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一直不遠露臉,樂邑上空,濃雲密布,壓抑沉重。
中山國的中尉荀祿來到樂邑督戰,看著城下整齊的朔北軍兵陣,神情緊張。
「末將已經查探清楚,朔北軍只有五萬人,且無援軍到來。」一旁的將官道,「方才使者來報,使者以往盟國求援,不日便有援軍到來。」
荀祿點點頭,心中卻仍然不定。中山國地近北境,朔北王的名聲是如雷貫耳。朔北軍常年對抗外敵,歷練精銳,且朔北王用兵神出鬼沒,連年常勝。而中山國為藩國,久無戰事,養兵再好,恐怕也難敵這樣一支雄兵。
心中嘆口氣,荀祿只盼著援軍快來,靠著幾倍於朔北王的人數,恐怕才有十足的勝算。
天上下起微微的細雨,將大地籠罩在迷濛之中。沒有人注意到,樂邑西邊三十里的深山中,一支長長的隊伍正翻山越嶺,口銜枚,馬裹蹄,沒有一絲聲響。
天邊傳來悶悶的雷聲,王太后在榻上被驚了一下,醒過來。
屋子裡已經點了燈,窗子半開著,外面沉黑一片,什麼也看不到。
宮人們見王太后已經醒轉,忙過來伺候。
「我入睡時,可有戰報傳來?」王太后問道。
「稟王太后,並無戰報。」宮人答道。
王太后訝然:「沒有?」
「是。」
王太后皺眉,讓人召來馮暨。
「確無戰報。」馮暨道,「朔北軍到了樂邑,只有小股騷擾,並未攻城。」
王太后微微頷首,不禁困惑:「朔北軍一日內連下兩城,長驅直入,卻在樂邑前停下,連一次攻城也沒有,為何?」
馮暨卻不以為意,「這有何不解。朔北軍五萬人,我軍光在樂邑便有十萬人,那朔北王再吹得神乎其神,欲以如此懸殊之數取勝,亦是要先掂量掂量。」
王太后聽了這話,心中稍安,又道,「那些宮人說,朔北王放出話來,說睿華就在他軍中。若此言屬實,朔北王為何要幫睿華?」
馮暨冷笑,道,「我以為,朔北王軍中就算有個號稱是大王的人,也並非真是大王。」
「哦?」
馮暨讓她坐在榻上,輕輕給她揉著肩膀,「夏初華在京城假扮大王時,曾與朔北王傳出斷袖的緋聞。我猜測,朔北王此番進攻中山國,乃是夏初華從中作梗。」
王太后露出詫異之色,片刻,「哼」一聲,「賤人,果然是母女,一個德行。」
馮暨訝然:「母女?」
「正是。」王太后冷笑,「那賤人當初生的是一男一女孿生子,女嬰才生下就被送走了。」說罷,她冷笑,「他們以為我什麼都不知曉,都瞞著我。那夏初華莫非真以為自己能當上中山國的王女?白日做夢!」
這時,突然「轟」一聲,似乎是一個雷在附近落下,巨響震得案上的杯子都動了動。
二人皆驚了一下。
馮暨安慰道,「無事,只是個雷而已……」
話音未落,突然,內侍匆匆來到,神色慌張,「太……太后!丞相!不好了!鳳翔門……鳳翔門被雷劈中,倒塌了!有亂軍自城外而來,正在攻城!」
元煜派出徐衡,領著五千人,走獸道繞過樂邑,直撲靈壽。
深夜裡,驟然迸發的巨響伴著雷電般的火光,高大的城門登時倒作廢墟。守城的軍士目瞪口呆,直至看到蜂擁而入的士兵,才回過神來。
中尉丞李康在城中帶著兩萬軍士,與徐衡帶來的人裡應外合,襲擊城中各處駐軍之所。這般變故,始料不及,兵營里許多人尚在睡夢之中,未多時即束手就擒。
城中百姓被驚醒,恐慌迅速蔓延,許多人都準備逃難。徐衡早有預料,命軍士在街上大聲齊呼:「大王歸國追討逆賊,閒雜人等不得外出!」
先前李康散布的留言,早已在百姓中傳得沸沸揚揚。如今徐衡此舉一處,果然奏效,城中百姓關門閉戶,大隊人馬未遇到多少流民,很快便將城中控制。
睿華穿著一身銀甲,周身帶著些凜然之氣。他立在馬車上,轔轔入城,李康與一干大臣軍士痛哭流涕,跪在車前迎駕。睿華親自下車,聞言撫慰了一番,問道:「王太后與丞相等人何在?」
李康稟道:「太后等人俱在宮中!」
睿華看向遠處,宮城的高牆佇立在黑夜的那一頭,被熊熊的燭燎照亮。初華用布蒙著口鼻,跟在睿華旁邊,看到他神色凝重,鼓勵地握握他的手指。
睿華回握她的手,對李康道:「孤欲回宮,還請李中尉引路。」
李康等人群情激昂,在大街上擺起儀仗陣列,護衛著睿華,浩浩蕩蕩直往王宮而去。
宮城中的守衛,全都是董氏的親信部眾,李康在城下喝令:「大王回宮,速速開門!」門上卻一點動靜也沒有,未幾,城上落在箭雨,眾人急忙閃避。
而當箭雨停下,一人出現在城頭,卻是馮暨。
他高高在上,神色冷峻:「曹湛,李康!爾等竟敢勾結外敵,叛國逼宮!」
「馮暨!」睿華立在車上,朗聲道,「你與董氏合謀篡位,如今孤已歸國,還不速速投降!」
「何方來的小兒,竟敢稱孤!」馮暨冷笑,輕蔑道,「大王已死,爾等尋一個傀儡假扮大王逼宮,才是真正的逆賊!」
睿華大怒,馮暨卻道:「曹湛逆賊!你看看這是誰!」說罷,令軍士將幾人拉出來,曹湛一看,登時變色。他的父親、妻子和兩個兒子都被繩索捆縛,被按在城頭上。
馮暨讓刀斧手將斧頭架在他們的脖子上,冷冷道,「你現在退兵,我保你家人不死,否則……」他頓了頓,示意旁人。
刀落下,曹湛的大兒子身首分離,人頭從城牆上墜落。
城下眾人登時大驚。
「啊!」曹湛發出撕心裂肺的吼叫,旁人連忙將他攔住。
睿華望著馮暨,面色蒼白。
初華咬牙:「我去殺了他!」說罷,正要離開,睿華卻將她拉出,「不必。」
「馮暨!」他清喝,「你也看看,這是何人!」
說罷,旁邊的軍士拉著幾人出來,馮暨看去,面色亦是一變。董寬等王太后至親十數人,亦五花大綁,被拉到面前,瑟瑟發抖。
睿華道:「馮暨!爾等戕害大臣家眷,罪不可赦!」
馮暨神色不定,正要再說,身後傳來一個淡淡的聲音,「放箭。」
馮暨一驚,回頭,王太后立在陰影之中,神色冰冷,「他就在城下,機不可失。」
睿華見城上沒有動靜,正待再令,突然,初華大喝一聲,「小心!」將他撲倒。
一支箭釘在馬車上,接著,箭雨呼嘯而至。眾人連忙退開,董寬等推至城前的十數人,卻避讓不及,被亂箭射死,面目悽慘。
「好個心狠手辣!」徐衡罵道,問身旁軍士,「那邊可準備好了?」
「準備好了!」軍士答道。
徐衡將拈弓,將一支火箭射向半空。
馮暨見睿華躲過,正怒罵箭手,突然,聽到「轟」一聲巨響傳來,檐上的瓦都震得墜落,距正門不遠的王宮側門,火光奪目。
「宮門塌了!」有人驚叫道。
馮暨和王太后望著那面,俱是不可置信,直聽到旁人催促,才回過神來,連忙走下城去。
喊殺之聲穿透夜空,王太后與馮暨乘上車,奔向內宮,仍然能清晰聽到。
王宮裡到處人心惶惶,內侍和宮人們見二人匆匆逃回來的模樣,都知曉大勢已去,紛紛避難。
王太后回到康平宮中,下令內侍將宮門鎖死,正急躁間,卻發現不見了馮暨。
她皺起眉,想令人尋找,平日使喚的宮人卻都不見了蹤影。她走出門去,轉過一處偏殿,才到廊下,卻見馮暨穿著內侍的衣服,迎面撞上。
看到王太后,馮暨的面色僵了僵。
「你要逃?」她冷冷道。
馮暨目中有些驚慌之色,心思卻一轉,忙上前去,低聲道,「卿卿,朔北王的人已經破城。你我如今大勢已去,他們攻入宮中,是不會放過我們的。」
王太后看著他的臉,「如此,你待如何?」
馮暨拉過她的手,道「這宮中到處是內侍和宮人,你也去換一身衣服,隨我趁亂逃出去……」嘴裡說著話,袖中卻滑出一把短刃來。
可還未及下手,一把匕首已經刺入了他的心臟。
馮暨睜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瞪著王太后,未幾,沉沉地倒在地上。
王太后看著他的屍體,雙眸幽暗。她看著手上那把沾滿了血的匕首,怔怔立了一會,看向旁邊。一名內侍哆哆嗦嗦,望著她,不敢說話。
「你叫劉全?」王太后道。
「正……正是。」內侍瑟縮著答道。
「放心,我不殺你。」王太后淡淡笑了笑,「不過要你幫我做一件事。」
「太……太后請吩咐。」
「可知燈油在何處?」王太后將匕首上的血在馮暨的屍體上擦乾,緩緩問道。
徐衡帶來的五千軍士,皆是久經百戰的精銳,城中的守衛的抵抗如卵擊石,未幾則紛紛潰敗。
睿華被大軍簇擁著,由宮門一路入內,宮中的人都認得睿華的面容,又聽到軍士齊呼:「大王回宮,迎駕者賞,擋駕者誅!」紛紛跪了一路。
「大王!」行到正殿前時,先行的將官匆匆回來稟報,「已尋到了王太后,就在康平宮中。」
睿華望向康平宮的方向,頷首,「往康平宮。」
士卒手中的火把,將康平宮精緻的朱門畫梁映得光彩奪目。與平日威嚴的太后住所相比,此時的康平宮沒有一個人,宮門洞開,透出些詭異的落寞。
軍士們早已湧入開道,睿華下了車,踏上潔白的石階,走入宮中。
偌大的正宮之前,只站著一個人。
王太后立在台階上,手裡拿著一支火把,看著睿華,神色依舊高傲。
「睿華。」她意味深長,「真是你。」
「母后。」睿華望著她,目光沉靜,「投降吧,孤不會殺你。」
王太后看著他,笑起來。
「呵呵,投降?然後做你的階下囚麼?」王太后道,「睿華,你長大了,知道用我的家人來威脅我。」
「可把他們殺了的人是你。」睿華冷冷道。
「我是為了他們好。」王太后不以為然,「睿華,你可覺得自己報了仇,十分風光麼?你以為順著朝廷,會有什麼好事?呵呵,過不了幾年,他們就會把你削成乞丐一般。」
「我與你不一樣。」
「是,你與你那沒用的父親一樣。」王太后輕蔑地笑,盯著他,「而我,若要活,便要活得痛快,誓死不做螻蟻!」
她目光驟然銳利,透著瘋狂,說罷,將手中的火把扔在地上。
大火平地竄起,登時將黑夜照得如同白晝,王太后笑容猙獰,未幾即與身後的殿宇一道,被大火和濃煙吞沒。
「大王!」李康看著地上的油漬,急急道,「還請大王立刻離開此地!」
睿華沒有說話,靜靜看著那烈火。過了會,道,「此宮焚盡之後,即刻滅火,莫殃及別處。」
李康應下。
睿華又轉向初華。
初華望著他,眉眼被火光映得明亮。
睿華露出淡淡的笑容:「初華,我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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