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落水1

  謝昀定是隱了身份出來的,可鄭暮菡知道他,不敢轉身就走,也不敢過多言語。只得將手隱於袖中,心中敲鼓般地亂跳。

  鄭暮菡望向他走出來時,雖然心裡有了準備,卻還是呼吸一滯,腦中冒出無數個想法該怎麼圓過去。

  一如前世,謝昀的面容是生的極好的,高鼻樑,菱形薄唇,一雙含情風流眼似笑非笑,一張溫潤又疏冷的神情若即若離,有著少年帝王的威嚴,也有十幾歲少年的風韻。

  發覺自己看了他許多眼,低眉斂目柔聲道:「奇聞軼事偶爾看看也能解解悶的,公子見多識廣,小女隨意搬弄,惹得公子發笑了。」

  從前謝昀最喜歡搜刮些小故事逗她笑,少年夫妻雖是政治聯姻,感情卻是十分的好。

  「沒有沒有,我沒有嘲笑你的意思。」謝昀連連慌忙解釋,眼神一刻不離面前的女子。語氣是慌亂的,可神色沒有一絲驚怕的意思。

  鄭暮菡唇角帶笑,抬眼望向他,卻不小心掉入他的眼神中。他的眼神是她曾見過的,愛人的眼神,帶著純粹,又含著少許的苦楚。

  為什麼?

  他們這次算是初次見面,為什麼他會有這種情緒。

  她屈膝行禮道:「公子知曉小女的身份,可小女卻不知公子的。」

  「我姓謝。」

  聽到謝字鄭暮菡有些訝異,莫非他要告訴自己他的真實身份。

  「單名一個昀字。」

  這又是為什麼?

  「你——你——」鄭暮菡驚得說不出話,落在謝昀眼中鄭暮菡是因為知道了他的身份才驚訝,可是她驚訝是為什麼要告訴她,為什麼呢?

  她要跪下行禮的那一刻謝昀虛虛握住了她的小臂,只聽前方少年溫聲道:「不必行禮。」

  許是紫薇察覺到蔭蔽下少年少女的彷徨,一抖動,落在二人肩上些許紫薇花瓣。鄭暮菡看著謝昀的臉,心中痛苦有千言萬語卻不知如何開口。

  為什麼?為什麼要冷待我?為什麼要出宮與歌妓廝混?你的雄才大略不與我說,又與誰說了呢?

  謝昀鬆開了手,解釋道:「我只是來皇叔家逛逛,並未與其他人透露身份,還望鄭小姐替我保密。」

  「皇——不,公子,我——」

  鄭暮菡想說些什麼,卻被幾聲尖叫和嘈雜聲吸引,想走卻顧及面前人是皇帝而不敢隨意走動。

  「去看看吧。」

  「好。」

  等鄭暮菡趕到園中時,錢小姐落入池中被救上來後昏迷了,燕王妃吩咐人請大夫,移步偏房。

  她見鄭宜冰神色冷淡,一如上一世自己最後一次在祠堂見到她時,更甚三分。

  還未等到自己走到妹妹面前,一個身著紅衣長相明艷的女子對燕王妃行禮,大聲道:「王妃娘娘,求王妃娘娘為惜兒做主啊!」

  走到鄭宜冰身邊,待看清那明媚女子的長相時,鄭暮菡的手抖了一抖。

  劉月如,那個派太監告訴她一切的如妃。

  她的眸色漸冷,另一道目光落在她身上時,她發現謝昀並未走,而是站在一缸睡蓮旁,駐足良久。

  燕王妃乃將門虎女,十幾歲時便雖父親上陣殺敵,如今自先帝稟黃老之學休養生息後,燕王妃也不放棄練兵,與燕王為大夏盡汗馬功勞。

  燕王妃神色不改,肅聲道:「做主?莫非錢惜不是失足落下去的?」

  「娘娘,臣女親眼所見,是鄭二小姐趁著大家聚在一起賞蓮,將惜兒推下去的!」劉月如指著鄭宜冰大聲道,一雙凌厲眉目不肯放人半分。

  鄭宜冰衝著鄭暮菡笑了笑,神情淡然的大步走到劉月如身邊跪下,對燕王妃行了一個大禮,聲音雖輕卻擲地有聲道:「王妃娘娘,臣女沒有。」

  燕王妃道:「劉小姐既然說鄭二小姐推了人,那可是要拿出證據的,為什麼推人?怎麼被你發現的,你可要一一講來。你二人站起身回話便可。」

  「謝娘娘。」

  「謝娘娘。」

  劉月如道:「稟王妃,臣女與錢小姐、鄭二小姐一起在文家學堂學習。自今年三月,鄭二小姐便對性子和氣的錢小姐屢屢刁難,鄭二小姐憑著自己課業好,家族顯赫,便常常對夫子說惜兒的不好。還常常拿家族榮耀威脅錢小姐若是敢與別人說便叫自己的丞相父親在官場上難為錢御史。可錢小姐不順從,她便要害錢小姐,臣女與幾位小姐都瞧的真切。」

  「沒想到這鄭二平日看著溫順,倒也不知有如此心腸。」

  「我娘可說了姨娘的孩子都愛算計。」

  「……」

  人群中幾個小聲議論的話也被眾人聽了去。

  燕王妃沒有說話,看向劉月如時微微眯起雙眼,她在等著聽鄭宜冰的辯解。

  鄭暮菡唇邊帶笑,眼神疑惑般盯著劉月如道:「劉小姐知道的這麼詳細,可容許我問幾句話呢?」

  「王妃還在這呢,鄭大小姐可別失了禮數。」說話的是和嘉長公主的女兒景宣縣主,景宣語氣聽不出鹹淡。

  鄭暮菡對著燕王妃行禮解釋道:「請娘娘恕臣女無禮,可臣女見臣女的二妹是在是面色發白被冤枉的無法言語,才出聲詢問的。」

  燕王妃語氣和緩道:「你問吧。」

  鄭宜珍不知道從哪瘋玩回來了,滿面紅光,一額頭的汗,見鄭宜冰慘白的臉,連忙上去扶住她。

  「月如小姐說我二妹總是刁難錢小姐,可凡事都有個由頭的。」

  劉月如道:「哼,誰不知你父親位高權重,一個庶女借著勢欺負同門,也不怕人笑話。」

  「劉小姐可能是耳朵不太好使,沒回答我的問題,若有你便說有,顧左右而言其他又是為何?」

  「你——」劉月如怒目瞪著鄭暮菡,飛快道:「鄭宜冰無非是見誰好欺負便欺負誰罷了。」

  鄭暮菡笑笑,餘光卻瞥見謝昀還未走,他可真愛看戲。

  「說不出那便是沒有緣由了。」鄭暮菡走到鄭宜冰身邊,面向劉月如道:「我二妹自小性子柔軟,不善爭搶。劉小姐先說冰兒常刁難劉小姐又說不出緣由,為錢小姐出頭能看出你們平時關係不錯,你尚且當著王妃面就一口一個庶女的喊我二妹,污衊我鄭家先輩幾十年在朝廷的名聲。劉小姐,你顛倒黑白啊。」

  她又跪下對燕王妃行大禮,倒嚇了燕王妃一跳,「鄭大小姐,你這是……」

  「娘娘,我鄭家自臣女爺爺起蒙受皇恩,不僅是太傅更是一等公爵,他老人家常教導我父親以及幾位叔叔為官不可結黨營私、蓄意報復,臣女小小女子不懂官場上的事,聽到什麼便說什麼了。臣女父親也一向教導子女不可有嫡庶偏見,都是一家子兄弟姐妹。今日錢小姐失足落水,為她辯解的劉小姐又一直拿著臣女們家世來說一些子虛烏有的事情。這話在王妃宴上說的,傳出去有違王府名聲。」

  燕王妃眼神透露出讚賞的神情,彎腰扶起鄭暮菡,這孩子雖未及笄,但說話條理清晰。她哪裡看不出其中的貓膩,只是不想點破。

  她那樣的家世,又被太皇太后看上,後宮中無一人的皇帝侄子也鬆口同意娶她,她自然是要兩全的。

  「劉小姐,你又該如何?」

  縱使劉月如有個做內閣大學士的叔爺,也該收斂些了,她道:「臣女失言,鄭大小姐不要怪罪。可錢小姐被鄭二小姐推進池中,也有不少人看見的。」

  燕王妃心中也有些怒氣,她們攪和了自己的賞荷宴,別人沒看見,她那個一早便來微服的侄子派人告訴她的。都鬧大了還不知收斂,若不是顧著王帆那個老傢伙的面子,早就一併趕出去了。

  「誒呀姐姐,你背後怎麼蹭了這麼多花粉?」鄭宜珍喊道,又聞了聞道:「這大夏天的,如此上好的紅梅胭脂怎麼來的?這也不好洗啊!」

  鄭宜冰腳步虛浮,眼睛剛哭過紅腫著,拖著身子跪在王妃面前,哽咽道:「王妃娘娘,剛剛賞那株四葉菡萏,臣女就覺得有人用力推了臣女一把,想側身生怕擋了誰的興致,錢姐姐就從臣女面前飛出去了。剛剛臣女不敢說,怕被誤會污衊了錢姐姐,可那紅梅胭脂是錢姐姐一向愛在學堂拿出來的,剛剛聽三妹言語心下才敢肯定。若王妃不信可拿錢姐姐的胭脂與臣女衣服上的比對。」

  「帶鄭二小姐下去更衣,將錢惜的胭脂拿過來,府上的孫側妃是最會制胭脂的,請孫側妃來。」

  那劉月如喊道:「等等!若說惜兒大力推了你,你如今這副柔弱不堪的樣子想必是會落入池中,池子便都是上好的鵝卵石,夏天製鞋的底子光滑,摔了一跤也是很可能的。可鄭二小姐毫髮無妨,而是惜兒掉進池中,想必是提前準備了,大抵便是鞋子了,鄭二小姐可敢讓我們都瞧瞧?」

  鄭暮菡冷哼道:「剛拿庶女家世說事咄咄逼人,現在又想辱我二妹,休想!」

  「那便是有貓膩。」劉月如死咬著不鬆口。

  鄭宜珍一撇嘴,指著劉月如罵道:「你是吃了什麼皮筋嗎?死咬著我姐姐不鬆口!我告訴你,我外祖父從蜀中給我們三姐妹帶回來的蜀錦制的鞋子,我母親知道燕王府鵝卵石多又新納的底子!怎麼,我外祖父是害錢惜的嗎?我母親是嗎?」

  站在遠處的謝昀看著那個可能計劃好一切的女子他微微笑了,臨近黃昏,他站在睡蓮旁一襲白衣的樣子很好看,鄭暮菡不敢多看他,也努力忽略他。

  他是最有可能看透自己的人。

  而劉月如再上一世他也多加寵愛過,論重新開始的印象誰沒比誰好到哪去。

  可鄭暮菡不知道,無論前世今生,謝昀的心永遠是朝向她的。

  千秋萬世,從未更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