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心緒

  「百戲?」安色伽訝然,片刻,看著初華笑了笑,「百戲麼,公子的美人還真是問對了,這琉璃館,最出名的樂子之一,便是莫多都家的百戲。」說罷,問懷裡的女子,「我記得莫多都的百戲每晚都有,不知開始不曾?」

  女子嬌笑,撫著他的胸口,「早開始了,這時辰,大概就要演到那騰雲化霧了。」

  安色伽擰一把女子的腰,笑了笑,即刻命僕人們將錦榻擺出門外去,招待元煜觀看百戲。

  初華沒想到元煜真的讓自己看百戲,眼睛亮亮的,見著開了門,便迫不及待地想出去。不料,肩膀卻被元煜的手臂攬得死死的。

  「如此,可麻煩了安公子。」元煜溫文道。

  安色伽道,「王公子怎這般客氣,請。」

  二人你揖我讓,緩步出了廂房。這樓中的闌干不高,坐在邊上,正好能看到大堂里的百戲,位置絕佳。

  初華好不容易等到元煜帶著她走過去,連忙扶在闌幹上,興致勃勃朝下方望。只見那個穿著彩衣的人還立在那裡,一個女子在台上跳著胡舞,轉圈轉得風一樣。彩衣人拿著一塊寬大的紅綢,在女子面前突然一揮,女子就變成許多漂亮的鳥兒,嘰嘰喳喳騰飛而起,繞著寬敞的廳堂飛來飛去。

  看客們爆發出熱烈的叫好之聲,初華亦是覺得賞心悅目,撫起掌來。

  「那女子,怎會不見了?」元煜緩緩的聲音傳來。

  「是台子的機關。」初華看著那邊,解釋道,「事先在台子上做一塊活板,」

  「哦?可看不到洞口。」

  「那人將紅綢放下的時候,就已經遮起來了,就算有破綻,大家也會盯著那些鳥兒不去注意。」初華興致勃勃道,「其實幻術的演法大致就是那樣,環環相扣的細處,才能看出本事高低……」

  她說著,忽然發現元煜不知道什麼時候挨在了身後,挨得很近。初華一邊是柱子,元煜一手伏在闌幹上,剛好將她夾在中間。

  初華大窘。方才在廂房裡,兩人雖坐在榻上,卻其實隔著些距離,可現在……

  「怎不說了?」元煜發覺,道。

  「你……你走開些。」初華小聲道。

  「放鬆。」元煜聲音淡淡,「看看周圍。」

  初華訝然,朝四周看去。

  果然,各層樓的廂房裡,都有客人出來觀看,還有大堂的那些看客,無一例外的左擁右抱,調笑連連。

  安色伽更是豪氣,倚在榻上,左邊餵果子,右邊遞酒,後面一個掐肩的,身前一個捶腿的。他得意洋洋,看著樓下的表演連聲叫好,讓從人去打賞金子。美人們倚在他懷裡,笑得春光明媚,安色伽摟過一個來親了口,活脫一個下流胚。

  「我已經說了你是我帶來的美人,不裝得像些,人家怎麼信?」元煜大言不慚。

  初華癟癟嘴,只得不再說話。

  再看向那台上,莫多都又走了出來,耍了幾個拳腳之後,將手一揮,濃濃的煙霧騰起,他像踩著雲霧一樣,飛到了半空……

  初華看著,卻有些心猿意馬起來。她發現自己的感官變得有些靈敏,無論如何也無法忽視掉身後的人。耳畔,隱約傳來來呼吸的起伏;而背上,幾乎能感覺到他胸膛的溫熱。雙頰上好像被太陽曬傷了,隱隱發熱……

  樓下又傳來一陣叫好聲,莫多都正向台下的人行禮致意,各種錢物飛到台上去,他和弟子們滿面笑容,應接不暇。

  元煜看看那邊,片刻,卻又將目光收回,落在身前的這顆腦袋上。

  他目光有些玩味。

  初華的頭髮黑而柔軟,梳著垂髻,樣式尋常,但元煜覺得很好看。幾朵小花簪在上面,映得她的半邊側臉水靈小巧,脖頸潔白。

  還有那淡淡的味道,元煜又嗅到了,縈繞在鼻間。

  那日在馬車上的那種怪異的感覺,似乎又回來了。

  莫名的,元煜心中又想起了那個問題。

  她到底用的是什麼香?

  田彬帶著人,在琉璃館四周監視著,確定沒有異狀。

  好容易挨到夜深,他看到元煜的身影從裡面出來,心登時大大地松下。

  他連忙發了個暗號,收了隊。扮作僕人的侍衛們擁著馬車過來,接元煜上車。

  元煜與安色伽作別的時候,田彬走上前去,忽然,看到元煜身旁立著一個女子。她二八年紀,穿著一襲曳地長裙,雖只有側臉,卻能看出那是個美人。

  殿下居然帶著個女子,田彬有些詫異。

  正瞅著,忽然,那女子轉頭過來,秀致的面容,似曾相識。

  呃?田彬愣住,眼珠子都快瞪了出來。

  「今日蒙公子宴請,在下感激不盡。」元煜微笑著對安色伽說。

  安色伽亦笑,「王公子遠道而來,我無所招待,照顧不周之處,還請見諒。」說罷,又道,「不知公子明日有何安排,我往郊外打獵,欲邀公子同往。」

  元煜道:「安公子好意,在下心領。只是家中事務繁雜,在下明日一早要啟程,不便停留。」

  安色伽看著元煜,頷首,未幾,卻看向初華。

  他唇角彎起,道,「我久聞中原美人溫婉似水,如今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公子將來若有了空閒,不妨到我疏勒國做客,西域的美人亦是多姿多彩,保管公子飽覽無遺。」

  嘁。

  初華聽得這話,心中不屑。

  什麼飽覽,安色伽著不要臉的,她要真是朔北王的什麼美人,說不定此時就立刻氣得跳起來把他滅了。

  元煜莞爾,道,「安公子盛情,在下定不錯過,後會有期。」

  二人笑語晏晏,一番寒暄之後,元煜攜著初華朝車駕走去。

  登車時,田彬一直看著初華,狐疑不已。

  初華眨眨眼。

  「回客舍。」元煜吩咐道,馭者即刻揚鞭走起。

  車輪轔轔的聲音從外面傳來,附近酒樓伎館的樂聲和歡笑聲接連不斷。

  光照透過細竹簾,忽明忽暗,元煜終於得到了清靜,深深地吸了口氣。

  初華坐在一旁,瞅瞅他,有些不安。

  雖然他似乎對自己的突然闖入並未生氣,但是單獨面對著,初華還是覺得有些小小的不安。

  「我真的是想去看百戲,你也知道,那是男人的地方,我不夠錢,只好穿著女裝混進去。」坐了一會,她解釋道,「我真的不是故意打擾你的,都是湊巧。」

  「嗯。」元煜不置可否地應道,靠在軟墊上,閉目養神。

  「你方才也做得不對。」初華醞釀了一會,終於鼓足勇氣。

  元煜睜開眼睛。

  「什麼?」他瞥了瞥她。

  「我知道你是想幫我,可你……你為何一直那樣……」初華說著,自己都覺得不太好意思,聲音結巴。

  「那樣?」元煜揚眉,「什麼那樣?」

  「就是那樣!」初華紅著臉,有些氣惱,這不是明知故問麼!

  「那有什麼錯。」元煜毫無愧疚,「孤說了你是孤的美人,難道相敬如賓,別人一看就是假的。」

  「誰要你說什麼美人,你可以說我是侍女啊。」初華瞪著他,「你……你欺負人!」

  這時,馬車停下,侍從在外面稟道,「殿下,客舍到了。」

  元煜應了一聲,掀起車幃,卻回頭。

  初華望著他,小臉氣鼓鼓的,眼睛卻亮得如同清泉。

  元煜狡黠地一笑,低聲道,「欺負你,又怎樣。」說罷,下了車,揚長而去。

  事情落定,高枕無憂。

  這客舍,元煜花了大價錢包下,來往並無閒雜之人,客舍主人見到這麼大方的客人,伺候得周道。

  元煜回到房中,即刻泡了個澡,將臉上的假鬍子除下,登時覺得沒了負擔。

  水汽氤氳,他在水中閉氣,片刻,浮出水面。

  神清氣爽,白日裡的所有汗膩,伎館中渾濁的氣味,還有那波動的心緒……似乎都已經除盡。

  可是,元煜卻忽而覺得,還有一股味道浮在呼吸之間。

  他皺皺眉,猛嗅了嗅,並無異狀,可待得靜下來,卻又似乎隱約飄蕩。

  元煜想起從前,宮中一位精於調香老內侍告訴他,最好的香,那是可以沁入心中的,就算爐中無物,也能讓人時時念著……

  燭光在屏風外閃動,元煜望著頭頂團團的霧氣,不再動作。

  雖然元煜一直知道夏初華是女子,但是他從不覺得這有什麼,連浴室那樣的地方鬧過兩次不愉快,也並沒有很當一回事。因為他覺得,夏初華這個人,穿上男裝,有時比男人的本事還大,他實在無法將她看做女子。可是如今,這心境卻起了些變化。想起她忽然穿著女裝出現時的樣子,元煜就會覺得自己的思緒被捉住了一般,進而想起那脖頸上細膩光滑的皮膚,還有那幽淡的味道……

  元煜靠在桶沿上,有些怔怔。

  他不是個會對自己撒謊的人,意識到自己的心思之後,他並不詫異,卻覺得啼笑皆非。

  從小到大,他見過的女子成千上萬,什麼樣的美人不曾見識過?環肥燕瘦,大家閨秀,小家碧玉,元煜欣賞她們,但是他從不曾流連駐足。他曾經不羈,曾經傲慢,騎馬仗劍,便覺得自己無所不能。但是在朔北磨礪多年之後,他已經學會了謙虛地面對命運。他知道每時每刻都有可能應對突然而來的戰事,對於他而言,性命都不是自己的,又拿什麼去許給別人?

  夏初華或許是與眾不同的,她性情堅韌,她身上的技藝能抵上一支奇兵,但是,她仍然是一個女子……

  元煜將頭埋入水中,直到胸中的氣用盡,才衝出水面。

  他抹掉臉上的水,望著屏風上的燭光,目光已經變得沉靜。

  「殿下心愿,決定皆在初華。小人別無所求,只盼初華若願意留下相助,殿下萬萬保她平安。」

  那日的村宴上,何叔神色和藹,這般對他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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