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和四年春五月,十國反叛,天下震驚。
同月,叛藩之一中山國突然生變,原本宣稱暴斃的中山王突然返國,誅殺了弒君謀逆的董氏和馮氏,王太后自盡。
中山王奪回都城之後,即刻上書朝廷,痛陳董氏與馮氏之惡,同時退出與其與九國的反叛同盟,重歸朝廷。
中山國地處北邊,是十國同盟中牽制朔北王兵力最有力的棋子,此事猶如入夏後最猛烈的雷雨,疾掃天下。九國的氣焰被打下許多,而京畿則人心振奮。
為了幫助中山王,朔北王派兵,與靈壽派出的軍隊合圍樂邑。
常山國和趙國曾派兵支援叛軍,可是聞得中山王奪回了靈壽,知曉大勢已去,紛紛撤回。
有細作潛入樂邑之中,散布了中山王重奪靈壽的消息和中山王的招安令。招安令中說,叛國者是董氏和馮氏手下的叛將,與諸軍士無關,若肯棄暗投明,過往不究;若獻叛將首級,賞金十萬,獻荀祿首級,賞金二十萬。
樂邑的中山國軍士雖為叛將荀祿率領,卻到底都是中山國人,家小都在中山王的掌握之中。消息在樂邑的軍士和百姓間傳開,士氣驟降,人心渙散。
荀祿聞得風聲大怒,令各部將官嚴查,一旦出現傳謠之人與企圖叛逃之人,格殺勿論。接連兩日,樂邑中被梟首的軍民達百人之多,恐怖籠罩。
靈壽剛剛收復,中山王派往夾擊樂邑的軍士不過萬人,但是,當數百面中山王的旗幟在城下出現,浩浩蕩蕩,卻成為了壓垮叛軍的最後一擊。進攻還未發起,當夜,十幾名意欲投誠的將官聯合,派人潛入了主帥的府中,將疲憊不堪的荀祿斬殺。
舉火為號,譁變驟起。軍士們高喊著「殺逆賊」,「迎王師」,將樂邑的城門打開。
駐軍十萬的樂邑,朔北王未進攻一次,輕鬆奪取。
捷報傳來的時候,初華正跟著睿華一起,在裘鶯鶯生前居住的行宮裡觀看。
睿華接過急報,看了看,神色平靜,「知曉了,傳太傅、中尉,一個時辰後到我宮中。」
從人應下,睿華與初華相視一笑,繼續在廊下行走。
「朝廷不會追究中山國反叛之事麼?」初華問。
「不會追究的,」睿華道,「不費一兵一卒得回了中山國,朝廷只會高興。」
初華頷首,還想再說些什麼,睿華指指不遠處一道門,「那裡過去,便是母親的居所。」說罷,帶著她走過去。
宮室不大,園林卻十分漂亮,可惜關閉多年無人居住,屋頂上生了雜草,宮牆和屋樑上的彩畫都已經斑駁陳舊。
「你從前來過麼?」初華問睿華。
睿華頷首,道,「從前父王在世時,常常帶我來,他說這是我出生的地方。」停了停,補充道,「但他去世之前,才告訴我還有一個妹妹。」
初華默然,看看周遭的景色。花木無人修剪,瘋長得茂盛,一棵垂柳立在池邊,柳絲垂到了水面上,旁邊的花樹下,有一架朽壞的鞦韆。初華不禁遐想,當年那個坐在這鞦韆上的女子,有著一張與他們兄妹相似的臉,慢慢盪著,眉間憂鬱。
時光掠過,她投在地上的影子,變成而如今的兩個人。
初華抬眼看向睿華,他也看著她,露出笑意,「我隔日便上書朝廷,為你請封翁主。」
初華愣了愣,有些訕然。
她從前很喜歡在大街上看那些貴族女子穿得漂漂亮亮,坐著華美的車駕,招搖過市,幻想著自己有一天也可以這樣就好了。她為有睿華這樣的兄長而自豪,但是中山王妹妹這個身份,她還是覺得有些虛幻。
這些天來,睿華十分繁忙,初華陪著他東奔西走,雖幫不上什麼忙,卻覺得踏實快活。從前初華被馮暨捉來的時候,一直關在深宮之中,知道她存在的人很少。但是現在不一樣,許多人看到睿華身旁這個長得幾乎一模一樣的人,都露出詫異的目光。初華穿慣了男裝,別人也一直以為她是男子,宮裡的人稱她為「公子」,初華也並不介意。
接下來,突然要變成王妹、翁主什麼的……
她甚至能想到何叔他們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驚得吹鬍子瞪眼睛的表情,「你……?!」
「怎麼了?」睿華看出她的表情,「不喜歡?」
初華忙搖頭,小聲道,「只是覺得有些突然。」
「怎會突然。」睿華微笑,「對了,我還要帶你去一個地方。」
「什麼地方?」
睿華一臉神秘,沒有告訴她,只拉著她的手往外走。
車馬一路飛馳,睿華帶她來到了宮中供奉祖先的廟宇中。
堂上,香菸繚繞,寂靜莊嚴。一排排的金漆牌位立在上面,在燭光下,一串串的名號映入初華的眼中。這些都是中山國的先王和王后,他們的父親桓王也在其中。忽然,初華看到其中有一塊新制的牌位,上面赫然寫著「恩祖父夏琨之位」。
初華睜大眼睛,看向睿華。
睿華卻是莞爾,片刻,正色走到那牌位面前,鄭重一禮。
「晚輩睿華,乃初華同胞兄長。」他朗聲道,「恩公養育吾妹,睿華深緬,從今往後,恩公亦是睿華祖父,子子孫孫世代供奉,以謝深恩!」
初華立在一旁,怔怔的望著他,忽然,雙目模糊。
一隻微涼的手指輕輕將她的淚水抹去,睿華看著她,伸出手來。
初華再也忍不住,撲到他的懷裡,痛哭起來。
睿華抱著她,撫摸著她的頭髮,輕聲道:「初華,這裡就是你的家。」
初華點點頭,心中滿滿皆是溫暖。
二人正相視破涕,忽然,內侍匆匆來報,「大王!朔北王來到,已至城門!」
「朔北王?」初華的眼角還掛著淚珠,愣住。
睿華看著那內侍,面色微變。
初華沒想到,元煜竟來得這麼快。
此行,不僅是他,清河王也一同來到。
中山國此番得了元煜的幫助才得以平叛,眾人久聞朔北王威名,又經此一役,對此人更是好奇。
朔北王和清河王的車駕在宮前停下的時候,國中的許多大臣和貴族都趕了來,立在睿華身後翹首盼望。
初華站在一旁看著,出乎意料,她以為元煜會像在齊國和清河國的時候那樣,來來去去就是那兩身便裝。可是此時,他上衣下裳,玉帶高冠,從那輛漆光精緻的馬車下來時,身形英挺,廣袖翩翩。
而清河王一貫的仙風道骨,那支拂塵拿在手中,配著保養光亮的長髯,亦是引人注目。
人群發出一陣讚嘆之聲。
「朔北王,果名不虛傳。」她聽到有人這樣稱讚。
睿華身為中山王,亦是身著盛裝,金冠深衣,昂首立在臣民之前,溫文風雅卻不失王者之氣。他的那身衣服,初華在京城裡見太皇太后的時候穿過。雖然二人長得像,年紀相仿,但站在一起,睿華的身形還是比她高一些。這衣服穿在身上,也比她更像個王。
當清河王與元煜走來,睿華露出微笑,親自下階去迎。
「恭迎殿下。」他行禮,朗聲道,「恭迎清河王。」
元煜看著他,亦莞爾還禮,「中山王。」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初華覺得他的眼神往這邊掃了一下,心忽而提了提。
不出所料,這二人來到中山國,並不是隨便逛逛的。
在宮中客套一番之後,清河王即刻提出,想去看看那日破城時倒塌的城門。
睿華欣然應允。
時日過去並沒有多久,倒塌的城門雖然已經被清理了得差不多,卻來還不急修復。巨大的豁口周圍,殘存著焦黑的火燒痕跡。清河王看到,眼睛裡立刻露出興奮的光,又掏出了那枚透亮的水晶小球,毫不嫌棄地在一堆碎石瓦礫中間這裡看看,那裡看看。
睿華與元煜立在一旁,身量上,元煜比他高出許多。睿華雖顯得單薄,卻一貫的不卑不亢,與之交談,神色自若。
「孤才接到樂邑捷報,本欲往樂邑拜見殿下,犒勞將士,」睿華道,「不想殿下已親自駕臨。」
元煜道:「中山國之事已畢,孤欲返朔北,恰好叔父想來看看雷火罐的痕跡,孤便特地陪同而來。」
睿華頷首。
元煜的話卻沒有說完,「順道護送王弟同往朔北。」
此言出來,一旁的初華訕訕,就知道此人不會把自己輕易忘了。
睿華神色無波,看看初華,語氣慷慨,「應承殿下之事,孤自當照辦。」
元煜莞爾。
「不過,」睿華卻話頭一轉,「不瞞殿下,從前情勢緊急,未曾告知殿下,初華乃是女子。孤正欲上書朝廷,為初華請封翁主。」
「哦?」元煜微微揚眉。
初華汗顏,雖然她知道朔北王早心知肚明,卻不知道睿華此時說出這個,意欲何為。
「初華乃王妹,使往朔北,車駕從人不可缺少。」睿華淡笑,「孤只有這一個妹妹,萬事籌備周全為好,還請殿下等上兩日。」
元煜神色未改。
「大王所言,亦是人之常情。」他說,「不過,孤恐怕耽擱不得兩日。」
元煜看向初華,似笑非笑,「孤今晨接到急報,羌人進攻武威,只怕一刻也耽擱不得。」
武威?初華怔了怔,登時愕然。
「……初華……」何叔他們笑呵呵的面容,在腦海中掠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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