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話語帶著熱氣,初華覺得耳背痒痒的,臉上卻騰地熱起來。
頭一次,她會忍不住去想,朔北王現在是什麼個模樣,腦海中清晰地勾勒出他們貼在一起的畫面。他的手抓著她的手,胸膛抵在她的背;他的半邊身體壓在她的身上,兩腿像鐵索一樣,將她的腿牢牢鎖在下面……
下面……
初華只覺得心忽而又亂撞起來,隨即狠狠地自我鄙視起來,現在是在練武啊練武,這種時候還能想歪,真不害臊……
元煜忽然發現初華沒有像以前那樣反抗,愣了一下,鬆開手。
「明白了麼?」他問。
初華沒有回答,點點頭。
元煜放開她,坐起來。
背上的重量突然撤去,初華忙不再胡思亂想,把神智拉回來,忍不住抬眼瞅瞅元煜,只見他神色如常,俊氣的側臉上,有些汗光。
不知道為什麼,初華覺得,這個朔北王在她看來,好像越來越順眼了……
咳咳……現在不是亂動歪腦筋的時候。初華起身,掩飾地低頭拍拍身上的灰塵,覺得自己此刻的心情,好像一個偷糖吃的小童。一邊懷揣著鬼心思,一邊偷瞅著大人的表情,看到沒人沒發現,便暗自慶幸。
可是這同時,卻有些鬱悶。
傻瓜。他心裡道,趁早收了心吧,你那般胡思亂想驚濤駭浪,不過是自作多情……
「說說,明白了什麼?」元煜問道。
初華努力忽視耳根的熱氣,想了想,道,「我太心急。」
沒錯,就是心急,總想著人家裸體……心裡一個聲音道。
「如何心急?」
「想贏。」
贏了可以把他娶回家的話,就好了。那個聲音又道。
打住打住!不害臊!
初華唾棄著,不喜歡自己這個呆呆傻傻的樣子,連忙集中精神。
「不錯。」元煜露出微笑,道,「你太心急,一味亂打,全然不去看對手的招式和弱點。一旦被占了上風,你就只能見招拆招,攻勢全無。」
初華似懂非懂,仔細回憶回憶,似乎也真是這樣,又點了點頭。
難得見她虛心好學,元煜覺得挺滿意。
「你其實是懂得用力的,稍加訓練,將力道再發揮充足些,也足夠應對一般的打鬥。」他繼續分析道,「便如那天夜裡遇襲,刺客的身手其實並不高明,只是你胡亂出招,反而被他掐住了脖子。」
初華愣了愣,道,「你怎麼知道?」她記得,那時他是最後來到的。
元煜唇角勾起:「這有何難,打鬥總有痕跡,見多了,一看便能知曉。」說罷,他擺出架勢,道,「這第一課,便以那日遇襲為范,你是你,我是刺客,再來試一試。」
初華聽著他這麼說,忽而提起了興趣。
暮珠在旁邊看著他們二人又對峙起來,緊張地說,「初華,小心!」
「無事,我們殿下最有分寸了。」旁邊一個帶笑的聲音傳來,暮珠看去,卻是田彬。
看著他笑嘻嘻的臉,暮珠不以為然,「你怎麼知道,朔北王最會欺負人了。」
「我們殿下可從來不會欺負人。」田彬昂著頭,「女官莫非覺得,夏公子贏不了殿下?」
這話戳中了暮珠,她看看田彬,卻不願承認,「怎麼會,我們公子也厲害得很。」
「是麼,如此,你我不如開賭。」
「賭?」暮珠訝然。
田彬笑嘻嘻:「你我各出五十錢,接下來,殿下贏了,你把五十錢給我,夏公子贏了,我把五十錢給你,如何?」
暮珠有些心疼錢,卻覺得此事就算賠錢也不能認慫,冷哼一聲,道,「賭就賭。」
場邊的人竊竊低語,場上的人毫無所覺。
初華天性好強,那日差點喪命於賊人,讓她十分惱火。盯著元煜,她沉下心來,閉了閉眼。練武場中的光照並不十分充足,初華回憶著那夜的情形,刺客要殺將軍,她回身去救……再睜眼,她目光凌厲,盯著元煜,立刻出手。
她那時沒有刀,身體最有力的地方是腳。所以,她首先瞄準的是刺客拿刀的手,一腳踢過去,將那刀踢飛。
「撲」一聲,初華的腳踢在了元煜的小臂上,縱然有布包護著,他也感到了些疼痛。
接著,她又揮過去一拳,但是,元煜偏頭躲了過去,初華想再補,元煜捉住那隻手,一個倒身將她壓住,手掐在她的喉嚨上。
初華喘著氣,睜大眼睛。
元煜手上的氣力恰到好處,初華既動彈不得,又不似真的被掐住那樣難受。上方,他眸色濃黑,注視著她,沒有殺氣。
「錯出在何處,發覺了麼?」他問。
初華目光定定,方才自己的招式從腦海中掠過,道,「我踢掉了刺客的刀,這招沒錯。」
「是沒錯。」元煜頷首,「然後呢?」
電光石火之間,初華目光明亮,拿開他的手,興奮地說,「再來!」
元煜微笑,即刻再起身,拍拍布包,擺出架勢。
初華盯著他,仿佛一隻盯著獵物的野獸。未幾,再度衝過去,首先,仍是飛起一腳,解除了對手的兵器,然後……她瞄準對方脫力的空當,再迴旋補上一腿。腳結結實實地蹬在元煜的胸膛上,初華看著他站立不穩,重重地倒在了軟墊上。
「殿下!」田彬大吃一驚,連忙奔過去。
初華亦是意外,回過神來,亦是臉色一變。元煜倒在墊子上,側著身,一動不動。初華搶先跑到他身旁,驚惶地俯下身,「你,你沒事吧……」
話音未落,突然,元煜抓住她的手臂,靈活地一個翻身。
初華猝不及防,再度被他牢牢制住,手壓著手,腿壓著腿,那張臉在上方不過咫尺,目光灼灼,哪裡有半點受傷的樣子。
初華錯愕地瞪大了眼睛。
「第二課。」元煜的神色狡黠,帶著深深的笑意,低低道,「就算對手躺在了地上,也別輕易相信。未確信死透之前,別放下刀。」
初華忽然覺得,在五原的日子,天忽然變得格外的藍,雲格外的白,每個人其實都挺可親,就連將軍那個不愛洗澡的臭毛病也開始變得可愛起來了。
接連三日,她在練武場裡被元煜整治,打不過他是常事,被按死在地上毫無還擊之力更是家常便飯。雖然元煜事務繁忙,每日頂多在練武場裡待上個把時辰,便要走開。但就算練得算太常,初華回去之後,也仍然周身疼痛,就骨頭像被人一根一根拆過,重新裝回去的時候沒裝好似的。
初華意料,她甘之如飴。並且每天最期待的事,就是去練武場。
其中的原因,初華已經想通了。
她看過人馴獸,一頭野獸,別管性子多烈,整治多了就會聽話起來,並對馴獸人表示出依戀的模樣。
吳六總結過,人獸同源,性本賤。
初華回想著自己與朔北王的過往種種,覺得她大概也是應了這話。不然,按她從前的脾性,有人敢這麼折騰她,早就吃了不知道多少顆辣丸了。
朔北王……
初華泡在水裡,想到他,小臉上就忍不住泛起笑意。
她從小便混跡在男人堆里,不會像別的女子那樣,被男人碰一下就想七想八,也不會看到一個長得好看的男人就在心中期期艾艾。男女之間那層令人悱惻心動的紗,在百戲班那口無遮攔的地界,也早已成了一堆破爛。初華懂事很早,三教九流的地界,男女光著身子抱在一起的場面她也撞過幾回。
對於男女之事,她好奇卻遲鈍,情竇初開什麼的,在她身上沒有什麼跡象。在初華看來,一旦和男子成為了那種關係,就要眉來眼去摟摟抱抱。她不喜歡那種膩歪的樣子,每當聯想到自己身上,就覺得一身雞皮。
所以,她拒絕陳紹的時候,並沒覺得有什麼可惜;而朔北王雖然英俊拔萃大名鼎鼎,還曾經以及其迷人的架勢救過她的命,以前初華對他,也不過是心存敬畏而已。
可是現在,事情不太一樣了。
初華先前還害怕自己面對朔北王,會控制不住,做出些彆扭的事。
但是幾天下來,她發現這種擔心是多餘的。
他們打鬥,初華費盡心思,尋找他的一切破綻,襲擊他,打倒他。朔北王則全力地招架,時而反攻,時而也會猝不及防被她乘虛而入,露出驚詫的表情。
當然,大多數時候,初華會因為不得要領而氣得發作;而朔北王,始終像一隻胸有成竹的豹子,面對著這張牙舞爪的小獸,匡正她,引導她,在她束手無策的時候,告訴她應該怎麼做。
他們打得多激烈,討論起來的時候就會有多激烈,初華從沒有像現在這樣跟一個人聊得如此歡暢,她幾乎有些懷疑,這個亦師亦友的朔北王,是不是也像她和睿華那樣,有一個一模一樣的親兄弟,之前一直都被掉了包。
朔北王是個嚴師,卻又十分包容,她不需要遮掩,不需要扭捏,甚至什麼時候忽然臉紅了,也可以極其自然。
初華覺得這樣很好。
雖然掖著些小心思,讓她時而患得患失,但是其中的快樂,是她從前不曾體會過的,想起來,總帶著那麼一道蜜糖似的甜。她沒有勇氣表露出來,但是,卻放鬆了許多。她大膽地想,暗戀朔北王、跟朔北王做春夢的人多了去了,自己不偷又不搶,這有什麼好難為情的?何況現在,她可以每天跟朔北王在一起,跟他說話,看著他露出笑容,聽到他的聲音……這真比什麼都好。
想著這些,初華就覺得輕飄飄的,好像走在了雲上一樣。
「笑什麼?」暮珠拿著衣服進來,看到初華坐在水裡傻笑,好奇地問道。
「沒什麼。」初華回神,掩飾地轉開頭。
暮珠賊笑,意味深長地瞅著她,「小女子,該不是思春了?」
「別胡說。」初華知道她向來說話沒正經,打死不認。
暮珠也不再問,抿唇笑著,將她的衣服掛在屏風上。過了會,她忽然想到什麼,道,「對了,過幾日就是你的生辰,可想好了如何慶祝?」
初華訝然,算算日子,果然,真是她的生辰。
「你怎麼知道?」她好奇地問,「我沒同你說過。」
暮珠好笑地說:「真是練武練懵了,你與大王可不是同一天麼,他禮物都送來了。」
「禮物?」初華眼睛一亮,「什麼禮物?」
「那得到時候才能給你看。」暮珠神秘地笑,眨眨眼,「想好了麼,想怎麼過生辰?錢和人都不用操心。」
「這個啊……」初華想了想,道,「不過了吧。」
「為何?」暮珠訝然。
「不為何,」初華訕訕道,「以前都是祖父給我過的,後來祖父去了,我就沒再過了。況且現在何叔他們和睿華都不在,我過了也沒意思。」
暮珠知道她祖父的事,聽她這麼說,知道會勾起些不愉快的往事,也只得不再多說。嘆口氣,摸摸她的頭。
初華趴在池沿上,望著屏風邊的燭光。
其實,不過生辰也沒什麼。她現在最覺得開心的事,就是那練武場。生辰跟朔北王在一起,打打鬧鬧說說笑笑,那也不錯啊……
隔日,初華仍然準時到了練武場,與元煜習武。
不知是不是昨夜睡得好,她今日特別精神,不到半個時辰,元煜被她連捉兩次破綻,拳腳結實地打在布包上。
「不錯,有進步。」元煜道。
初華一喜,再接再厲,當她再次瞅到一個破綻,揮拳打過去的時候,元煜回身,用手臂擋住。初華感到手上一陣發麻,正想收回,元煜突然鉸住她的雙手,將她攔腰抱起。初華大驚,天旋地轉,回過神來的時候,她已經被元煜扛到了肩上。
血氣和熱氣登時翻湧上臉,「你……」她又羞又急,手在空中亂揮亂撓,「你快放我下來!」
「放鬆。」元煜卻是不緊不慢,走到一堆疊起的草墊子面前,將她放在上面,「且歇一歇。」
初華愣住,看著他對自己一笑,轉身朝門外走去。這才看見,文欽跟兩個屬官站在那邊,朝這邊探頭探腦。
什麼啊……
只是要去跟人說話而已……也用不著這樣啊……
初華腹誹著,只覺得心還在砰砰地跳,忽然瞥見暮珠朝她擠眼睛,登時又耳根燒起。
元煜跟那幾人說了好一會話,沒多久,走了回來。
他看看初華,忽而道,「孤明日去雲中郡。」
初華訝然:「雲中郡?」
「嗯。」元煜拿過一隻水囊,仰頭喝一口水,「那邊有些事,正好回王宮看看。」
說罷,瞅了初華一眼,傲嬌地說,「你也要去,你這根底,丟幾天又會跟沒練過一樣,別想偷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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