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捉魚

  初華一直以為,朔北王既然住在大將軍府,那麼他的住所就是大將軍府。

  沒想到,他居然還有王宮,而且這個王宮,在雲中郡。

  「朔北王當然有王宮。」跟暮珠說起的時候,她哭笑不得,「朔北王也是個王啊,你看中山王、齊王,都有王宮。」

  初華恍然大悟,又問,「那既然他的王宮在雲中郡,為何不叫雲中王?」

  暮珠想了想,道,「好像原本也是想封雲中王的,可是先帝又封了他一個朔北大將軍,想來想去,覺得既然北邊都給他守著了,不如全封給他。」說罷,忙笑道,「這大多是我瞎猜的,先帝那麼疼朔北王,我想著應該也是這主意。」

  初華癟癟嘴,這叫什麼疼啊,把兒子扔這裡,一天這邊打仗那邊打仗,還讓京城裡的兄弟嫉恨,也不知道是真愛他還是考驗他命大。

  二人一邊說著話一邊收拾物什。

  暮珠瞧著初華哼著歌,收拾這收拾那的樣子,忍不住道,「初華,你喜歡上朔北王了吧?」

  初華臉上熱起,卻若無其事地否認,「別胡說。」

  「得了吧,別人不知道,我還不知道。」暮珠不以為意,「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情竇萌動的小女子,我可見多了。」

  初華訕然。暮珠這麼鬼精,她倒真的沒有想瞞過去。

  「是真的?」暮珠湊過來,眼睛亮亮,「是何時的事?」

  「嗯……也就近來。」初華紅著臉說,未幾,忙對她道,「你別告訴睿華!」

  暮珠訝然:「為何?」

  初華想了想,道,「我怕他知道了,會擔心我不肯回去。」

  暮珠道:「那是當然的,你要是跟朔北王成了,還會回去麼?」

  「可若是不成呢?」初華這話出口,耳朵又燒起,拉著她的手哀求道,「你別告訴他,真要說,也讓我去說,你就當做不知道。好不好麼……」

  暮珠被她纏得無法,過了好一會,只得答應。

  「罷了罷了。」她嘆口氣,「大王對你可是日盼夜盼的,你莫教他擔心才好。」

  初華窘了一下,小聲道,「知道了。」

  想到睿華,她真的有些愧意。先前,是她推掉了提前回中山國的機會,現在,她瞞著睿華這件事……這算不算見色忘義?心裡拷問道。但是想到朔北王,她又覺得心軟軟的,真是好難好難割捨啊……

  大將軍府里的眾人覺得,近來,元煜的脾氣真是十分之好。

  表現有很多方面。

  比如,他聽人說話時,不再是高深莫測,而是唇邊帶著一抹若有若無的笑。雖然看著也莫測,但是,據屬官們反應,此舉十分有益於他們把話說多一些,而就算下面為某事的分歧吵得天翻地覆,元煜的那張臉也沒有變過色。

  比如,他一改往日言語簡潔的作風,開始說起了廢話。諸如問南街上過來的屬官那老王家的胡桃餅一般什麼時辰開店啦,問守城門的將官護城河裡能不能養些魚啦,有一次,他還突然對從人說,今日天氣真好,把人家嚇了一跳。

  還有,據說有一回,新來廚子錯將他最討厭的香菜放到了湯里。這是十分要命的事,元煜嘴刁,上一個廚子就是因為香菜的事,被打發走了。可元煜將那湯吃了一口之後,叫來廚子,只是似笑非笑地瞅了他一眼,說,以後別調皮。

  諸多異象,大將軍府上下都有幾分驚駭,殿下這是怎麼了?莫非著了魔?!

  元煜不喜歡別人打探他的私事,眾人不敢觸他逆鱗,這些雞毛蒜皮的事說一說也就過去了。

  大將軍府繁忙,不久,西北傳來急報,匈奴左賢王不滿新王,舉兵反叛,將匈奴分成了左匈奴和右匈奴。

  此事對於朔北,乃是大大的利好。

  匈奴雄踞北方,一直是中原的宿敵。元煜到了朔北之後,也是幾番苦戰,才得以使匈奴退出朔北幾百里外。可儘管如此,匈奴卻仍然是個大患,朔北要隨時提放著它捲土重來。

  這個好消息,讓大將軍府里里外外歡欣不已。屬官們議論紛紛,又建議出兵助左賢王的,也有建議出兵助匈奴新王的,還有建議坐山觀斗漁利其中的。每一個建議都是振振有詞,對朔北有利無害。

  出乎意料,元煜沒有表態,卻在第二日把吵吵嚷嚷的大將軍府撂下,自往雲中郡去了。

  雲中郡在五原郡的東南,元煜此番出行,仍舊是輕車便裝,沒有儀仗沒有旗號,只有幾十精騎。

  路上,田彬時不時跑過來,有時傳個話,有時給初華和暮珠遞上剛剛裝滿的水囊。

  初華看田彬瞅著暮珠的眼睛亮亮的,不禁賊笑。

  這兩人最近走得很近,初華和朔北王練武的時候,常常瞅到他們在邊上說話。

  關于田彬,她們也曾經討論過一次。

  據暮珠說,在練武場上,她和田彬打賭,各押一人,誰輸了,就要給錢。

  初華當時十分詫異,想想自己那慘不忍睹的戰績,道,「那你不是賠死了?」

  「是他賠死了。」暮珠得意洋洋,「我押的是朔北王,他押的是你。」

  初華大窘,這麼虧的賭……想著,她忍不住瞅著暮珠,試探道,「暮珠,你說田都尉是不是喜歡你?」

  「當然是啊。」暮珠眨眨眼,「很明顯麼。」

  初華訝然,「那你喜歡他麼?」

  「這個麼……我要考慮考慮。」暮珠傲嬌十分,「喜歡我的人可海了去了,而且他得罪過我,我可是記仇的……」

  想到那些話,初華就覺得汗顏,如今再看看田彬殷勤的樣子,倍加同情。

  「田都尉,歇一歇吧。」初華接過他遞來的泉水,對他說。

  「不必,吹著風舒服得很。」田彬笑笑,卻偷眼瞅向暮珠。

  暮珠正跟將軍玩耍,似無所覺。

  田彬有些不知所措,對初華訕訕一笑。

  正要走開,暮珠忽然道,「等一等。」

  田彬訝然回頭,暮珠將幾隻桃子遞給他,「拿去,消消暑。」

  笑容登時在田彬的臉上展開,他看著暮珠,燦爛得似花兒一樣,忙道,「好,好!」說著,接過去。

  初華看著他騎馬樂顛顛的樣子,有些哭笑不得,再看看暮珠,她一臉得意。

  「看到了麼,」她撫著將軍,朝初華飛個眼,「你那叫單相思,占便宜才叫調情。」

  元煜的習慣不改,出了五原之後,便騎到了馬上,與眾軍士一道前行。

  老天照顧,太陽被薄雲遮住,不熱,吹著風,十分涼爽。他脫掉外衣,只穿著短褐,駿馬奔走,衣衫在風中微微鼓起。

  走過幾處鄉邑之後,隊伍停下來用膳,元煜不自覺地望向初華那邊,見她正在跟那個叫暮珠的女官說著話,臉上帶著笑。

  心中好像吹過一絲溫和的風,元煜放下糗糧,朝她走過去。

  「喵。」將軍眼尖,首先看到元煜,一下跳過去,元煜伸手接住。

  初華轉頭,不禁窘然,「將軍!」說著,連忙要將它拽回來。

  「它惦記著我上次烤的魚。」元煜唇角勾起,說罷,手指撫撫它的臉,「是麼?」

  「喵。」將軍睜著琥珀色的眼睛,到處張望。

  元煜低聲笑了笑,聲音柔和。

  初華聽著,忽而覺得小心肝又顫了顫。不禁嘀咕,沒事笑什麼啊,真是妖孽……

  元煜看著這小女子,眼睛閃閃的,不知道藏著什麼心思。他把將軍交給初華,道,「等會過來賽馬如何。」

  初華訝然,「賽馬?」

  觸到她的目光,元煜莫名的有些不淡定,忙補充道,「你今日一點沒練,須得活動活動筋骨,誰輸了今晚就要給將軍捉魚。」

  捉魚?初華忽然想到元煜濕噠噠從水裡出來的樣子,耳根一熱。

  占便宜才叫調情……

  「好!」她立刻答道。

  元煜這次讓初華自己挑馬,初華心喜,立刻說要額上雪。元煜沒有反對,讓人把額上雪給她,自己騎著另一匹白馬,毛皮油亮,在天光下泛著柔和的光。元煜坐在上面,更襯得英姿颯爽。

  初華欣賞了一會,收起目光,摸摸額上雪的頭。

  花痴歸花痴,賽馬歸賽馬,她一向分得清本分。

  目的是遠方的一棵樹,田彬一聲令下,兩匹馬同時衝出,撒開蹄子朝那邊奔去。

  元煜的騎姿很好,把控亦是上佳。他握著韁繩,讓白馬跑得不太快也不太慢,有條不紊。

  初華則是沒什麼講究,只盯著一個贏字。不過亦是粗中有細,發現元煜被自己甩下了些,知道他是在存力。

  老狐狸。她腹誹著,明白自己不像元煜那樣馬術精熟,思索之下,橫了心,讓額上雪繼續向前沖,自己握著先機總沒錯。

  額上雪四蹄矯健,踏在地上,揚起一陣淡淡的沙塵,眼看那大樹就要到了,初華心中高興,正在此時,卻聽得另一陣蹄聲緊逼而來。她一驚,側目瞥去,元煜騎著白馬,如同大魚破浪,漸漸追了上前。

  初華連忙催促額上雪,無奈先前發力太多,額上雪已經不能衝刺,她眼睜睜地看著元煜衝到了那樹下,瀟灑地單手控韁繞樹一圈,用勝利的神色看著他。

  「你……你的馬比我的好!」初華不服道。

  「馬可是你挑的。」元煜道。

  初華窘然:「我又不懂!」

  「勿尋藉口。」元煜拍拍白馬的腦袋,正色道,「老規矩,說說你方才輸在何處。」

  「我……」初華想了想,道,「我一味前沖,不曾存力。」

  元煜頷首,道,「正是如此。比武要講策略,賽馬亦然。賽馬分勝負之關要,乃在於最後那十五丈,須得好好把握,讓坐騎有氣力在那時衝出來。」

  初華看看他,反駁道,「可我又不像你那樣善騎,就算比把握也不過你啊……」

  「少廢話。」元煜昂著頭,笑容惡劣,「輸了便是輸了,按先前說好的,你要去捉魚!」

  初華有些傻眼。

  她以為騎著額上雪一定會贏,但是沒想過贏不了怎麼辦。

  朔北王那惡人,他是故意引著自己想那些不三不四的事以致豬油蒙心答應他的吧!

  她……會游水,但不會像元煜那樣鳧水捉魚啊……

  初華十分苦惱。

  但是元煜並不打算放過她。夕陽西下,車馬在一道平緩的河水邊停下,擇高出紮營。元煜則過來捉了初華,讓她去捉魚。

  「我不會捉魚!」到了河邊,初華一邊反抗著一邊說,「真的不會!」

  「誰都不是一開始就會。」元煜不理會她的掙扎,道,「捉捉就會了。」

  初華還想推拒,卻見元煜脫去了上衣,舒展舒展筋骨,「撲通」一聲跳進了水裡。

  他身形矯健,長腿劃開水面,未幾,從水裡抬頭,一抹臉,「下來!」

  初華知道逃不過,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綁得好好的,白綾在裡頭也好好的,確定不會出什麼意外,她也靈活地一躍,鑽入水中。

  河水很清澈,不深。初華在水中划動手臂,河底的泥沙被團團帶起,水草招搖。

  一條大魚在她面前經過,初華連忙揮手去抓,那魚卻一個擺尾,初華撲了個空。

  嘴巴里進了水,她忙浮出水面,用力地咳了起來。

  元煜看她亂蹬的樣子,活像一直落水的貓,不禁莞爾,游過去。

  「我真的不會捉魚!」初華一邊把水抹開,一邊瞪著不遠處的元煜,惱怒地說。

  「你太心急。」元煜悠悠打著水,「魚又不是傻瓜,你得摸清它的動向再下手。」說罷,突然扎到水裡,再浮出水面的時候,他的手裡已經多了一條魚。

  元煜揚手,魚高高地飛起,落在岸上,引得一陣叫好。

  初華癟癟嘴,看到他轉過來,目光卻定了定。

  他光著上身,結實的臂膀和胸膛上水珠晶瑩,水波一層一層地漾著,水下修長的身軀若隱若現……

  她忽然想到那個夢,她和朔北王在水裡,面對面……初華的臉上倏而熱氣猛漲,隔著幾尺之距,水波漾來,初華似乎都能感受到裡頭挾裹的溫熱。

  「來,再試試。」元煜對初華的心思毫無所覺,耐心地教導,「你閉氣其實不錯,放鬆些,把握住時機再出手。水中捉魚講究快和准,捉得好能練手。」

  什麼都能跟練武扯上,初華腹誹著,見他靠近,卻好像觸到火一樣游開些許。

  捉魚捉魚……她強自收起心思,開始集中精力盯著水下。

  她沉入水中,按著元煜的話,慢慢遊動,等待機會。這河裡的魚不少,她游到近岸的水草密集處,便看到了許多,搖頭擺尾,優哉游哉。

  初華慢慢劃著名水,待到得近前,突然出手。

  大魚沒有抓住,她卻抓住了一條小一些的。

  「抓到了!抓到了……」初華興奮不已,剛歡呼地浮出水面,卻被水灌進了鼻子裡,咳了起來。

  手捉拿不穩,剛到手的魚滑溜溜的,一下掉回了水裡。

  元煜趕到的時候,只見她用力地咳著,一邊咳一邊望著他,滿面沮喪,「又跑了……」

  元煜覺得有些無奈,看著她,忍俊不禁,唇邊掛起溫和的笑意。

  從前,無論什麼事,自己都最不耐煩新手,覺得這世上最痛苦的事就是當師父。可遇上了夏初華,他不這麼想了,看著她困惑、惱怒、吃驚、喜悅……每一個樣子都讓他覺得有趣無比。那紅紅的眼睛……

  元煜剛想安慰兩句,目光忽而定住。

  初華發現他神色驟變,不禁詫異,剛要出身,元煜卻道,「別動,有蛇。」說著,用力捉住她的手臂。

  蛇……?

  初華的心登時繃起,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只見身後的水草中,一條杯口粗的水蛇擺動著身體,近在咫尺。

  頭皮一陣發麻,初華緊張不已,連忙抓住元煜的衣服。

  她最怕蛇了。小時候跟著祖父外出,有一回宿在野地里,她覺得有什麼在腿上爬動,借著火光一看,竟是一條大蛇。好在祖父身手快,立刻就將那蛇殺了。但從此以後,初華遠遠地看到一條繩子,都要先確認那是不是真的是繩子。

  感覺到初華的緊繃,元煜卻是冷靜,低低道,「別動。」說著,不著痕跡地將初華帶開,等到那蛇再近些,突然出手。

  「嘩」一聲水響,元煜抓住蛇尾,用力一甩。

  蛇高高飛起,打著轉,像那些魚一樣,落到了遠處。

  初華目瞪口呆,卻終於松下一口氣。她笑起來,正待跟元煜說話,卻見元煜看著她,似笑非笑。

  「你的手,最好放開。」他的聲音不緊不慢。

  初華一愣,低頭看去。

  河水清澈,元煜沒有穿上衣,而她的手,正正抓在他臍下三寸的……布料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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