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刺客

  情勢急轉直下,朔北王因刺客之嫌,在殿上被廷尉羈押,接著,禁軍包圍了朔北王的宮室,將所有從人都看押了起來。

  太皇太后暈厥,一時間,太和苑中人心惶惶。

  「據說朔北王的兩千侍衛,也被圍了起來。」暮珠對初華道,「唉,果然伴君如伴虎。」

  初華沒說話,心裡還想著那句話。

  代價。

  她回憶著元煜的眼神,這個人盯著人看,似乎總帶著些意味,讓初華忍不住深思。他會不會,昨晚就預見到了今日之事,他說那話可是別有目的?自己的確欠了他大人情,他現在,可什麼侍衛也沒有了呢……

  初華皺著眉頭,苦惱不已。

  元煜的衛隊奉命駐紮在太和苑十五里外的兵營中,已被曹瓘團團圍住。太和苑有一處冰窖改建的牢獄,元煜就押在裡面。

  牢房在地下,只有一個小小的孔洞可透氣通風,四壁都是石條砌成,針插不進。

  皇帝來到的時候,迎面撲來寒氣和陳年霉味,他用袖子揮了揮,走進去。元煜正坐在草鋪上,閉目養神。壁上燃著火把,光映在他的臉上和身上,神容平靜,衣裳整潔,與周圍的粗鄙顯得格格不入。若非他手腳上都鎖著鐐銬,大概沒有人會相信他真的被押在了大牢里。

  石壁上返著冰冷的回聲,聽到響動,元煜睜開眼睛。

  「罪臣蕭元煜,皇帝駕到,還不快快伏地認罪!」獄卒喝道。

  元煜沒有說話,仍坐在草鋪上,看著皇帝。

  二人隔著鐵柵欄,一坐一立,皇帝抬抬手,讓從人退下。

  「皇兄好手段。」元煜緩緩道。

  皇帝看著他,片刻,微微笑了笑。

  這個弟弟,比他小兩歲,是所有兄弟姊妹之中,與他年紀最相近的。很小的時候,他們就是玩伴,他仍然記得,這個弟弟會扯著他的衣角,叫他皇兄。但是,他也是最讓皇帝頭疼的。元煜很聰明,從讀書到騎射,只有有他在,他就總是能得到最多讚許聲的那個。相比之下,皇帝雖然兒時就被立為了太子,但是父皇對自己的評價遠不如元煜。

  皇帝很討厭這個弟弟,也恨父皇。他把他立為太子,卻把朔北交給了元煜。皇帝仍然清晰記得,登基前那些食不甘味夜不能寐的日日夜夜,每當元煜的捷報從邊疆傳來,他看到父皇高興的樣子,就害怕得不得了。他怕父皇終於下定決心,把自己廢掉,奪取所有的一切……

  幸好。皇帝看著元煜,此時心中無比安定。如今,父皇永遠躺在了陵墓中,再也不能讓他擔驚受怕,而他那個了不起的弟弟,如今就被關在了這結實的鐵欄後面。

  「是你自己回來的。」他的聲音不帶一絲溫度,「你回來時,便該想到了今日。」

  「皇兄打算如何?」元煜道。

  「認罪,賜你全屍。」

  元煜看著他,忽而笑了笑。

  「我若是不認呢?」

  「於死人而言,認與不認並無區別。」皇帝神色輕鬆,目光在他臉上停留著,帶著些決然的意味,「今日是元煜的最後一日,朕會命庖中送些好吃的來。」說罷,轉身便要離去。

  「皇兄且慢。」元煜出聲道,「既為死期,我有最後一事問皇兄。」

  皇帝腳步止住,回頭。

  「何事?」

  元煜走近鐵欄,隔著鏽蝕的鐵框,聲音低低,「父皇是怎麼死的?」

  皇帝看著元煜,神色不改。

  「你一直想知道,是麼?」

  「是。」

  「我殺的。」皇帝笑意陰寒,「他說口渴了,我便去倒水,恰好沈庭來到,我把水碗交給了他。」

  元煜定定地看著皇帝,臉上落著鐵欄的影子,不辨神色。

  片刻,他閉閉眼。

  真相如同利刃,雖然早有猜測,但到了終於證實的時候,他還是覺得心被深深地戳入。

  「父皇從未想過廢你,我也從來不曾想過與你爭位。」他的目光中壓抑著憤怒,語氣低沉,「他讓我守朔北的時候,告訴我要永遠守在那裡,保你國中安定!」

  「是麼,朕不這麼想!」他與元煜面對面,咫尺間,冷笑,「他把三十萬兵權交給了你,讓你功名盡得!我呢!我有什麼?!朝中的大臣不信我,那些諸侯諸王虎視眈眈,這麼一個爛攤子,就是他留給我的!」

  皇帝目光猙獰:「爾等罪有應得!」說罷,拂袖而去。

  重重鐵門落下,發出冰冷的撞擊聲,雜亂的腳步聲離去,再無動靜。

  元煜仍立在鐵欄前,許久,一動不動。

  「元煜……」腦海中似乎傳來那個人慈愛的音容,他的手緊緊握在鐵條上,心如同沉入深潭的大石,暗黑無影。

  初華不敢久等,眼見著天黑,就立刻換了裝。

  這次行動有些早,她使了個小小的陰謀,在暮珠和內侍們的湯里下了點藥,讓他們犯困不斷,各自睡去了。

  朔北王的牢獄,她白日裡已經打聽了清楚,要找到也並不難。她跟著一隊換班的士兵,沒多久就到了大牢。

  初華躲在樹叢里偷偷看著,守衛比齊王的宮殿多多了,不禁有些犯愁。牢獄有圍牆,就算在圍牆外,每隔幾步也設有崗哨。初華看著一處火堆,忽而有了想法。

  祖父一生鑽研幻術,酷愛試驗各種幻藥方子,無心栽柳,也弄出了許多與幻術無關,卻妙用無窮的玩意。

  比如……初華從小囊里掏出一枚紅色的小丸,看了看,又觀察了一下風向,正好。

  太陽落山以後,夜風還是有些冷。守在牆外的軍士走動著,趁著將官不在,偶爾閒聊。

  「你說,朔北王關進去,還能出來麼?」一個年輕的禁軍士兵問道。

  「我看不能。」被問的人一臉深沉,搖搖頭,低聲道,「陛下跟朔北王,那是勢同水火。依我看,別說放出來,能不能讓他活過今夜都難說。」

  軍士瞪起眼睛:「真的?可……可他是朔北王啊!他們是兩兄弟啊!」

  年長者「嘿嘿」地笑:「兩兄弟?皇家裡頭,兩兄弟才要命。」

  軍士還想再說,突然,聞到一股嗆人的味道。他皺皺眉,「什麼味……」話沒說完,被嗆得大聲咳嗽起來。一時間,咳嗽聲此起彼伏,圍牆邊的軍士嗆得彎腰流淚。

  誰也沒有注意到,一個身影偷偷躥上了牆頭。過了會,那味道消失了,軍士們擦著眼淚,面面相覷。

  「那氣味是賊麼回事?」

  「不知道……」

  「咄咄怪事……」

  元煜坐在草鋪上,無所事事。頭頂那小洞,早已經沒有了光,火把靜靜地燃燒。這牢獄的防備可謂堅實,石室只有一扇小門,通往外面,有一條甬道,被重重的鐵欄隔著,獄卒偶爾過來查看,身影綽綽。

  他在心裡估計著時辰,應該快了,只要徐衡趕到……突然,一些莫名的聲音傳入耳中,好像有什麼人倒在了地上。

  元煜警覺,朝鐵欄外看去。

  火光仍然似靜止一般,什麼也沒有。只聽得些細碎的金屬聲,像有人在一層一層地打開鐵欄。

  徐衡?元煜狐疑,不太像,那是……?

  過了會,一個黑影在外面閃過,甬道里的最後一扇鐵欄被打開。元煜幾乎摒住呼吸,未幾,只見那鐵欄被推開,一張小巧的臉探進來。

  元煜愣住。

  「你真的在這裡。」初華看到他,如釋重負,輕快地走進來,拿出獄卒身上的搜來的一大串鑰匙給他開鐐銬。

  「你來此做什麼?」元煜皺起眉。

  「當然是救你啊。」初華忙湊著火光試鑰匙。

  「這根不對,這根……」一邊試,嘴裡一邊嘟噥著,「我把你救出去,罪名也就落實了吧。」

  元煜無語。

  「一報還一報。」他瞥瞥初華,「你就這麼感激我?」

  「我不喜歡欠人情。」初華滿不在乎道。

  元煜看著她,那張故作輕鬆的臉上,額角冒著汗,鬢邊貼著一縷汗濕的散發。再看她的眼睛,長睫羽翼一般微動,緊張而專注。

  心似乎被什麼微微拂過。

  這時,只聽「咔噠」一聲脆響,銅鎖被打開。初華眉頭一展,正要將鐐銬除下,外面忽而傳來腳步聲和人聲,「……怎麼回事!」

  「莫非……有人來了?!」

  二人皆是一驚。

  「快把鏈子鎖回去,」元煜低低道,抬抬下巴,「到那角落的禾草堆躲起來。」

  初華道:「不怕,我有……」

  「快去!」

  初華無奈,只得跑過去,躲在草堆的陰影里。

  元煜確認她藏好了,忙移步站在石室中間,用身體擋住那草堆。

  只聽得腳步聲越來越近,未幾,一群人走進了石室。初華偷偷瞥過去,當前者,她今日在殿上見過,正是那個指朔北王是刺客的廷尉。再看向他身後的幾個軍士,有人拿著刀,有人提著碩大的食盒,還有人捧著酒罐。

  初華暗自掏出霧丸和迷魂散,打算一有機會就使出去。可就在此時,她聽到一個欣喜的聲音:「殿下!」

  徐衡穿著軍士的衣服,放下食盒,朝元煜跑過來。

  身後,廷尉被人用刀抵著後背,面如死灰。

  初華訝然,元煜露出微笑。

  「還上了鐐銬!」徐衡罵一聲,對軍士道,「快去尋鑰匙!」

  「不必。」元煜道,看向身後,「鑰匙在此。」

  徐衡等人看到初華走出來,滿面詫異:「這是……?」

  初華沒有答話,事不宜遲,她立刻開了元煜的鐐銬。

  「外面都換成了我們的人,」徐衡一邊將鐐銬拿開,一邊道,「親衛都按殿下的部署,集結完畢。」

  初華在旁邊聽著,心中暗自咋舌。親衛……原來不用自己來救,他也逃得出去麼……

  再看向那廷尉和食盒酒罐等物,初華忽然明白過來,方才聽到那些軍士說,皇帝今夜就會殺了朔北王,這架勢,說不定就是來送他上路的!

  還真是……這算什麼親兄弟!初華腹誹。

  軍士將廷尉堵上嘴,將牢房們鎖上,一行人快速離開。到了外面,只見已有許多人馬,元煜正要過去,忽而想到什麼,回頭看向初華。

  「快回去。」他低低道。

  初華也知道接下來不是自己能幫的了,她看看元煜,也知道這一別,大概從此再不會見面。

  「你……保重。」她不擅長說什麼溫馨話,搜腸刮肚,找到這兩個字。

  元煜看著她,笑了笑,頷首。

  「回去吧。」他輕聲道。

  初華有一瞬的愣神,片刻,「嗯」一聲,轉身走開。跑進樹林的時候,她忍不住回頭望去,元煜還立在那裡,未幾,翻身上馬。

  步子有些輕飄飄的,像踏著風。

  方才的聲音似乎仍在耳邊徘徊,初華恍然又想起許久之前,那個少年把她從馬上放下來的時候,笑容浸潤著陽光。

  他說,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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