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瓦,王城,琉璃宮。
昏黃的油燈雖然眾多,但並不能照亮整個宮殿。
火苗的撲騰下,明與暗的交織中,白象王枯坐在金碧輝煌的寶座上,不知道在想什麼。
殿門外,傳來兵刃相交的清響,但並不多。
因為到了此時,還忠於白象王的侍衛,已經寥寥無幾了。
眶當一聲,殿門被粗暴的推開了,一群手持利刃,藤甲罩身的武士沖了進來。
本就非常驚恐,一直坐在角落瑟瑟發抖的宮人驚叫著匍匐在了地上,凡是敢亂跑的,都被毫不留情的殺死了。
「信,我的弟弟,你辜負了我。」白象王一眼就認出了武士們簇擁著的人是誰,他的一母胞弟信他敏。
信他敏顫抖著別過臉去,不敢去看白象王的眼神,「聖王,但你也辜負了追隨你的臣子和百姓。」
本來,白象王還比較平靜,但聽到弟弟信他敏這麼說以後,突然就暴怒了起來。
「我沒有辜負誰,我是王,至高無上的王,偉大的阿朗帕雅之子,我讓這個王朝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強大。
我消滅了暹羅人,占領了他們的國都,擒拿了他們的王子、公主,所以我才會被尊為辛驃信!」
緬甸歷史上一共有兩位辛驃信(白象王),上一位就是同樣征服了暹羅的東吁王朝莽應龍。
孟駁這個白象王的尊號,其實就是為了致敬他的偶像莽應龍,而加上去的。
「但你不該去招惹大清國,正是與大清的四次戰爭,把我們所有人拖入了絕望的深淵。
我們本可以好好占領暹羅,你也確實可以比第一代辛驃信更偉大。」
說到這,信他敏喘息了一下,眼淚已經開始在眼眶中打轉了,
「但是你的固執,你的不聽勸告,使你變成了南達勃因,他召來了大明的懲罰,你則召來了大清的攻打。」
已經站起來戟指信他敏的白象王,聞言仿佛當頭挨了一記雷劈一樣,沉默半響後緩緩坐了下去。
半響後,他終於把仇恨的眼神,看向了與信他敏一起進來的武士。
「我不是南達勃因,南達勃因兵敗身死是因為他小瞧了大明,但我並未小瞧清國。
清國的皇帝無法動員無窮無盡的漢人,我是能夠戰勝他的。」
「這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自言自語的白象王突然伸手一指,「就是你們,就是你們這些不能堅持的無恥之徒,若是人人與我一心,我們絕不會失敗!」
聽到白象王這麼說,簇擁信他敏進來的武士們臉上都有些掛不住了,惱羞成怒的他們彼此互相鼓勁,提著刀向原本被他們當成神佛的國王走了過去。
白象王眼見避無可避,立刻大聲叫道:「王者不能做餓死鬼,這樣會下到地獄的,我要吃椰漿飯!」
「王,不要掙扎了,高棉王的軍隊已經在翁明理湖擊敗了老官屯來的援軍,登賈敏康已經沉屍湖底了。」
武士們很清楚白象王是在拖延時間,椰漿飯可不是立刻就能做好的美食,它工序複雜,至少需要四十分鐘。
而對於白象王來說,哪怕多等一分鐘,都有可能出現變故,畢竟他統治阿瓦快十年,還打下了暹羅,威望還是很高的。
不過,信他敏和這些武士是從翁明理湖的戰場過來的,當即毫不留情的戳破了白象王的幻想。
白象王這才有些死心了,他像是失去了所有力量般癱坐在王座上,嘴裡喃喃自語。
「難道,我就沒有一個忠臣了嗎?」
「有啊!」一個侍衛殘忍地一笑,「您的忠臣舍瓦利耶.米拉爾,已經在五天前自盡了!」
「啊,我要殺了你!」
聽到『愛人』已經自盡,山窮水盡的白象王痛苦的豪叫一聲,猛地從腰間拔出一把裝填了的燧發手。
轟」的一聲,那個嘲笑白象王的武士直接被手命中前額,哼都沒哼一聲,當場斃命。
但這也引起了周圍武士的驚恐,本來還有些不太敢弒君的他們,在應激狀態下提著刀劍,對準白象王就是一陣亂捅、亂砍。
「阿兄,阿兄!」看著在血泊中掙扎的白象王,信他敏王的精神崩潰了,他撲倒在白象王身上,嚎陶大哭了起來。
「你們都出去,讓侍女為阿兄清洗身體,王者,不能就這麼污穢的死去。」
武士們對望了一眼,向後退了一些,但並未完全離開大殿。
白象王並未感覺到疼痛,而是覺得一陣陣的冰冷,腦海里閃過的,是昔日父親阿朗帕雅(雍籍牙)起兵之初,父子兄弟一起打下大片江山的意氣風發。
「信,你....還是太...軟弱了。」白象王斷斷續續,含含糊糊的說道:
「孟雲一定能從老官屯回來的,你不要與他對抗,你不是他的對手。」
「告訴孟雲,不必擔心清國,他們打不下去了。要小心..:,小心河仙...河仙那個明....國人。」
「將軍,你也看見了,我兄長已經殞命,可不可以給他留個全屍?」看到白象王緩緩失去生命體徵後,信他敏站起來轉身問道。
李全摘下頭上的緬式鐵盔,毫無表情的點了點頭。
「命畫師進來,繪白象王殞命之圖。白象王的寶甲、手、金印、袍服盡皆收繳。」
說罷,李全看著信他敏王高聲說道:「這是莫大王的恩典,讓一位曾經英明王者,能夠體面的去見佛祖。」
滿清乾隆三十五年,農曆二月十四,西元1770年,三月十日。
在莫子布的催逼下,信他敏帶人進入了阿瓦王城的琉璃宮,弒殺白象王於正殿。
歷史上,這位招來四次清緬戰爭,把國家帶入破產深淵的國王,並未受到懲罰,但輝煌一時的貢榜王朝卻開始走了下坡路。
自象王承受不了這種落差,開始患上了精神類疾病,變得偏執而殘暴,
並在戰爭結束的六年後去世。
但這個時空,他則更慘,異軍突擊的莫子布趁著他和滿清傾盡全力,苦苦對峙的時候,殺死了他。
白象王伏誅的第三日,莫子布率軍到達了阿瓦城,
不過莫子布並未進城,而是全軍渡過伊洛瓦底江,到達了阿瓦城的對面。
渡江之前,莫子布命河仙團、義從團兩千餘人,陳聯的潮州兵兩千人,
身穿白衣,馬罩白袍,刀槍皆以白布裹頭,河仙團莫陳兩家子弟披麻戴孝。
軍前先導,乃是昔日大明的朱邊藍底白日旗。
左邊認旗上書『大明高雷廉三鎮總兵官陳右邊認旗尚書『大明崇禎九年縣試生員,國子監生,徐聞縣丞莫數千人在緬人的指引下,來到了被他們稱為妙香人宮的江右一塊平地上,這就是昔日南逃的永曆皇帝君臣居住之所在。
所謂咒水之難,其中的咒水並不是指一條河,而是符咒之水的意思,
彼時緬人的習俗、風氣尚與雲南等地接近,凡王者登位,必請術士、巫師蹈舞以祝,向天祈禱。與人盟誓的時候,也常用此法。
蹈舞完畢,術士、巫師會把向天獻祭的草藥、紙張等物品火燎過後放入水中,這就是咒水。
祝賀或者盟誓的時候,雙方就要同飲咒水才能成誓。
當年,緬王莽白便是用他篡位後新立為由,讓永曆君臣過江去飲咒水盟誓。
永曆不敢去,緬人催逼甚急,最後末代黔國公沐天波挺身而出。
但莽白已經打算把永曆交給吳三桂了,是以沐天波等人過江就被圍住。
武藝高強的沐天波奪取緬軍士兵長刀,格殺九人,其餘明朝將官也奮起反抗,但終寡不敵眾,盡數被殺。
隨後緬軍沖入永曆駐地,殺兩百餘人,劫掠財物女子。
永曆劉、楊二妃,末代吉王夫婦,以及貴婦宮人百餘人為免被辱,集體自縊身亡。
莫子布確定地方後,立刻命人拆毀緬人在此搭建的民居,選了高崗,獻上牛馬豬三牲祭奠,命隨行文官鄭秀等作文悼念。
為在此死難的末代吉王朱慈夫婦,末代黔國公沐天波及其子沐忠亮,
奮起反抗總兵魏豹、王升、王啟隆等立神位、衣冠冢。
其餘死難的馬吉翔、馬雄飛,內官李國泰等四十二人,則隨意堆了幾個土堆,這幾個賊貨,唯一能稱道的,也就是他們沒降清吧。
衣冠冢和神位立好,莫子布還沒怎麼樣,身後卻已經哭聲驟起。
莫陳兩家子弟比起莫子布這個穿越者,他們才是真正的明香人。
不管這些年上面人如何想得到滿清冊封,以解決眼前困難,但經過上百年的故國教育,下面的子弟還是自認為大明遺民的,對南明永曆帝的感情也非常真摯。
畢竟莫陳兩家的祖先,都接受過永曆的官職,永曆皇帝也是南明為數不多的正統。
眾人哭罷,莫子布又為永曆的劉、楊二妃立神位,隨後對眾人說道:
「昔日皇爺入緬,馬吉翔、李國泰群醜於中秋之日,不顧皇爺腿疾不能入睡,還大肆行樂,曾召一粵人女伶黎應祥唱曲,應祥怒斥馬丑等人,以至被馬丑鞭撻。
堂堂國家大臣,尚不如一女伶。
但這是我們粵人的驕傲,聽聞黎女亦於咒水時被害,應當也讓她一同享祀。」
眾人點頭稱是,祭祀之中,悲傷氣氛衝擊下,莫子布也忍不住潛然淚下。
永曆雖然是個跑男,但終究是一面旗幟,他的死難,標誌著大陸上漢民族的反抗,徹底沒了希望。
祭祀完畢,莫子布身披孝服對眾人說道:「一百零九年前,大明的忠臣們在此被殺,皇爺擄送昆明遇害,使我等失去了祖國。
這一百多年來,我們祖祖輩輩受了多少欺負,挨了多少白眼,皆亦是因為我們沒有祖國,沒有依靠。
是以,我莫五不要金銀財寶,不要美人美酒,不要寶馬香車,所為者,
就是在這南洋,再建國家,再有大明。
使萬千同胞,子孫後代,不再受欺負,挨白眼。」
「諸君,請讓我們一起同心戮力,奮鬥吧!」
數千人同步下跪,同聲應諾,「願追隨大王,再建大明!」
「好!」莫子布大喊一聲,「他日開基立業,諸君與我,同留青史。」
隨後莫子布再一拍手,三百餘緬人被鐵鏈鎖拿過來,這些人就是清理出來的東吁王朝遺存。
1752年,東吁王朝末代國王摩訶陀摩耶沙底波帝,被孟族攻破阿瓦俘虜走,最後死在了勃固,但他的子女並未被盡殺。
等到雍籍牙消滅孟族的後勃固政權後,又把這些王子王孫擄回了阿瓦,
其中一些婚配給了新的王族,一些給了爵位養了起來。
這些人,就是他們的子孫。
莫子布親提長刀,走到這些被嚇得鬼哭狼豪的緬人面前,仰天大吼:
「黔國公,吉王殿下,後輩今日給你們報仇了,請你們開開眼,看看莽白子孫的下場!」
說罷,莫子布一刀將領頭的男子頭顱砍掉,鮮血沖天而起。
莫子布動手之後,莫陳兩家子弟皆抽出兵刃一擁而上,就在沐天波的衣冠家之前,將這數百東吁王朝餘孽,不分男女老幼,盡數亂刀砍死。
「告訴信他敏,內城、外城需湊足兩百萬兩,不然我就要進城自己拿了其餘地區,挨家挨戶拷問,每人出一兩銀子買命錢,少一個子即殺一人。
沒錢,就讓他們用年輕女子抵債,一女可抵二兩銀!
大索城內,尋昔日隨永曆皇爺入緬宗室、親貴、官員遺物,帶回河仙以為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