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去你媽的命運

  第100章 去你媽的命運

  陳學東養尊處優好些年,到如今已然把自己養得肥體壯,胖成個球。

  他好不容易從田裡爬出來,喘得哼哼。感覺滿臉泥濘,又趕忙跑到黃土房後屋,擰開自來水狠狠沖了沖。沖了大半天站起來,又隨手拿過一條掛在門前鐵絲線上的布,還以為是王翠花曬在門口的毛幣,抓起來就往臉上猛擦。

  不想擦了幾下,聞著味兒又好像哪裡不對,繼而心頭陡然一驚,轉過頭去,

  就是一陣要死要活的乾嘔。王翠花在他身後看得直跳腳,驚慌地高呼道:「哎喲,你怎麼亂來啊,拿這個布擦臉啊,那是你哥的尿布啊·——」」

  「囉~~~!」

  這不說還好的,一說陳學東就嘔得更加誇張。

  陳馳在樓上悠然地吃著香噴噴的炸雞。

  聽著樓下雞飛狗跳,心說俺也妹使這麼多連環計啊·」·

  樓下的陳學東噁心了半天,好不容易才緩過勁來。

  但體力消耗得乾乾淨淨。

  從縣城趕來積攢了一路的大招怒氣值也沒了。

  而直到這時,在樓上偷吃完畢的陳馳才好整以暇,悠悠地從樓上走了下來,

  然後一臉驚奇地看著陳學東,假裝驚喜地驚呼道:「?小叔你怎麼來了?」

  看著陳馳這嬉皮笑臉的模樣,陳學東差點當場就又暴氣了。

  麻辣隔壁的!老子為什麼過來,你心裡沒數嗎?

  早上打我兒子一頓,下午又打我兒子!

  你以為是陳飛他爹啊?!

  老子是他親爹,打得都沒這麼高頻率!!陳學東怒氣沖沖,咬牙切齒地張口就嚇唬陳馳:「阿馳,你自己說!你今天在縣裡的法球館你都幹什麼了!」

  「沒幹什麼啊。」陳馳一臉茫然,「就去打了個比賽啊,哦,對了,奶,我今天比賽又拿第一了,全縣第一。不過老師說這次沒有錢。」

  其實陳馳也不知道到底最後拿沒拿第一,不過在陳學東面前,這個臉是必須掙的。還有錢的事情,也得提前跟王翠花招呼好。不管學校最後到底發不發那三十塊的訓練費,反正在陳馳這邊肯定就是沒有。有也沒有!總之就是嚴禁王翠花經手。

  王翠花果然一聽就滿臉不快,張嘴就說:「胡說!拿了第一怎麼可能沒有獎金呢?你們學校肯定貪污了!你前兩次打比賽,一共都拿了五千塊的!」

  「啊?什麼五千塊?」陳學東一下子也愣住了,錯愣地望向陳馳。

  陳馳立馬解釋道:「你別聽奶奶胡說,她老糊塗了,我那個五千塊明明是獎學金!又不是打比賽的獎金,打比賽從來就沒有獎金的,上個月拿了全鄉第一也沒獎金!」一句話不到一百個字,一半關鍵真話一半無所謂的假話,妥妥地又瞞下了三小發的50塊訓練費。

  陳學東也不愧是做生意的。

  聞言立馬跳坑,臉色大變地大吼:「五千塊的獎學金?!」

  隔壁正搓麻將的廖村長一群人聽見,不由得也嘀咕起來「不是兩千嗎?」

  「是啊,老汪那兩千塊,上次還是我給墊的呢!」

  「踏馬的這老太婆挺能搞的啊,哪裡又給她搞了三千?」

  「應該是中心小學那邊給的吧,聽說這小孩法球打得厲害啊·——」

  「噴噴,老子一個月天天跟你們打牌打通宵也掙不了三千。」

  幾個人豎著耳朵聽隔壁祖孫三代窮逼博弈。

  搓麻將的聲音,也刻意地放低了不少。

  陳學東盯著陳馳目瞪口呆了半天,這會兒冷是把陳飛挨揍的事都給忘了。

  五千塊對他來說其實根本算不了什麼,他家裡現在的那個服裝小作坊,每個月能創造的淨利潤已經是五千塊加個零都不止,銀行帳上更是資金百萬一一這筆巨大的財富,除了洪燕芬之外,沒有任何人知道。可問題是,陳馳憑什麼一個月掙五千?

  老子工廠里的那些工人,包吃住每個月也就給五百!

  你一個八歲小孩,憑什麼比那些壯勞力都值錢?

  陳學東不服啊。

  看到陳馳居然小小年紀就能搞這麼多錢,他的心情簡直複雜到了極點。

  「錢呢?在你那兒嗎?」陳學東扭頭就問王翠花。

  王翠花一驚,知道自己說漏嘴,也沒辦法否認了。

  她趕忙拉著陳學東,走到自己房間裡。

  然後把門一關,壓低聲音跟他說道:「你不要吵,這個錢我本來就打算給阿飛拿一點過去的。我算過了,阿馳一年的學費,現在是兩百塊。今年的已經交過了,剩下來小學還有五年,加起來是一千塊。還有初中要讀三年,一年算他三百塊,多算一點,也算一千。這樣讀書的學費,加起來就是兩千塊。這個錢肯定是不能動的。以後讀不讀高中的另外再說——.」

  「也不見得考得上。」陳學東打斷道,「高中哪有那麼容易考的,我看就乾脆早點出來工作,初中讀完就夠了,抓緊來我工廠里上班。早點上班,早點賺錢。」

  王翠花問道:「那你一年給他開多少啊?」

  「到時候再說嘛,我是他親叔叔,我還能不照顧他啊?」陳學東先畫大餅。

  王翠花也眉開眼笑,說道:「也是,也是。」

  陳學東卻還在惦記那剩下的錢,又拐回來問:「那剩下的三千塊呢?」

  「哦,剩下的三千...」

  王翠花忙給陳學東規劃道,「剩下的三千,一半給阿飛,一半給阿馳。一千五百塊,也當是這兩年你們照顧阿馳的辛苦費了。你不要嫌少,你們花在阿馳身上的錢,我看一千塊也沒有,多給的那些,算讓你賺的。我做事很公平的,不會讓你白乾的。

  另外一半留給阿馳的,以後等他長大了再給他,他也要找老婆的,一千多塊,娶老婆是不夠,不過找個女的回家,總也要花點錢,不能空著手去。」

  「老婆容易嘛!」陳學東滿臉不當回事,「我工廠里那麼多打工妹,隨便給他介紹一個就行了。你這個錢,我看也不用給他了。小孩子身上放太多錢不好,

  他現在就是運氣好,這段時間市里、縣裡搞法球的比賽,學校里重視,等以後真進了社會,哪有這麼容易掙錢啊?

  你現在把錢給他,他搞不好還以為錢是大風颳來的,三兩下就給你花得精光,搞不好還要被社會上的那些盲流子帶壞,以後賭啊啊的,什麼壞習慣都是這麼搞出來的。我家阿飛現在我每天就給他幾塊錢零錢,多了我是一分錢都不給!」

  「每天幾塊錢,那也不少了嘛—————」王翠花笑道。

  「不說這個。」陳學東直接把這個話題帶過,又聲音一狠,「反正你聽我的就是,現在阿馳知道你手裡有錢,他要管你要,你千萬別給他!」

  「知道,知道,你和———-都是我養大的,怎麼過日子,我還用得著你來教我?」

  王翠花微微不快地拉下臉。

  陳學東也不多說了,沉著臉把門推開,聲音也大了起來:「打球這個事情呢,長遠不了的!現在年紀小,打點比賽,運氣好的還能掙幾個錢,將來呢?將來也指望靠打球過日子嗎?」

  王翠花聽得一愣,心說怎麼就突然扯到打球上去了?

  可陳學東從屋裡邁出來,還是不住地說,他故意看向陳馳,表情嚴肅地放聲道:「街邊那些從小打撞球的,人家技術也都不錯的,現在哪個能吃上飯的?」

  陳馳眉頭一皺,就忍不住反駁:「我是打法球的!」

  「法球也一樣啊!」

  陳學東的音量,越發抬高了幾分,「你以為打球這碗飯,這麼容易吃啊?我也認識很多專門打法球的人,我這兩月,帶阿飛去了市里好多家的法球館,人家球館的教練,以前都是專業運動員出身,現在一個月也才掙幾個錢?你打得再好,你能跟人家專業運動員比嗎?」

  陳馳氣道:「我本來就要跟他們比!我已經能打得過我們學校的教練了!」

  「呵!」陳學東陰陽怪氣地一笑,「你啊,就是太小,什麼都不懂。我見過的專業運動員,至少幾十個了,都是拿過全市、全省冠軍,打過全國比賽的。專業訓練有多苦你知不知道?十幾、二十年打下來,打到殘廢的有多少個你知不知道?那些退下來的,能當教練的都算好的了,有些人乾脆就去當門衛,去燒鍋爐,有什麼出息啊?」

  陳馳不知道陳學東說的是真是假,也不知道該如何反駁,只能深深皺起了眉頭。

  陳學東又繼續苦口婆心地說:「你就不要瞎想了,專業打球,能冒頭的才幾個啊?你就老老實實地,好好給我讀書。以後畢業了,來二叔的工廠好好上班。

  阿馳,你要懂點事啊,你家裡跟別人家是不一樣的,你家裡還有個你爸,你要是整天不在家裡,最後還搞出一身傷,又沒有錢,那以後誰來照顧你爸?讓奶奶來照顧嗎?你奶奶今年都六十了,你知不知道?」

  「我五十八。」王翠花倔強地維持著女人最後的體面。

  陳學東很無所謂道:「行行行,五十八,五十八。」

  然後安靜了幾秒,又跟陳馳道:「阿馳,今天你在外面打阿飛這個事,我就不追究你了。我本來是想報警讓警察來抓你的,想想還是算了。怎麼說我也是半個阿爸,把你從小養大的,以後可不許再這樣了啊!」他眉頭一皺,很認真地警告。

  陳馳直接來了句:「什麼我打了陳飛?我根本連動都沒動過他,他騙你的吧?」

  「你踏馬————.」陳學東蹦起來就要罵娘。

  陳馳卻是斬釘截鐵,滿臉都是撒謊的鎮定。

  反正又不是當場被抓。

  別說你陳學東了,就算真是警察來了,小爺也照樣不認!

  「行行,你個小子—」

  陳學東拿陳馳毫無辦法,只能用手指兩下,然後起身就要走。

  王翠花見狀,趕忙也回屋拿出大包小包的鹹菜、蝦皮這些東西,死活要讓陳學東拿回去。順帶把早就包好的1500塊錢,也塞進了他手裡。

  陳學東看在1500塊的份上,勉為其難,總算把那些鹹菜、蝦皮也都給帶上。

  心想明天去找安監、消防、工商的科長們打牌,剛好夠輸。

  不然要是沒這牌局,服裝加工這麼簡單的生意路子,憑什麼讓他來做呢?

  江湖不是打打殺殺,江湖是人情世故啊~~

  從屋裡出來,陳學東警了眼隔壁一樓里透出的亮光,心裡對廖村長他們的小打小鬧充滿不屑,然後發動摩托車,轟隆隆地就離開了村子。

  今天的興師問罪,雖然並不算成功。

  但從王翠花嘴裡打聽到許多關於陳馳的情況,也算是不虛此行了。

  他當二叔的,怎麼能眼看著親侄子走上專業體育這條不歸路呢?

  懂事的孩子,必須進工廠打工啊!

  進廠打工,才是年輕人唯一的正道!

  王翠花站在家門口,看著陳學東的車子開遠了,才轉身返回屋內。她關上門,轉過頭來,便拉下臉,認真地對陳馳說道:「聽到沒?以後打球也掙不了幾個錢的。幸好我上次留了個心,沒讓你跟那個騙子走了,不然你跟他去打球了,

  我們家裡怎麼辦啊?」

  陳馳嘀咕道:「那萬一我打球掙得多呢?」

  王翠花立馬反問:「那你爸還要不要了?你走了,你爸怎麼辦?」

  陳馳就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唉———」王翠花又嘆了口氣,「阿馳啊,你跟阿飛不一樣。你沒有這個命啊。你要是家裡也像你二叔那樣,你爸媽有錢,你想做什麼,我都不會攔著你,

  也攔不住你。可你跟他們不一樣啊,你生來就是這個命,沒辦法的。」

  「放屁!你們才生來就是這個命!我踏馬就要打球!

  陳馳大喊著,轉身就跑到樓上去。

  王翠花站在原地,沉默良久後,揉了揉眼睛。

  然後默默走到牆邊,拉了下電線。

  昏暗的黃泥屋瞬間陷入一片漆黑。

  王翠花摸著黑,走回自己房間。

  但沒過一會兒,後屋那間小房間裡,忽然又傳出一聲怪叫。

  「你怎麼還不死,你怎麼還不死————!!

  王翠花咬牙切齒地又穿上衣服走出來。

  大半夜的,點著蠟燭,朝陳向東那邊走去。

  也不知是拉了大的還是小的。

  總之千萬別是稀的—

  陳馳躺在二樓門板做的硬邦邦的床上,眼睛睜得大大的,看著自家那凹凸不平的別致黃泥天花板,聽著樓下的聲音,始終清醒,無法入眠。

  那萬般的不甘,像烈火一樣炙烤著他的心靈。

  腦海中一個模糊的聲音,卻漸漸響亮,越發清晰一「我去你馬拉個幣的命——睡覺。」

  陳馳輕聲說道,語氣很平靜,堅定地閉上了眼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