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悄悄的隱入了黑雲背後,囊那間,方才還算是明亮的天地,徹底的暗了下來。
趁著這個黑暗的間隙,走了大半晚上的興唐軍先鋒們,開始做最後的準備。
雷阿虎拿出已經被糖漿完全浸透的糯米飯糰,大口的啃了起來,這種熱量極高還頂餓的食物,是戰前的最佳選擇。
吃完了飯糰,雷阿虎端著小酒壺,挨個與跟著他的五十人碰了一小下。
「先登!」雷阿虎低聲吼道。
「先登!」土兵們也低聲應和。
隨後,他們開始把抹額纏到了頭上,同時胳膊上也纏了紅色布條。
在黑暗中突襲,最重要不是殺敵,而是儘量不要誤傷。
順州城並不大,因此肯定是住不下北鄭八萬多人的。
能住進城中的,除了一部分高級軍官,就只有三府軍這一萬餘人,其中八千精兵在文廟、州學一帶護衛著鄭主鄭森。
而在順州城南,清化和山西兵分四個大營,每營數千人,如同堡壘一般,守護著順州城。
至於最外圍,則是大量的民夫以及被挾裹、抓捕的廣南百姓。
這些百姓被鄭軍禍害的家破人亡,對鄭軍充滿了切齒仇恨的同時,又必須依賴這個集體,才能存活下去。
他們麻木的按要求完成各種苦力活,以換來勉強可以維持生命體徵的糧食,已經不能稱之為人了,而是牲口。
而此時,這些牲口互相緊緊依偎在一起,如同貓狗般用擠成一團的方式睡覺。
順化沒有真正的冬天,他們也並不是很冷,但在失去一切後,他們需要用這種方式,來感受人世間的溫暖。
在這些民夫聚集的最中間鋪了一層稻草,兩個監督這些民夫的鎮兵正在休息。
他們處於最外圍,自然要承擔一部分警戒的職責,輪到值守的鎮兵無意識的拿著一個乾菜餅子輕輕的啃咬著,極度的睏倦使得他的眼皮不斷往下掉。
遠處火光閃爍,還傳來了短促的聲,雖然很輕,但確實有人聽到了。
幾個被驚醒的民夫們不約而同的看向了鎮兵,鎮兵還是一副極度睏倦的狀態,好似沒怎麼聽清,民夫也就不管了。
又過了半響,窒窒的聲音越來越響,有一個民夫被驚醒。
但他的夜盲症非常嚴重,睜開眼只覺得一片黑幕上白點飛舞,根本看不清周圍的情況。
他爬起來,努力的伸長脖子盡力的分辨著,卻什麼也看不清,直到眼前突然出現了一隊手持利刃,身穿紅衣的土兵,仿佛從黑幕中直接破開迷霧現身一般。
「鬼啊!」這個民夫,發出了驚天動地的慘叫。
然後一根長長的刺刀就刺穿了他的喉嚨。
這聲慘叫,立刻驚醒了監視他們的鎮兵,鎮兵抓起武器就要跑,黃四郎輕輕一抬手,一根弩箭洞穿了他的喉嚨。
而另一個驚醒的鎮兵,幾乎同時被撲上去興唐軍先登捅穿。
先登們快速上前,兩頭的擲彈兵點燃了手中的炸彈,看到人群聚集的地方抬手就是一枚。
不管圍在一起的是可憐農夫,還是鄭軍,都一視同仁,在這個時刻,不容許有一點點的憐憫。
最外面的民夫們立刻炸鍋了,這些可憐傢伙因為營養問題,大多數都有或輕或重的夜盲症。
許多人甚至只能看到一閃一閃的火光,其他什麼也看不到,如在漆黑的地獄中一般。
「鬼啊,鬼啊!」的驚恐叫聲響徹營地,許多根本沒看到興唐軍士兵,
更沒受到任何傷害的民夫,也跟著嚎叫了起來。
他們失去一切被擄掠到此,本身就已經如墜地獄,此刻被一嚇,完全處於了應激的狀態。
這些人也不知道哪裡安全,只是本能的抬腳往順州城的方向跑去。
一個看守的鎮兵起身慢了點,立刻就被無數雙民夫的大腳踩過,幾聲悽厲慘嚎過後,就再也沒能爬起來。
而他的慘叫,又更加助長了這份恐怖的氣氛。
「向前,向前!」雷阿虎大聲命令著,興唐軍先登們排著相當整齊的隊形,齊步向前,任何生物敢從他們身前跑過,立刻就一刺刀捅過去。
土兵們沒有開火,因為哪怕是這種先登,也很難在這種複雜的環境輕鬆裝填。
就連刺刀也只有一半的士兵可以使用,其餘士兵必須要保證能夠進行正常擊發。
當然,也還是有自由人的,位於隊伍兩端的擲彈兵正在瘋狂的向兩邊投擲炸彈。
恐怖的豪叫和瘋狂人浪開始湧入鎮兵的營地。
這些人雖說是兵,但連脫產都做不到的,在這個凌晨被突襲之後,不比民夫反應好多少。
雷阿虎拿著一根通體刷了紅漆的長槍,這是他的指揮儀仗武器,但此時也可以用來發揮殺敵的功效。
一個鎮兵剛從營房中探出頭來,雷阿虎大吼一聲,端平長槍猛地刺了過去。
鎮兵慘叫一聲,本能的抓住槍桿,雷阿虎並未急著抽出,而是端平猛推,直到把這個鎮兵推回營房中後,才一腳端到他胸口,把長槍給抽了回來。
幾乎在同時,擲彈兵狩笑著把炸彈扔進了這個營房中,只聽轟的一聲,
十幾個鎮兵慘叫著跑了出來,大多數人身上只有一件續鼻短褲。
幾個昏頭昏腦的竟然跑到了先登們面前,然後立刻就被捅死了,其他的嚎叫著往人最多的地方跑去,驚恐的跟民夫沒什麼兩樣。
劇烈的爆炸聲同樣驚醒了右邊一處營房,他們明顯要精銳的多,一個軍官戴看鐵盔,揮舞看長刀帶看幾個士兵沖了出來。
先登們趕緊一陣排槍,再扔了一顆炸彈,頓時把這些少數還有心智,敢戰的士兵給盡數打死了。
隨後,借著旁邊火堆的光芒,士兵開始飛速裝填,隨後殺戮開始。
這一切,猶如熱刀切黃油一般,數百先登很快就在鄭軍的鎮兵大營中,
製造出了巨大混亂。
無數喪失理智的民夫和鎮兵到處亂跑,為數不多幾個可以保持清醒的營寨,也不敢打開寨門在黑暗中出擊。
不但如此,他們甚至還會攻擊任何靠近他們的營寨的人,以保證自己這方不會被恐懼感染。
而這,又在另一個程度上,增加鄭軍的混亂和驚恐。
雷阿虎等人終於衝到了順州城牆邊上,但當他們按照布置,衝到內應提供的低矮城牆段時,卻發現這些缺口已經被石塊給封起來了。
不過這難不倒雷阿虎,他不知道從哪裡尋來了一個根粗壯的木頭,先登們們一起抱看這根粗木,轟的一聲,就將這些粗陋堆砌的石塊給撞塌了。
隨著嘩啦聲,一個先登猛的了進去,但隨即裡面就傳來了咆哮聲和廝殺聲。
原來這些有破口的城牆也是鄭軍的防禦重點,外面鎮兵營的巨大聲音,
早將在此處把守的三府軍精兵給驚醒了。
黃四郎沒有絲毫猶豫,他也跟著翻了過去,然後他憤怒的看見方才翻過去的先登同袍,已經被七八個三府軍捅翻在了地上。
在這一剎那,黃四郎只覺一股怒火直衝天靈蓋,他啪的一,直接打翻了一個。
第二個沖了過來,黃四郎一撥一刺,立刻將他解決。
隨後絲毫沒有猶豫,他鬆開步的握把,從腰間掏出了手,轟的一聲,幸好打響了。
一個已經衝到他面前,長矛都要捅到黃四郎小腹的三府軍脖子猛地朝後一甩,右半張臉上被打的血肉模糊,嚎叫一聲仰面摔倒。
而在黃四郎身後,又有兩三個同袍趕到,他們三下兩下殺跑了在這裡防守的三府軍精兵。
看著還在地上緩慢掙扎的同袍,雷阿虎立刻指定一名士兵幫他包紮,其餘人開始快速向城門運動而去。
等雷阿虎他們到的時候,李寶的連隊也到了,
連隊人合力將這裡正在集結的數百士兵全部殺散,然後打開了城門。
要那間,雷阿虎見到了此生最為震撼的場景。
當城門被打開的那一瞬間,早就炸毛的人群,呼嘯著,如同過河角馬一般,瘋狂從城門湧入。
你甚至不能看清到底有多少人,只能看見一片茫茫灰色從眼前涌過。
豪叫的聲音,甚至完全蓋過了其他聲音,以至於天地間就剩下了這種讓人毛骨驚然的豪叫。
李寶和雷阿虎心有靈犀的對望了一眼,然後明智的拉著魔下士兵退到角落組成了一個半圓陣,不斷用火和炸彈,讓這個混亂更加的瘋狂起來。
而就在他們打開了城門之後,興唐軍第二撥五千精兵終於趕到了。
陳光耀、陳聯、武文勇三員虎將各帶千餘人,以兩到三個連為基本作戰單位組成方陣,不斷用猛烈的排槍和炸彈,從各個方向開始驅趕、恐嚇已經完全炸營的鄭軍。
鄭森猛地從睡夢中驚醒,然後就看到一票親衛沖了進來,剛剛經歷了手下大扯皮的他一瞬間還以為是誰造反了。
直到看見也沒在城外軍營中居住,昨夜還跟他一起喝酒的清化外鎮正督領阮潘狼狐趕到,才知道有敵人來夜襲了。
阮潘雖然不是什麼名將,但基本的帶兵情況還是知曉的,他抓著鄭森的胳膊就要帶他走。
『大王,外面已經徹底亂起來了,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現在咱們搞不清楚敵人有多少,還是趕緊出城,退到裴世達的後軍營地,再看情況。」
鄭森讓捧著隨從打來的清水,狼狠洗了兩把臉之後,人才清醒一點。
只是他臉色陰晴不定,這特麼還沒開打呢,竟然就要跑路了嗎?
這也太丟人了吧!
此時,有三府軍將領大聲喊道:「大王,末將所部還未亂,能穩住形勢。」
鄭森一聽大喜,立刻命令道:「阮掌奇,立刻召集部眾,占據險要,安撫慌亂的勇士。
你可以打出我的旗幟,敲響戰鼓,讓所有人都來集合。」
可以說,鄭森的舉措並沒有什麼錯,甚至可以說是教科書級別的快速又準確。
但這樣做有一個前提,那就是軍隊相對精銳,且上體恤下,下擁戴上,
基本做到團結一心。
因為只有做到這些基本條件,慌亂中的士兵看到中軍大旗還在,才會過來集合併與敵人血戰。
但很可惜,鄭軍根本不是一支這樣的軍隊,或者說,鄭軍精銳能做到這點,但鄭主鄭森並不能得到軍中上下這個程度的效忠。
阮潘當然明白這一點,但是他沒想到,連三府軍中的將領都不知道這一點了。
這已經基本炸營的亂兵還想組織起來,得要多少的威望和能力。
鄭森他配麼?
一時間,阮潘都想拔腿就跑了,但二十多年的儒家教育和鄭氏二百年的威望,摁住了他想要邁開的腳步。
只不過,實際情況比阮潘想的還要糟糕,得了鄭森命令的一夥三府軍將領下去集合,卻根本沒有多少人趕過來匯合。
因為在上面人大吃大喝的時候,下面的三府軍也沒閒著。
強搶民女、搜刮財貨,順州城兩三萬人呢,自然有不少好東西可以撈。
是以三府軍的小軍官基本都沒在軍營,而是在各處更舒服的地方,摟著搶來的民女大樂特樂呢,根本來不及集合。
而等到這些在床上耗費了大量精力的傢伙趕回來集合,士兵早就跑的四處都是,天色也比較暗沉。
要在這種情況下集結軍隊,基本等於做夢,只有誤打誤撞靠運氣。
其實鄭軍的戰鬥力,還真不算太弱,至少遭到突襲之後,三府軍只是混亂而不是潰逃。
不過該他們倒霉,遇上了興唐軍這種跨時代的產物,鄭軍在混亂中集結,興唐軍卻大舉從南入城,隨後開始清剿與驅趕,
他們成功按照預定作戰方案,將數萬鄭軍和民夫,驅趕到了順州署衙、
文廟和州學一帶。
隨後,就在這些人混亂不堪的時候,讓.皮埃爾的近衛炮兵營趕到了,
安南一切師承中國,建築自然也一樣,像順州這種城市中,最寬闊筆直的大道自然就是通向署衙的。
所以哪怕天色暗沉,近衛炮兵們也能快速確定炮擊的方向,在數百客家精兵的掩護下。
讓.皮埃爾把二十七門野戰炮直接頂到了署衙及其周圍,隨看他的大手一揮,震天動地的炮聲驟然響起。
熾熱的彈丸在這個凌晨呈現出了一種暗紅色,流星般的砸向了鄭軍。
鄭森還在寄希望於三府軍將領將軍隊組織起來,他還不甘心失敗,
可連只要守住,就賞賜全軍三萬兩白銀的賞格還沒傳達下去,炮彈就到了。
一時間,這個小小的順州署衙被轟的千瘡百孔,無數士兵慘叫著被從天而降的炮彈,砸的腸穿肚爛。
一聲慘叫傳來,剛剛還站在鄭森身邊的王叔,第七代鄭主鄭之子鄭橋,直接被一枚八磅炮的炮彈砸中。
慘叫聲尚未落地,這位肥胖的王叔盆骨以下幾乎全部成為了肉泥,上半身在空中旋轉七百二十度後,吧嗒一聲掉在了鄭森的面前。
他的腸腸肚肚,甩的到處都是,肉泥和血點同樣甩了鄭森全身,這突如其來的極大刺激,直接就把養尊處優的鄭森給嚇傻了。
同樣快被嚇傻的阮潘則保持了最後一份冷靜,他趕緊讓人一把挾住鄭森,調頭就開始從北門逃跑。
而他們一走,整個鄭軍的心氣,很快就維持不住了。
等莫子布率後軍六百人到達順州的時候,整個城市已經陷入了完全的混亂。
黎明微微陽光的照射下,到處都是亂跑的身影,興唐軍士兵也是腳步來去匆匆,不停的四處追殺。
整齊的排槍聲已經很少聽到了,大部分的部隊的建制都已經完全被打亂而鄭軍在順州城不是先前預料的七八萬人,而是足足有十一萬,此外義安統領裴世達還統帶了兩萬後軍,在城北五里外紮營。
之所以會膨脹到這個數目,是因為鄭軍一路南下都在燒殺搶掠,挾裹了大量的廣南難民。
莫子布以五千四百人在黎明時分突襲了他們了,戰鬥自然極為成功。
但因為敵人是自身的十二倍之多,光線又不是很充足,因此打著打著,
很快就混亂了起來。
「打起我的紅底白日月大旗,敲響聚兵的大鼓,拿下城東南和西南的鄭軍大寨。」
「窮寇莫追!」
莫子布大聲的命令著,這一戰,六千大軍急行軍,在黑夜中三個小時奔襲三十里,還要帶著二十七門野戰炮和大量炮彈。
到了現在,又戰鬥了快兩個小時,土兵的體力應該已經到了極限。
同時,鄭軍的主力除了署衙被打崩的以外,應該就在城外這兩個大營中了。
只有精兵且被強將掌握著,才能在這種規模的突襲中保持建制甚至抵抗。
至於其他的,不是輔兵就是民夫,殺再多也沒必要,反而損傷勞動力。
特別是追上頭了,萬一被鄭軍打個伏擊,損失一些士兵就太沒必要了。
是以現在穩住戰果才是最重要的,且還有順化城的黃五福和一萬五千精兵要對付呢。
而看到莫子布的戰旗,聽到了集合的鼓聲,興唐軍可比鄭軍強多了,
聽到戰鼓聲,各軍官立刻就開始集結身邊的隊伍,土兵們迅速以軍銜確定上下組成建制。
少校以上軍官還有認旗的,立刻也立起來,全軍從小到大不斷匯聚。
然後在校官門的指揮下,按照實際情況一部分阻擊,一部分抓俘虜,一部分開始朝莫子布靠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