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埋伏

  雖然中山國有睿華,但是在初華看來,何叔的這村子,更貼近家這個稱呼。

  早晨,她醒來的時候,太陽已經曬在了頭上。初華看著周遭,簡陋的家具,粗糙的四壁,自己身上的薄褥,卻是嶄新的。

  「喵。」將軍臥在她的身旁,曬著太陽,懶洋洋地喚了一聲。

  心暖暖的,初華下榻,穿好衣服梳好頭,開門出去。

  何叔的妻子王氏正在院子裡灑掃,看到初華,笑眯眯,「起來了?廚房裡有粥,自己去盛些吃吧。」

  初華應一聲,莞爾問道,「何叔他們呢?」

  「下地去了。」

  初華有跟她聊了兩句,到井邊打水洗漱。

  井水很清涼,打上來,捧著往臉上輕輕潑幾下,醒神又舒服。初華把臉洗乾淨,眯著眼睛伸手去取干布,卻看不清在哪裡。她伸著手,未幾,干布卻自動到了她的手裡。

  初華訝然,把臉上的水擦乾,這才發現是陳紹。

  他看著她,咧嘴笑了笑。

  「何時回來的?」初華莞爾,一邊擦著臉一邊問,「何叔他們呢?」

  「何叔和老吳在地里,阿堵砍柴去了。」

  「你呢?」初華瞥瞥他。

  「我放羊啊。」陳紹道,笑笑,「順便回來看看你醒了不曾。」

  初華亦笑。

  陳紹比她大兩三歲,是何叔收養的孤兒。在戲班裡,他跟初華從小玩到大,十分要好。

  「那時我可擔心你了,」陳紹四下里看了看,小聲道,「聽說中山王喪身大火,我急忙趕到洛陽去,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又不敢告訴何叔。」

  見他臉上有些委屈之色,初華哂然,忙安慰道,「我那時只是遇到了些變故,跟著兄長逃命,後來落了腳,便立刻給你去信了。」

  陳紹苦笑,道,「幸好我一直聽著你的話,察覺不對就立刻回到了京城的那間客棧里,不然,可得找瘋了。」

  初華莞爾,有些愧疚,「阿紹,這一次真是難為你了,害你為我奔波了那麼久……」

  「不不,」陳紹忙道,「幫你我樂意得很!」說著,他有些臉紅,看著初華,低聲道,「初華,有些話,我想對你說很久了。」

  「嗯?」初華眨眨眼,「什麼話?」

  陳紹的耳根發燙,對上她的目光,卻支吾以來,「我……嗯,我一直都……」

  「初華!」遠處傳來阿堵笑呵呵的聲音,「快來看,我捉到了什麼!」

  陳紹的臉僵了僵。

  初華望過去,只見阿堵高高地舉著一條魚,他身後,何叔和吳六也扛著鋤頭回來了。

  「喵!」將軍率先躥了出去,輕車熟路,一下跳到了阿堵寬闊的肩膀上。

  初華連忙迎上去,一邊走一邊問陳紹,「你方才要說什麼?什麼話?」

  陳紹看看何叔他們,臉上仍帶著赧色,有些無奈,「沒什麼,以後再說吧。」

  阿堵逮了一條十斤重的大魚,王氏親自下廚,把昨夜剩的豬油拿出來,把魚煎得香噴噴的。

  將軍聞到香味,一直在灶台邊上「喵喵」地轉。

  吃飯時,何叔對初華道,「你回來得正好,花火散用完了,我等都不會配,下個月鄉里要祭社,請我等去演些小戲,要用到花火散。」

  初華答應下來。

  祖父去世後,戲班裡的人大多散了,何叔領著這僅剩的三四個人在村里,平時做做農活,逢年過節便出去耍耍本事,賺些小錢回來。祖父的百戲班,幻術是絕活,何叔幾人也是憑著幻術,比別人得錢更多一些。

  在一間小廂房裡,收藏著祖父留下的各種瓶瓶罐罐。初華把花火散要用的藥粉找出來,將一張草紙在案上鋪開,細心地配製起來。

  花火散也是祖父發明的,也是做成丸子一般,點燃時,迸出五顏六色的火花,十分好看。將軍吃飽了,在初華旁邊跳上跳下,湊過來這邊瞅瞅,那邊聞聞。

  「將軍,別鬧。」初華聚精會神,做好幾隻小丸之後,伸伸懶腰,忽然覺得口渴了,出門去倒水。

  將軍見初華出去,沒過多久,又搗起亂來。

  它看旁邊有一團細麻線,便好奇地走過去,玩起來。不料,麻線在它的爪子上纏住,將軍想分開,卻越抓越亂,將初華剛剛配好的一包藥粉弄得亂七八糟。

  初華回來,見到案上狼藉一片,登時大怒,「將軍!」

  將軍一驚,帶著那團麻線跳下案去,不料,麻線的一端被帶著湊到了燈台上,忽然迅速燒了起來,發出漂亮的火花。

  「喵!」將軍嚇了一跳,拼命掙扎,初華亦是一個激靈,連忙將手中的水杯潑過去。

  一場小小的事故平息下來,將軍成了落湯貓,可憐兮兮地望著初華。

  「誰讓你這麼淘氣。」初華沒好氣地瞪它一眼,替它將那團麻線取下來,這是,卻發現麻線已經燒掉了好一段。

  腦海中似乎有什麼划過,初華愣了愣,盯著那團麻線,未幾,看向案上。

  那包花火散仍然躺在那裡,被潑灑得亂七八糟,還殘留著幾隻腳印。

  何叔等人在院子裡練著把式,忽然看到初華從屋子裡跑出來,手裡提著一隻小包袱。

  「我要去一趟朔北王的營里!」初華匆匆說著,便去馬廄里套馬。

  「朔北王?」吳六與何叔面面相覷,訝然問道,「怎麼了?」

  「沒什麼,去去就來!」初華眼裡閃著興奮的光,翻身上了馬,便朝外面奔去,和著蹄聲,遠遠傳來她的聲音,「不必等我用晚膳……」

  朔北軍鎮守武威的中尉姜林,是一個精幹的中年人。

  白日裡,姜林陪同著元煜,一直在營中巡視,觀看軍士操演,視察各處防務。

  「聽奏報,羯人近來劫掠了草原諸部,看這架勢,很快又要打武威的主意。」元煜問姜林,「這邊有何難處麼?軍備、人手,有缺短儘管說。」

  「軍備和人手,倒是不缺。」姜林皺皺眉,道,「只是這位周太守,有時難說話些。」

  「哦?」元煜訝然,「怎麼說?」

  姜林道,「這位周太守,是去年到任。按規矩,朔北軍與郡兵共同戍守,郡兵據內,朔北軍據外。這位周太守到任之後,提出兩軍三月換防一輪。」

  「此事孤已知曉。」元煜道,「你曾傳書告知。」

  姜林道,「可前兩日,正是兩軍換防之日,我軍撤入內線,照理說,武威城的戍衛也應當交與我等,可周太守卻說,武威城乃是郡府治下,理當由郡兵守衛,不肯交與我軍。」

  元煜笑起來:「哦?那你該高興,不必分出兵馬替他守城,可省了不少事。」

  姜林愣了愣,忙道:「殿下,我……」

  「孤知曉了,」元煜頷首,望向遠處操練的軍士,若有所思,未幾,卻看向田彬,「孤記得今晨,周太守曾遣人來請孤赴宴,是麼?」

  田彬道:「正是。」

  元煜唇角彎了彎,道:「派人去回一聲,孤今晚赴宴。」

  那偶爾得來的靈感,好像那燎原之始的一點星火,在初華的心中點燃,照亮了那團亂麻中的一點頭緒。

  可惜那些帶來的霹靂罐和雷火罐,都在營中,初華一路飛馳,到兵營的時候,已經是日暮時分。士卒們認得她,紛紛放行。初華趕回了帳中,翻出兩隻霹靂罐,將自己做好的引線接上。

  果不其然,用那花火散做的引線,燒得均勻而迅速,爆裂時,與初華估算的時間並無相差。

  那「轟」一聲的巨響,教一眾從未見過這等物什的軍士開了眼,也驅散了初華心中的最後一點霧霾,可謂撥雲見日。

  「殿下在何處?」她高興地問士卒。

  「殿下?」士卒回過神來,忙道,「今日周郡守宴請,殿下早些時候,已經去了城中。」

  「赴宴?」初華一怔,登時不高興。

  那個刀剮鬼,是他千方百計哄她來做這事的,現在她做成了,他竟敢去赴什麼宴?!

  聞知元煜赴宴,周郡守大喜。

  元煜來到時,周郡守親自出城,將他接到府中。時值黃昏,郡守府明燈高掛,樂聲悠揚,好不熱鬧。

  除了郡守,文武屬官等六七人,亦列席宴上。

  待得主賓落座,周郡守親自舉杯,向元煜道,「下官新到任上,久違殿下英名,崇敬不已。奈何殿下事務繁忙,不得與殿下多敘,心中甚掛念。未想今日殿下親自光臨敝舍,下官實誠惶誠恐,喜不自勝!」

  元煜莞爾,亦將酒杯向他舉起,「郡守客氣,孤此來,乃是巡視軍務。原本打算明日到署中,與郡守商討防務之事,奈何郡守三番兩次相邀,孤實難推卻,只得恭敬不如從命。」

  周郡守笑起來:「殿下哪裡話,殿下光臨,下官門庭生光!」

  四座賓客皆應和,紛紛向元煜敬酒。

  元煜神色隨和,文雅地以袖掩杯,一飲而下。田彬立在元煜身旁,周太守熱情地說,「田都尉等諸位將官,從五原而來,一路奔波。下官亦備下酒水,為諸位接風洗塵。」說罷,抬抬手,幾位侍婢捧著酒水過來,在田彬等人面前奉上。

  田彬露出猶豫之色,看向元煜。

  元煜淡笑,「既來之則安之,莫負了郡守心意。」

  田彬目光微閃,應一聲。

  周郡守大喜,讓家人將侍從們也安排到席上。

  飯食豐盛,美酒飄香,家伎們身著艷麗的衣裳,擺手扭腰,舞姿繽紛。

  樂聲靡靡,為首的女子妝容冶艷,朝元煜顧盼頻頻。

  元煜坐在席上,手握酒杯,欣賞著樂舞,唇噙淺笑,似已經有了醉意。

  周郡守見狀,笑道,「下官家中這些舞伎,皆出自名師,漢地與西域的舞蹈,皆是通曉。」說罷,對為首的女子道,「還不快為殿下敬酒。」

  那女子嬌滴滴應一聲,將一隻金杯拈在手中,舞姿如弱柳扶風,又如靈蛇矯游,斟滿一杯酒,盈盈遞至元煜面前,軟軟道,「殿下,請。」

  元煜看著她,片刻,餘光掃向四周。

  席上的幾名賓客,有的飲酒,有的提箸,目光卻無一例外地盯著這邊。

  元煜神色不改,伸出手,卻不將酒杯接過,突然,捉住女子的手。

  女子一驚,杏眼動了動。

  周郡守亦微微變色。

  元煜卻笑,將女子拉近前來,就著她的手,將酒飲下。

  片刻,周郡守哈哈大笑,「殿下風雅,果名不虛傳!」

  元煜亦笑:「不想這武威城中,竟有這般佳人。」說著,眼角瞥到不遠處的幔帳下隱約露出了半隻腳,再往上一些,一點寒光微微閃現,未幾,隱匿不見。

  女子含羞帶嗔,望著她,勾起紅唇。

  「殿下,再飲一杯。」她軟軟地貼過去,拿起酒壺。

  酒再度落入金杯中,漸漸斟滿,女子剛要在他身旁坐下,元煜卻站起身來。

  「孤敬郡守一杯。」元煜一手提壺,一手握杯,腳步微浮地朝周郡守走過去。

  周郡守忙道:「豈敢豈敢!」說著,雙手捧著杯子起身。

  元煜親自為他斟了酒,看著他一笑,醉意醺醺。

  周郡守見得他如此,放下心來,迅速將酒一飲而下。

  正要放下,元煜卻忽而將他手腕扣住。

  就在此時,旁邊的田彬突然一躍而出,「鏘」一聲寒光出鞘,將刀架在了周郡守的脖子上。其餘侍衛亦拔劍出鞘,將元煜團團護在周圍。

  眾人登時大驚,幔帳後面,呼啦啦湧出幾十號人來,明晃晃的刀子圍成一圈,對著元煜等人。

  元煜面色不改,不緊不慢道,「郡守,好陣仗。」

  他的手似鐵箍一般鎖住周郡守的脈門,撼不動半分。

  周郡守心中暗自叫苦,連忙地對周圍人喝道,「還不快將兵器收起!」

  衛士們猶豫著,片刻,依言收起兵器。

  「殿下……」周郡守咽了咽唾沫,賠笑,「誤會,誤會!」

  元煜的臉然笑著,卻目光灼灼,盯得周郡守背上發寒。

  「今夜月色甚好。」只聽元煜緩緩道,「郡守與孤到外面去散步賞月,如何?」

  周郡守被那氣勢壓著,竟反抗不得絲毫,只得道,「殿下相邀,下官自當陪同。」

  元煜低低笑起來,帶著他,大搖大擺地朝門外走去。堂上眾人見得這般變故,面面相覷,左右侍從想上前,卻被元煜的手下用刀劍指著,又見周郡守在元煜手中,不敢阻攔。

  待得出到門外,只見火光明亮,全副武裝的士卒站了半條街,見到元煜與周太守出來,領隊的將官顯然愣了一下。

  「讓開!」周郡守感到背後抵著的刃間,連忙喊道。

  元煜帶著周郡守一路前行,軍士們被迫讓開一條道,眼睜睜地看他們離開。從人牽來車馬,元煜將周郡守捆上,扔到車上,自己亦乘上去。

  「蕭元煜!」周郡守破口大罵,「你綁架朝廷命官!此罪當誅!」

  「那謀害皇子,該當何罪?」元煜將他提在身前,低聲道,「莫亂動,頭頂的那些軍士想射的是孤,你亂動,說不定就射中你了。」

  周郡守一驚,看向四周,果然,附近的屋脊和城牆上,有許多軍士正張弓搭箭。

  「放下!都放下!」他破口大罵。

  城門越來越近,元煜喝令,「叫他們打開城門!」話音未落,卻聽城上的將官大聲道,「朝廷有令!就地誅殺逆賊!格殺勿論!」

  眾人皆是一驚,周郡守睜大眼睛,登時面如土色。

  元煜眸中厲色聚起:「田彬,從右側衝出!」

  田彬得令,可就在此時,只聽城頭的將官大聲道:「放箭!」

  箭矢的破空之聲傳來,周郡守正要大罵,一支箭射穿了他的頭顱。

  眾人連忙躲避,正著急無計,突然,「轟隆」一聲巨響。刺目的火光驟然迸發,熱浪掀來,碎石如雹,伴隨而來的,是譁然一片的慘叫。

  塵土在夜色里飛散,渾濁不堪,厚實的城門露出一個巨大的豁口,喊殺聲從外面傳來,朔北軍的士兵士氣高昂,從豁口一擁而入。

  元煜等人心中皆是欣喜,等待上前會合,突然,斜里衝出一人,直取元煜。

  左右都在奮戰,元煜一驚,忙要拔劍,不料周郡守的屍身卡住了劍柄。

  「殿下!」田彬的驚呼傳來,眼看那人就要朝元煜刺出長矛,突然,一把劍將他透胸而過。

  那人睜大著眼睛倒下去,後面,露出初華纖細的身影。

  她嫌惡地將臉上的血污擦去,瞅瞅元煜,驕傲地說,「這回,是你欠了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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