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辣眼的重逢
次日星期天,一大早不到七點鐘,王翠花吃過早飯就出了門。說是要去縣城看看陳大虎,一面還特意叮囑陳馳不要貪玩,千萬看好陳向東。
這顯然是在給陳馳上壓力了。
故意在昨晚上的談話後,要給陳馳一點顏色看看。
不過陳馳也沒拒絕。
畢竟昨天打完比賽,今天也不用去學校訓練。
而他一個人在家又沒事幹,就算不刻意地看著陳向東,陳向東平日裡拉了餓了渴了瞎叫喚而王翠花又剛好不在的時候,也不照樣是他動手解決?
所以不管王翠花說不說,情況反正就這麼個情況。
「嗯,你去吧去吧。」陳馳低著頭吃著他的第三碗稀飯,桌上沒什麼好東西,就兩塊已經被夾得散亂不堪的腐乳,外加一碟子鹹菜。
別說昨晚上吃過油膩膩的大餐,早上再來上這麼一頓,陳馳吃得還挺舒服。
王翠花淡淡看陳馳一眼,見他要把一整鍋飯都幹完的架勢,不由微微皺了皺眉頭,心說要真再這麼吃下去,怕是真得靠陳學東才能養得活這小子。
要不然光是吃飯,都早晚要把家給吃垮了。
王翠花也嗯了一聲,沒再多話,就徑直離開了家。不過心情倒是輕鬆的。因為該交給陳學東的東西,昨晚上就已經給他了。這一趟也沒什麼特定目的,就算見不到老頭子也沒關係。
無非就是找個藉口,故意離開幾個小時罷了。
王翠花一走,陳馳吸溜吸溜把碗裡剩下的飯幾口就扒完。然後多看了碗裡剩下的一小塊腐乳,舔舔嘴唇,沒捨得再吃,就拿著碗回了廚房。
簡單地把碗筷洗了洗,他走去後屋,看了一眼陳向東。
天氣冷了,陳向東睡覺的時間越來越長,這會兒還沒睡醒。
陳馳又輕手輕腳,掀開他的被子,往裡頭看了眼。
被子裡沒有特別的臭味,這是好事。
而且好像也沒尿,這就更好。
陳馳便抓緊時間,快步回到前屋,挑起兩個竹擔子,拿了一柄手斧,便朝家門前的山腳下走去。片刻後來到山下,附近的枯枝廢柴早就被住得更近的人家撿得半點不剩,陳馳又只能罵罵咧咧,朝離村子更遠,還沒拉電網的山另一邊走。
不多時,就走出了英雄村的範圍·.··
隨後的兩個小時,陳馳把廖村長全家上下老幼連帶著還沒出生和將來要出生的子子孫孫全罵了個遍,各種沒屁眼或者兩個屁眼的話,一串一串地往外蹦。直到把兩個擔子裝得滿滿當當,他自己都覺得有點吃不消了,才努力死扛著,咬著牙大老遠地往回走。
沒辦法,現在每次撿柴禾,要走的路都越來越遠。
如果不一次性撿足夠多,來來回回的,反倒更浪費時間。
「呼~呼~」陳馳喘著粗氣,看著來時的路。
來時肩上輕輕鬆鬆,滿載而歸的反倒艱難無比。
也不知道這條回去的路,到底要走上多久。
早上十點半,一輛破舊的市體工隊轎車,開進了英雄村,
王志軍昨晚連夜就趕回了市區,今天早上又求人好久,才找到一個肯帶他過來的司機師傅。
為表感謝,他還特意給隊裡這位專門給領導開車的師傅,送了一整條煙。
「唉,你這是著什麼急嘛,要是孩子沒事,下個星期就全市比賽了,早晚都能看到。你看你這麼大老遠跑過來,你說你借車又麻煩,又浪費汽油,還給我買煙,何必呢?又浪費錢又浪費時間的--」司機師傅吐著槽,滿臉替王志軍著想,嘴上又道,「那我把你放下來,就先回去了啊。萬一領導下午要用車,找不到我可麻煩了,你待會兒自己能回去的吧?」
「沒事,沒事,送過來就行了。」王志軍顯得異常焦急。
司機師傅搖搖頭,「就這邊嗎?」
「就停這兒吧。」
王志軍也不要求人家送他到門口,車子開到英雄村的一個岔口,他就直接下了車。下車後,一邊不住地連連道謝,一邊朝那司機師傅揮揮手。
司機師傅倒是爽快,直接原地掉頭,就麻溜兒地回程了。
「呼....—.」
王志軍看著離開的車子,嘆了口氣。
無奈他自己不會開車,上次過來,也是張建華開的車。可這回總不能再讓張建華送他了。畢竟上回是工作,張建華給他開車那是沒辦法的事。而張建華作為隊裡的總教練,現在也是市體工隊的候補領導了。他王志軍可沒這麼大的面子,
真能使喚得動自己的領導。
今晚回去,又得轉好幾趟車,也確實是很不方便。
不過不管怎麼樣,只要能見到陳馳就好。
王志軍看著車子開遠,定了定心神。
然後便腳步飛快,朝陳馳家的方向走去。
沿著英雄村新修的水泥路往前走,路邊的景象,和上次來時,已經有了很大的不一樣。
田地里剛種下一周多的小麥,剛剛長出了嫩綠的新苗。
王志軍也不由得想起幾個月前,自己和陳馳同吃同住的那段時光。
當時自己和陳馳每天趁夜色割麥子的場景,每一幕都還歷歷在目。那短短七天,明明短暫,卻又仿佛無比的漫長。每天都累得人直不起腰來,可嘆陳馳那孩子,卻愣是堅持了下來。
他好像永遠都有忙不完的活,可就這樣,居然還見縫插針地,抽空完成了法球入門的所有基礎課程,第一次比賽,就把訓練了兩年的堂哥打得找不到北。
踏馬的,這何止是天才啊——
王志軍腳步越走越快,離陳馳他家越近,心情也越發激動。
他抬起頭,看到陳馳家隔壁的那座三層小樓的樓上,似乎多了根旗杆,杆子上掛著一面國旗。此刻日上三竿,烈日當空,天上無雲也無風。
紅旗就那麼地垂在上頭,要不是那一抹紅實在顯眼又熟悉,王志軍根本認不出來。
接著等走近了,他才發現陳飛家居然成了英雄村的村委會大樓。
門口掛著塊牌子,可房門緊閉,似乎是周日早上不辦公。
物是人非。
王志軍心裡輕嘆,不過也不在乎。
反正陳飛就算死了也跟他沒關係。
而且要不是這死小孩謊報軍情,就這段時間陳馳參加的鄉縣兩級比賽,他怎麼可能不過來看?而且如果他來的話,那就肯定不光是看了。
也不知道陳馳這段時間球技有沒有進步,有沒有被他的那些臨時教練教會好的訓練習慣,有沒有哪裡練得不到位,會不會被那些業餘教練帶歪了·—
「陳馳!陳馳?」
稍稍在村委會門前頓足兩秒,王志軍懷著滿腔的期盼,便大步走進隔壁的黃泥土屋。
大早上的,老黃泥土屋的前門大開著。
窮到根本不怕有人進來偷。
王志軍朝著屋內大喊了兩聲,然而卻沒得到任何的回應。
正又猶豫又著急,想著要不要再往裡面多走兩步。
就在這時,後屋那邊,突然傳出幾聲悽苦的怪叫。
「!!~!」
王志軍一聽就知道是陳向東,頓時面露驚喜。
他以為陳馳也在,趕忙快步朝裡頭走去,滿心歡喜和激動地,興沖沖穿過前屋和後屋逼仄黑暗的通道,然而一到後屋門前,滿臉的笑容,就瞬間僵住。
頭皮也當場炸開了。
站在陳向東房間門口,王志軍只聞見一股惡臭撲面而來。
那都不是臭,根本就是辣眼睛啊!
「囉~!」王志軍實在無法描述屋裡的一切。
一聲乾嘔,趕緊扭頭就從後門逃命一般地跑了出去。
「!!~!」陳向東還在屋裡豪叫,一邊哭得淚流滿面。
大冷的天,他光著身子躺在地上。
半條被子從床上套拉下來,蓋住他身體的一點點位置,又相當於完全沒蓋住。從床上到地上,還有被子上和他身上,黃橙橙的湯湯汁汁水水,塗得到處都是。
王志軍手足無措,驚恐地站在屋外朝里看。
甚至連再次走近的勇氣都沒了。
屋外的人渾身發冷,屋內的人又哭又叫。
局面就這樣無助地僵持著,直到過了足有十幾分鐘後,在陳向東的陣陣哀豪聲中,前屋門口,一個矮小卻精悍的身影,忽然放下了肩上的擔子。
陳馳扔下手裡的斧子,趕忙飛奔進來。
「我草—————你馬拉個幣!!」
衝到陳向東房門前,陳馳一看屋裡的情況,也是一樣頭皮發麻。
然而罵歸罵,可好在這樣的情況,也不是頭一回見到了。
他趕忙麻利地從屋裡找出來一條水管,快步跑到屋後。連喘口氣的時間都沒有,趕緊就把水管接上水龍頭,又沖回屋裡抱起陳向東,對著他就是一通沖刷。
後屋門外,王志軍傻呆呆地看著剛剛跑出來又跑回去的那個身影,一下子嘴巴張得老大。
「陳馳?陳馳!」王志軍欣喜若狂。
屋裡頭正忙瘋的陳馳聽到,還以為自己幻聽了。
「你別叫了啊,我馬上就給你弄乾淨!」陳馳衝著陳向東暴躁地大喊著,把他放在一張竹編的靠椅上,給他全身上下連人帶椅子全都沖乾淨後,對著瑟瑟發抖的他怒聲說著。
轉過頭來,又抱起床上全都被弄髒的被子,也顧不得上面的味兒,擋住視線就往外走。
「陳馳!」門外面,老王見陳馳出來,又是大喊一聲。
這下陳馳聽得真切,忙把被子往老王腳下一扔,頓時就激動道:「老王!你怎麼來了!」
「我-—--.」老王話到嘴邊,那種看到陳馳劫後餘生、兩人久別重逢的喜悅,
這時卻怎麼也說不出來了,「你先忙完再說——.」
王志軍捏著鼻子,連連後退,趕緊遠離那床被污染的棉被。
這一刻,什麼師徒情啊,父子情啊,都不存在了。
人類淺薄的感情,在災難面前太過無力。
屎尿無情。
屎災也是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