侍衛。
且此後這個孩子直到十歲,都會有來自暹羅的侍女和醫士參與照顧,光是奶媽就配置了三個,以保障他健康長大。
「外臣恭喜大王,相信鄭王知道了也會高興的睡不著覺的,王后更是為外孫準備了幾大船的禮品,很快就會送到。」
昭披耶莊他武里非常高興的說道,這個孩子的出生,就代表看鄭莫兩家的聯繫更加緊密了。
目前在遠羅的潮州人正在加緊排擠其他非華人血脈的大臣和貴族,有了興唐莫家作後盾,他們就更有底氣了。
莫子布當然知道暹羅的潮州人在幹什麼,要不是他稍微干涉了一下,這些傢伙要排擠的絕不是非華人血脈的,他們肯定會排擠非潮州血脈的。
說完,披耶莊他武里又對莫子布說道:「臣想去拜見一下王后,還請大王恩准。」
『舅父太客氣了,我們一起去吧。」說罷,莫子布就在前面開始帶路了,不過不是往產房偏殿走去,而是去了另一邊。
因為這個孩子根本就不是鄭詩詩生的,而是陪她一起嫁過來的妾吳所生。
屋內,除了鄭詩詩以外,莫子布的其他幾個妃子都在,聽到鄭詩詩舅舅要來拜見,她們就轉移到了另一處偏殿。
莫子布知道披耶莊他武里來肯定有些私話要給鄭詩詩說,於是看了看孩子之後,也找了個藉口離開了。
另一邊殿中,莫子布的長子阿森正在興奮的跑來跑去玩耍,一會跟母親膩歪一會,一會又去盯著強裸中的妹妹仔細觀察,亮晶晶的口水都要滴到熟睡妹妹的臉上了。
「大王,阿森都已經兩歲多了,是不是該給他們取大名了,至少字輩得弄出來吧。」
陳家小表妹趕緊把兒子抓過來,給他擦乾淨臉上的口水,只是情緒不是很高,這很正常,因為兩人是直接的競爭關係。
現在明香人,莫家的粵西鄉黨還有大部分閩南系的都認為陳家表妹血統純正,雖然不是王后,但誕下的長子應該算嫡子。
客家人因為葉小妹肚子還是沒動靜,一邊想著是不是再找機會給莫大王送上一個客家美人,一邊也附和閩南人。
當然,潮州系和嘉定的京漢高門一致擁戴鄭詩詩,消息傳出去之後,他們正在外面敲鑼打鼓的慶祝呢。
「大名就等幾年再說吧,字輩...。」莫子布沉吟了一下,他現在當王了,從莫玖那傳下來的天子公侯這個字輩他這一系肯定是不能再用了。
「先用山河再鑄,九州重光八個字為字輩吧,後面的等進了北河之後再說。此乃吾生平之志向,用來給阿森他們做字輩,正合適。」
屋內幾個女人都有些愣然的看向了莫子布,雖然他們讀書不多,但還是知道山河再鑄,九州重光這八個字代表著什麼。
莫子布還想跟他們解釋一下,外面內侍前來報告,跟著陳光東一起去到前線,實地調查的鄭錦水回來了。
書房,鄭錦水已經換好了官服,神色非常淡定的在等莫子布了,臉上沒有半點星夜趕回來的疲憊,也不會像其他大臣那樣,故意弄的狼狐一點好讓莫子布看見他有多少辛苦。
鄭錦水從來都是這樣,正式場合永遠一絲不苟,穿衣說話一言一行都按照規矩來,有了功勞和苦勞,也從來不表功。
唯一的缺點就是太獨太喜歡攔權,除了莫子布這樣的主上,誰要從他手裡分走一點權力,鄭錦水都會很不舒服,他寧願沒日沒夜的操勞,也不喜歡別人來幫他分擔一點。
剛則易折,事無巨細都要自己干,這不是長壽之相,莫子布提醒過幾次,但鄭錦水根本控制不住他這性格,莫子布也就不提了。
「王上,這是搜集到的第一手情況。」鄭錦水把報告遞給莫子布,然後趁莫子布看的時候,立刻就開始了解說。
「臣發現,順化的高門組織模式非常集權,以香雲阮氏為例,除了最上面的幾十個核心子弟以外,其餘阮氏子弟哪怕就是血脈非常近,也得不到多少資源。
最大的好處也不過就是靠著阮氏能躲避役,以及有私塾可以讀而已。
至於下面的百姓,其實好多也是阮氏的支脈,但照樣被當成佃戶剝削,
日子過得很慘。」
說著,鄭錦水用手指了一串樹狀圖讓莫子布看,這是香雲阮氏的核心長房譜系。
『還有一個情況,大王必須要注意了,阮有才覆滅之後,這些最下面的佃戶非常驚惶。
因為這些人習慣了有阮氏保護,現在頭頂上的掌控者沒有了,他們根本不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
加上現在到處謠傳大王要殺光順化的南人,把地全部給北人鄉黨,整個順化各個府縣社,已經開始出現民戶逃亡的跡象了。」
「那就儘快把地分下去,不能讓鄉間亂起來!」莫子布用食指輕輕敲了敲桌子,鄉間現在不能亂,不然他北上北河去哪裡弄糧食和民夫。
鄭錦水蹉了片刻,第一次否決的莫子布決定,「大王,不能這麼分下去。
常言道無功不受祿,這些百姓寸功未立,怎麼就可以分地呢,這讓因傷退役和因父兄戰功才得到土地的三衛官兵怎麼想?
且就算是要分,除了地以外,還有牛馬、宅院、布匹、家具等,這些要不要分,要分,又讓誰去分?
如今朝廷中下層官吏,六成是順化高門出來,讓他們自己去分自己的東西,兔死狐悲下,一定還會出問題的。」
莫子布被鄭錦水說的愣住了,這時候他才意識到,搞土改,看似簡單,
不就是把地分下去嘛。
但實際上,沒有強大的行政能力根本搞不下去,哪怕到了後世,能把土改徹底執行下去的國家也不多。
財帛動人心,稍微偏斜一下就能改變一家一戶的命運,把這麼大的權力下放到最基層的官員手中,太考驗基層官員的能力和品行了。
而莫子布現在就不具備這個條件,讓順化高門的中下層官更去分他們一個階層的財產,他們會幹出什麼來都不稀奇。
同時,鄭錦水也點明了,莫子布不能用軍隊去搞土改,因為他這可是標準的封建軍隊。
人家大頭兵在軍隊中替你莫大王刀來槍去跟人拼命,他們沒得到多少土地,你反而把順化的好地分給安南窮棒子,估計有心人一挑唆,軍隊搞不好得鼓譟鬧事甚至譁變。
莫子布那個愁啊,然後就看到鄭錦水用一副「問我問我快問我』」的目光看看他,我莫大王沒好氣的一個爆栗子就敲到了他頭上。
「你小子,快說!」
鄭錦水挨了打沒有半點不滿,反而露出了一絲絲孺慕的神色,嘿嘿笑了一下才說道:「臣這次下去,發現了許多大王可以招攬的人才。
這順化高門雖然等級森嚴,但作為詩禮之家,族學卻是必須要搞下去的,因此培養了許多粗通文墨的子弟。
但同時,順化高門又沒法給這些子弟提供足夠施展才華的地方,以前阮氏朝廷運作還正常的時候,這樣的子弟都是打發到歸仁和嘉定去跟占婆與高棉人爭奪土地的。
但近二三十年朝政混亂,這個路子就斷了,這些散落在高門底層,粗通文墨,往往還能使刀耍槍的子弟都被困在鄉間,說鬱郁不得志都是輕的,好多已經窮困潦倒了。」
「你的意思,是把這些地分給他們?」莫子布臉上一喜,沒想到,安南竟然還藏著這一批偽武士階層。
其實我莫大王就是沒有細想,廣南阮氏能在一百年的時間,夏君夷民完全消化了占婆這樣的大國,還把高棉人和上人等蠻族同化的奄奄一息,儒學世家沒點戰鬥力,下面的子弟沒有幾個能文能武的怎麼可能。
這也是後世越南戰鬥力在中南半島非常搶眼的原因,甚至是基因之一,
因為他們從古至今,就是這麼去對付柬埔寨、寮國等國的。
「不能直接分給他們,大王可拿出一部分地,然後開一屆鄉試恩科。
題目就以黎利起兵反明與莫太祖歸明為題,不讓寫八股文,就寫策論時評。
能明白大王意圖,跟上大王歸京為漢腳步的,讓他們家三抽一。
其中一丁去西婆羅洲屯墾,其餘兩丁就可以在家耕讀為大王效命,地可以多分一點,一丁給五十畝,讓他們有足夠的財力在地方上撫養幾女,學文練武以備徵召。」
鄭錦水臉上,一片指點江山的激昂,完全沉浸到那種指揮方遒的快感中去了。
「其餘剩下的土地,就全部建設為王莊,那些不能文武的佃戶反正也習慣了給別人種地,乾脆讓他們給大王種地算了。
這樣他們也能安心,有勞役還可以直接徵發他們。」
「不錯,阿水你成長了,有一國重臣的模樣了。」莫子布一副老懷大慰的模樣,然後就在鄭錦水有些洋洋得意的時候,莫大王話鋒一轉。
「但即便這樣,如今謠言已經滿天飛,我們現在闢謠已經來不及了,因為就跟你說的一樣,下面的官吏都是高門的人,他們才不會盡心盡力為我們辦事。
而就算盡心辦事,如果來應考的粗通文墨高門子弟都堅持認為黎利是順應天命,本王那位伯祖莫登庸是賣國求榮呢,這樣的人才我們根本不敢取啊。」
鄭錦水聞言一愣,立刻就皺著眉頭開始冥思苦想,方才的洋洋得意瞬間就消失不見了。
其實鄭錦水的建議是非常有用的,總結起來就是統一思想和高門再分配。
那些想要得到我莫大王土地的安南偽武士,肯定是要寫莫登庸好話而批駁黎利的,那這就相當於在給莫子布交投名狀。
而不把地分給佃戶,而分給這些偽武士,還一丁給五十畝順化好田這麼多,就相當於把原本高門高度集中掌握的生產資料分給一部分高門子弟。
這其實也是土改,只不過不是全民均分,而是消滅特大地主,把他們的生產資料分給特定人群,造就一批擁護我莫大王的富農和小地主。
得民心者得天下,這個道理是沒錯的,但非常考驗政府的動員能力。
現在的興唐,還做不到可以動員最底層百姓的地步,所以還是得搞國人、府兵這一套,只有這些人才能做到給了好處立刻就能看到收益。
鄭錦水的獻策,其實已經切實解決了莫子布的難題,他現在故意給鄭錦水上難度,不過是壓一壓鄭錦水傲嬌的性格而已,才十七歲呢,好好打磨才能更放光芒。
「而且本王敢說,這些謠言,並不是百姓傳的,他們口口相傳才能傳多遠,甚至你看到的那些已經在逃亡的農戶,說不定就是有些人想讓你看的。」
「啊!」算得上初出茅廬的鄭錦水連受打擊,開始細細體味莫子布的話了。
而我莫大王嘿嘿一笑,「阿水,你信不信,今日之內,協理大學士陳太理就會來找我,還會帶來蓬山陶家的陶維德。」
話音剛落,外面侍衛來報,「協理大學士、香茶伯陳太理與其子刑部右侍郎陳太興在門外求見。」
鄭錦水目瞪口呆的看著莫子布,頓時起了高山仰止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