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華一直以為,朔北王既然住在大將軍府,那麼他的住所就是大將軍府。
沒想到,他居然還有王宮,而且這個王宮,在雲中郡。
「朔北王當然有王宮。」跟暮珠說起的時候,她哭笑不得,「朔北王也是個王啊,你看中山王、齊王,都有王宮。」
初華恍然大悟,又問,「那既然他的王宮在雲中郡,為何不叫雲中王?」
暮珠想了想,道,「好像原本也是想封雲中王的,可是先帝又封了他一個朔北大將軍,想來想去,覺得既然北邊都給他守著了,不如全封給他。」說罷,忙笑道,「這大多是我瞎猜的,先帝那麼疼朔北王,我想著應該也是這主意。」
初華癟癟嘴,這叫什麼疼啊,把兒子扔這裡,一天這邊打仗那邊打仗,還讓京城裡的兄弟嫉恨,也不知道是真愛他還是考驗他命大。
二人一邊說著話一邊收拾物什。
暮珠瞧著初華哼著歌,收拾這收拾那的樣子,忍不住道,「初華,你喜歡上朔北王了吧?」
初華臉上熱起,卻若無其事地否認,「別胡說。」
「得了吧,別人不知道,我還不知道。」暮珠不以為意,「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情竇萌動的小女子,我可見多了。」
初華訕然。暮珠這麼鬼精,她倒真的沒有想瞞過去。
「是真的?」暮珠湊過來,眼睛亮亮,「是何時的事?」
「嗯……也就近來。」初華紅著臉說,未幾,忙對她道,「你別告訴睿華!」
暮珠訝然:「為何?」
初華想了想,道,「我怕他知道了,會擔心我不肯回去。」
暮珠道:「那是當然的,你要是跟朔北王成了,還會回去麼?」
「可若是不成呢?」初華這話出口,耳朵又燒起,拉著她的手哀求道,「你別告訴他,真要說,也讓我去說,你就當做不知道。好不好麼……」
暮珠被她纏得無法,過了好一會,只得答應。
「罷了罷了。」她嘆口氣,「大王對你可是日盼夜盼的,你莫教他擔心才好。」
初華窘了一下,小聲道,「知道了。」
想到睿華,她真的有些愧意。先前,是她推掉了提前回中山國的機會,現在,她瞞著睿華這件事……這算不算見色忘義?心裡拷問道。但是想到朔北王,她又覺得心軟軟的,真是好難好難割捨啊……
大將軍府里的眾人覺得,近來,元煜的脾氣真是十分之好。
表現有很多方面。
比如,他聽人說話時,不再是高深莫測,而是唇邊帶著一抹若有若無的笑。雖然看著也莫測,但是,據屬官們反應,此舉十分有益於他們把話說多一些,而就算下面為某事的分歧吵得天翻地覆,元煜的那張臉也沒有變過色。
比如,他一改往日言語簡潔的作風,開始說起了廢話。諸如問南街上過來的屬官那老王家的胡桃餅一般什麼時辰開店啦,問守城門的將官護城河裡能不能養些魚啦,有一次,他還突然對從人說,今日天氣真好,把人家嚇了一跳。
還有,據說有一回,新來廚子錯將他最討厭的香菜放到了湯里。這是十分要命的事,元煜嘴刁,上一個廚子就是因為香菜的事,被打發走了。可元煜將那湯吃了一口之後,叫來廚子,只是似笑非笑地瞅了他一眼,說,以後別調皮。
諸多異象,大將軍府上下都有幾分驚駭,殿下這是怎麼了?莫非著了魔?!
元煜不喜歡別人打探他的私事,眾人不敢觸他逆鱗,這些雞毛蒜皮的事說一說也就過去了。
大將軍府繁忙,不久,西北傳來急報,匈奴左賢王不滿新王,舉兵反叛,將匈奴分成了左匈奴和右匈奴。
此事對於朔北,乃是大大的利好。
匈奴雄踞北方,一直是中原的宿敵。元煜到了朔北之後,也是幾番苦戰,才得以使匈奴退出朔北幾百里外。可儘管如此,匈奴卻仍然是個大患,朔北要隨時提放著它捲土重來。
這個好消息,讓大將軍府里里外外歡欣不已。屬官們議論紛紛,又建議出兵助左賢王的,也有建議出兵助匈奴新王的,還有建議坐山觀斗漁利其中的。每一個建議都是振振有詞,對朔北有利無害。
出乎意料,元煜沒有表態,卻在第二日把吵吵嚷嚷的大將軍府撂下,自往雲中郡去了。
雲中郡在五原郡的東南,元煜此番出行,仍舊是輕車便裝,沒有儀仗沒有旗號,只有幾十精騎。
路上,田彬時不時跑過來,有時傳個話,有時給初華和暮珠遞上剛剛裝滿的水囊。
初華看田彬瞅著暮珠的眼睛亮亮的,不禁賊笑。
這兩人最近走得很近,初華和朔北王練武的時候,常常瞅到他們在邊上說話。
關于田彬,她們也曾經討論過一次。
據暮珠說,在練武場上,她和田彬打賭,各押一人,誰輸了,就要給錢。
初華當時十分詫異,想想自己那慘不忍睹的戰績,道,「那你不是賠死了?」
「是他賠死了。」暮珠得意洋洋,「我押的是朔北王,他押的是你。」
初華大窘,這麼虧的賭……想著,她忍不住瞅著暮珠,試探道,「暮珠,你說田都尉是不是喜歡你?」
「當然是啊。」暮珠眨眨眼,「很明顯麼。」
初華訝然,「那你喜歡他麼?」
「這個麼……我要考慮考慮。」暮珠傲嬌十分,「喜歡我的人可海了去了,而且他得罪過我,我可是記仇的……」
想到那些話,初華就覺得汗顏,如今再看看田彬殷勤的樣子,倍加同情。
「田都尉,歇一歇吧。」初華接過他遞來的泉水,對他說。
「不必,吹著風舒服得很。」田彬笑笑,卻偷眼瞅向暮珠。
暮珠正跟將軍玩耍,似無所覺。
田彬有些不知所措,對初華訕訕一笑。
正要走開,暮珠忽然道,「等一等。」
田彬訝然回頭,暮珠將幾隻桃子遞給他,「拿去,消消暑。」
笑容登時在田彬的臉上展開,他看著暮珠,燦爛得似花兒一樣,忙道,「好,好!」說著,接過去。
初華看著他騎馬樂顛顛的樣子,有些哭笑不得,再看看暮珠,她一臉得意。
「看到了麼,」她撫著將軍,朝初華飛個眼,「你那叫單相思,占便宜才叫調情。」
元煜的習慣不改,出了五原之後,便騎到了馬上,與眾軍士一道前行。
老天照顧,太陽被薄雲遮住,不熱,吹著風,十分涼爽。他脫掉外衣,只穿著短褐,駿馬奔走,衣衫在風中微微鼓起。
走過幾處鄉邑之後,隊伍停下來用膳,元煜不自覺地望向初華那邊,見她正在跟那個叫暮珠的女官說著話,臉上帶著笑。
心中好像吹過一絲溫和的風,元煜放下糗糧,朝她走過去。
「喵。」將軍眼尖,首先看到元煜,一下跳過去,元煜伸手接住。
初華轉頭,不禁窘然,「將軍!」說著,連忙要將它拽回來。
「它惦記著我上次烤的魚。」元煜唇角勾起,說罷,手指撫撫它的臉,「是麼?」
「喵。」將軍睜著琥珀色的眼睛,到處張望。
元煜低聲笑了笑,聲音柔和。
初華聽著,忽而覺得小心肝又顫了顫。不禁嘀咕,沒事笑什麼啊,真是妖孽……
元煜看著這小女子,眼睛閃閃的,不知道藏著什麼心思。他把將軍交給初華,道,「等會過來賽馬如何。」
初華訝然,「賽馬?」
觸到她的目光,元煜莫名的有些不淡定,忙補充道,「你今日一點沒練,須得活動活動筋骨,誰輸了今晚就要給將軍捉魚。」
捉魚?初華忽然想到元煜濕噠噠從水裡出來的樣子,耳根一熱。
占便宜才叫調情……
「好!」她立刻答道。
元煜這次讓初華自己挑馬,初華心喜,立刻說要額上雪。元煜沒有反對,讓人把額上雪給她,自己騎著另一匹白馬,毛皮油亮,在天光下泛著柔和的光。元煜坐在上面,更襯得英姿颯爽。
初華欣賞了一會,收起目光,摸摸額上雪的頭。
花痴歸花痴,賽馬歸賽馬,她一向分得清本分。
目的是遠方的一棵樹,田彬一聲令下,兩匹馬同時衝出,撒開蹄子朝那邊奔去。
元煜的騎姿很好,把控亦是上佳。他握著韁繩,讓白馬跑得不太快也不太慢,有條不紊。
初華則是沒什麼講究,只盯著一個贏字。不過亦是粗中有細,發現元煜被自己甩下了些,知道他是在存力。
老狐狸。她腹誹著,明白自己不像元煜那樣馬術精熟,思索之下,橫了心,讓額上雪繼續向前沖,自己握著先機總沒錯。
額上雪四蹄矯健,踏在地上,揚起一陣淡淡的沙塵,眼看那大樹就要到了,初華心中高興,正在此時,卻聽得另一陣蹄聲緊逼而來。她一驚,側目瞥去,元煜騎著白馬,如同大魚破浪,漸漸追了上前。
初華連忙催促額上雪,無奈先前發力太多,額上雪已經不能衝刺,她眼睜睜地看著元煜衝到了那樹下,瀟灑地單手控韁繞樹一圈,用勝利的神色看著他。
「你……你的馬比我的好!」初華不服道。
「馬可是你挑的。」元煜道。
初華窘然:「我又不懂!」
「勿尋藉口。」元煜拍拍白馬的腦袋,正色道,「老規矩,說說你方才輸在何處。」
「我……」初華想了想,道,「我一味前沖,不曾存力。」
元煜頷首,道,「正是如此。比武要講策略,賽馬亦然。賽馬分勝負之關要,乃在於最後那十五丈,須得好好把握,讓坐騎有氣力在那時衝出來。」
初華看看他,反駁道,「可我又不像你那樣善騎,就算比把握也不過你啊……」
「少廢話。」元煜昂著頭,笑容惡劣,「輸了便是輸了,按先前說好的,你要去捉魚!」
初華有些傻眼。
她以為騎著額上雪一定會贏,但是沒想過贏不了怎麼辦。
朔北王那惡人,他是故意引著自己想那些不三不四的事以致豬油蒙心答應他的吧!
她……會游水,但不會像元煜那樣鳧水捉魚啊……
初華十分苦惱。
但是元煜並不打算放過她。夕陽西下,車馬在一道平緩的河水邊停下,擇高出紮營。元煜則過來捉了初華,讓她去捉魚。
「我不會捉魚!」到了河邊,初華一邊反抗著一邊說,「真的不會!」
「誰都不是一開始就會。」元煜不理會她的掙扎,道,「捉捉就會了。」
初華還想推拒,卻見元煜脫去了上衣,舒展舒展筋骨,「撲通」一聲跳進了水裡。
他身形矯健,長腿劃開水面,未幾,從水裡抬頭,一抹臉,「下來!」
初華知道逃不過,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綁得好好的,白綾在裡頭也好好的,確定不會出什麼意外,她也靈活地一躍,鑽入水中。
河水很清澈,不深。初華在水中划動手臂,河底的泥沙被團團帶起,水草招搖。
一條大魚在她面前經過,初華連忙揮手去抓,那魚卻一個擺尾,初華撲了個空。
嘴巴里進了水,她忙浮出水面,用力地咳了起來。
元煜看她亂蹬的樣子,活像一直落水的貓,不禁莞爾,游過去。
「我真的不會捉魚!」初華一邊把水抹開,一邊瞪著不遠處的元煜,惱怒地說。
「你太心急。」元煜悠悠打著水,「魚又不是傻瓜,你得摸清它的動向再下手。」說罷,突然扎到水裡,再浮出水面的時候,他的手裡已經多了一條魚。
元煜揚手,魚高高地飛起,落在岸上,引得一陣叫好。
初華癟癟嘴,看到他轉過來,目光卻定了定。
他光著上身,結實的臂膀和胸膛上水珠晶瑩,水波一層一層地漾著,水下修長的身軀若隱若現……
她忽然想到那個夢,她和朔北王在水裡,面對面……初華的臉上倏而熱氣猛漲,隔著幾尺之距,水波漾來,初華似乎都能感受到裡頭挾裹的溫熱。
「來,再試試。」元煜對初華的心思毫無所覺,耐心地教導,「你閉氣其實不錯,放鬆些,把握住時機再出手。水中捉魚講究快和准,捉得好能練手。」
什麼都能跟練武扯上,初華腹誹著,見他靠近,卻好像觸到火一樣游開些許。
捉魚捉魚……她強自收起心思,開始集中精力盯著水下。
她沉入水中,按著元煜的話,慢慢遊動,等待機會。這河裡的魚不少,她游到近岸的水草密集處,便看到了許多,搖頭擺尾,優哉游哉。
初華慢慢劃著名水,待到得近前,突然出手。
大魚沒有抓住,她卻抓住了一條小一些的。
「抓到了!抓到了……」初華興奮不已,剛歡呼地浮出水面,卻被水灌進了鼻子裡,咳了起來。
手捉拿不穩,剛到手的魚滑溜溜的,一下掉回了水裡。
元煜趕到的時候,只見她用力地咳著,一邊咳一邊望著他,滿面沮喪,「又跑了……」
元煜覺得有些無奈,看著她,忍俊不禁,唇邊掛起溫和的笑意。
從前,無論什麼事,自己都最不耐煩新手,覺得這世上最痛苦的事就是當師父。可遇上了夏初華,他不這麼想了,看著她困惑、惱怒、吃驚、喜悅……每一個樣子都讓他覺得有趣無比。那紅紅的眼睛……
元煜剛想安慰兩句,目光忽而定住。
初華發現他神色驟變,不禁詫異,剛要出身,元煜卻道,「別動,有蛇。」說著,用力捉住她的手臂。
蛇……?
初華的心登時繃起,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只見身後的水草中,一條杯口粗的水蛇擺動著身體,近在咫尺。
頭皮一陣發麻,初華緊張不已,連忙抓住元煜的衣服。
她最怕蛇了。小時候跟著祖父外出,有一回宿在野地里,她覺得有什麼在腿上爬動,借著火光一看,竟是一條大蛇。好在祖父身手快,立刻就將那蛇殺了。但從此以後,初華遠遠地看到一條繩子,都要先確認那是不是真的是繩子。
感覺到初華的緊繃,元煜卻是冷靜,低低道,「別動。」說著,不著痕跡地將初華帶開,等到那蛇再近些,突然出手。
「嘩」一聲水響,元煜抓住蛇尾,用力一甩。
蛇高高飛起,打著轉,像那些魚一樣,落到了遠處。
初華目瞪口呆,卻終於松下一口氣。她笑起來,正待跟元煜說話,卻見元煜看著她,似笑非笑。
「你的手,最好放開。」他的聲音不緊不慢。
初華一愣,低頭看去。
河水清澈,元煜沒有穿上衣,而她的手,正正抓在他臍下三寸的……布料之上。
【如果您喜歡本小說,希望您動動小手分享到臉書Facebook,作者感激不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