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漸漸毒了起來,鄭暮菡跟在小太監身後要去拜見太皇太后。
來到慈寧宮,鄭暮菡想到她第一次見到太皇太后的時候,她透露出的精明是讓人感到舒服的,這個從五品官家裡的女兒一步步走到太皇太后的位子,是不容小覷的。
鄭暮菡信步走入殿內,太皇太后正在與大姑姑素秋說話。
「臣女拜見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千歲千歲千千歲。」
言語擲地有聲,行禮時的動作標準如行雲流水,比宮中教禮儀的姑姑還要做的好。
「起來吧丫頭。」張太后笑呵呵的,向鄭暮菡招了招手道:「你到我身邊來。」
鄭暮菡雙手置於小腹上,低著頭畢恭畢敬的走到張太后身邊。
「怎麼一直低著個頭呢?抬頭讓哀家瞧瞧!」
她抬起頭時也看見了張太后,那個對她一直很慈愛但卻說她籠絡不住丈夫的張太后。
張太后拍了拍鄭暮菡的手,笑道:「果然是個美人坯子。」
「多謝太后誇獎。」
「看看,還這麼懂禮數,知書達理的,好啊好啊!」
鄭暮菡心下一沉,完了,這是又看上我了。
其實她早就想到了,她本人的表現只不過是錦上添花,她的家世、她父親的態度才是張太后相中她的關鍵。
她看了一眼素秋,素秋示意她給太后倒茶,她照做了。所有的人和事都在把她往皇宮中推。
寒暄幾句後,素秋以太皇太后要休憩為理由派人帶鄭暮菡在宮中逛逛。
素秋道:「姑娘頭一次來宮裡,如今御花園裡的花開得正好,各宮各院的花也都開了,姑娘可以隨意逛逛。」
鄭暮菡道:「多謝姑姑,聽聞御花園景色一年四季都是美景,各宮各院倒省下了,我怕打擾的各宮娘娘的休憩。」
素秋像聽到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一般,笑道:「哪裡有什麼各宮娘娘,公主倒有幾個。咱們皇上可一個后妃都沒有呢。」
鄭暮菡感到驚訝,她記得她入宮之前宮中是有幾位后妃的。
看出了鄭暮菡的疑惑,素秋道:「去年朝臣大員是送了自家女兒入宮,可咱們皇上卻不要,說服了太皇太后,貿然送出宮對那些女孩名譽不好,便留了個學規矩的由頭在宮中。也沒事陪著公主們解解悶。」
這幾日比上一世是有些細微的變化,但這個消息卻與上一世截然不同。
她要小心了。
她出宮門上馬車的時候,感覺有人看她,十分不安,回頭望向四周,只是守城的將士,望向城樓,也只是將士。
許是累了吧。
站在慈寧宮宮門處,看見鄭暮菡被宮女帶著走遠後,素秋才回到殿內。
而原本說要休息的太皇太后也正好好的坐著看佛經,見素秋回來,問道:「那孩子走了?」
「走了,奴婢讓玉兒送鄭小姐走的。」
「你覺得那孩子怎麼樣?」
素秋瞧著張太后的臉色,說道:「鄭小姐知書達理,相貌又是一等一的好。」
「是了,這孩子哀家阿本來想著是個什麼樣的都行,撒潑撒痴的還是蠢蠢笨笨的都行,沒想到是這麼個溫婉大方的孩子,倒也好,昀兒好不容易鬆口了,咱們可得抓緊。讓王帆那幾個老狐狸再把持朝政,再生出些不該有的想法。這鄭君太不地道了,他老子活著的時候明哲保身也沒這樣,一代比一代精了。」
「太皇太后說的是。」
「一會派人把昀兒叫來,和哀家一起用晚飯。」
「是。」
回到府上,靜兒說二小姐來了好幾趟要見小姐。
鄭暮菡道:「叫她來吧。」
「是。」
上一世鄭宜冰喜歡上了她的表哥,鄭暮菡的親大哥鄭灝與表哥趙霽雲在邊關戍邊,趙霽雲死在了討伐南朝叛徒的最後一場大戰,鄭宜冰每日吃齋念佛,不問世事了。
她們三個姐妹感情不錯,鄭宜珍是她們三個最厲害的,每日把那要襲爵的夫君管的服服帖帖,統管全家。
鄭暮菡不知道她們的結局,而那些已經知道結局的人,比如她自己,要好好活下去。
鄭暮菡洗了洗手,鄭宜冰端著一盒蜜餞就來了。
「二妹怎的這般客氣?」
兩姐妹坐在桌子邊,她們兩個是有三四分像的。
鄭宜冰笑道「大姐最近辛苦,這是我姨母送來的,都是取新鮮果子制的,這兩年賦稅少賺了許多錢。」
鄭暮菡拿過木盒,掀開一個口,拿了一個蜜餞便品了起來,稱讚道:「還是那麼好吃,和外面賣的不一樣,這些可都是我的?」
「嗯,都是給你的。」
鄭暮菡示意使女都下去,捏著一個碩大飽滿的蜜餞笑盈盈道:「二妹妹沒有別的話要說嗎?」
「大姐,實不相瞞,我在文家學堂學習,與監察御史家的錢小姐有些衝突,昨日我意外聽見她們要在燕王妃的賞荷宴上讓我出醜。」
「那你怎麼不跟母親說你不去?」
鄭宜冰笑了笑道:「大姐姐,我怎麼敢拂了王妃的面子,我若不去,那錢小姐還會想方設法折磨我;我要是去了,萬一我搞不過她,反正都有可能出醜,倒不如讓姐姐幫幫我。」
鄭暮菡點點頭,她果然很聰明,安慰道:「不用想太多,那天你就負責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就行。」
「謝謝大姐。」
鄭暮菡覺得屋子悶,跑到廊下站著吹風,手裡握著阿寧為那一對玉釵而找到的檀木盒。
「阿寧。」
「哎。」
「派人把這個送到林尚書家中交給林姐姐。」
「知道了。」
林若薇是庶女,平時的衣裳首飾不過中規中矩,日子過得緊巴。鄭暮菡送她玉釵,也就算抵了平時林若薇的好手藝。
至於監察御史家的錢小姐,鄭暮菡自有打算。
赴宴那日,鄭暮菡有些鼻塞,許是窗外吹了些風涼到了。
坐在鏡子前梳妝,阿寧為她梳頭髮抹桂花油。
「就這個蝴蝶花簪子吧,別的你看著弄,別太多,太多了墜得頭髮痛。」
「好嘞。」
鄭暮菡天生頭小臉小皮膚還白,髮髻怎麼梳都顯得靈巧不沉悶。手上的扇子繡著幾片荷花,與從池中採摘的荷花放了一夜,花香撲鼻。
三個姐妹坐在馬車內,鄭暮菡也另外準備了兩個扇子遞到兩個妹妹面前。
「給你們兩個的,和荷花放了一夜,可香了。」
鄭宜冰和鄭宜珍都接過扇子,鄭宜冰歡喜道:「謝謝大姐,真好看。」
鄭宜珍年紀小則有些酸道:「大姐真有錢,這扇子上的刺繡可貴了,我那些朋友都悄悄偷自己母親或者姐姐來和我們顯擺。」
「這下不挺好,你不用偷,也能和她們顯擺。」
「哦,也是哈。」
鄭暮菡微微一笑,她知道鄭宜冰一直帶著擔心瞥了她好幾眼,她看向她的時候兩個人的眼神正好對上,鄭暮菡眼中的肯定讓鄭宜冰放心不少。
到了燕王府,下車前鄭暮菡千叮嚀萬囑咐。
「別和別人起衝突,別去沒人的地方,受了委屈記得找我,記沒記住?」
「記住了。」
「記住了。」
三姐妹一前一後走進燕王府,由府中小廝指引來到後花園。
說是後花園,實際上比三間院子合一起還要大。院內又擺了好幾口大水缸,整個院子清香宜人。
宴上公子貴女也來了不少,鄭宜冰今日淡青色雲錦長裙,幾片竹葉繡在袖口衣襟處,氣質尚好,神色疏離。這是鄭宜冰第一次出席這種宴席,也有不少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鄭宜珍年紀尚小,穿著一身月白色繡了大片花樣的長裙,稚氣未脫,足有可愛。
待眾人的目光挪到鄭暮菡的身上時,一時間忘記了呼吸,一襲藕粉雙繡輕羅長裙,裙擺上的四葉菡萏隨著走動而擺動,栩栩如生。搖著扇子宛若池中走出的芙蓉仙子般清新脫俗。
「鄭大小姐可真漂亮。」
「鄭二小姐也好看。」
「……」
幾位貴女由衷的讚嘆著,公子世子們則感嘆幾句便不再多言。
「要本妃說啊,鄭家三姐妹個頂個的好看!」
不知何時燕王妃帶著郡主站在廊下,帶著善意衝著鄭暮菡微微一笑,百聞不如一見,今日鄭暮菡的打扮就像菡萏仙子,她名字里又有一個菡字,燕王妃已經是滿意得不得了。
眾人紛紛行禮,鄭暮菡也轉身行禮,聘婷依依,含羞帶笑。
「平身吧!」燕王妃是個豪爽的人,「大家不必拘禮,大家可以隨便逛逛,也可以以荷花為題吟詩作畫,一個時辰後評出魁首,本妃有禮相贈。」
「遵命。」
鄭宜冰與平時幾個玩的好的貴女一起聊天想詩,鄭宜珍早就不知道和舅舅家表姐飛哪玩去了。
園內人多,鄭暮菡廢了半天的勁才找到林若薇。
一處蔭蔽下支了個大桌子,這都是擅長筆墨丹青的公子貴女,這裡都是些真才實學的才子才女,林若薇也能鬆口氣。
年齡相當的都是兩個姐姐的好友,對她也不奚落嘲諷,只是無視。說了半天的話所有人都當聽不見,這是最難受的。
「林姐姐要畫什麼?」鄭暮菡一手給林若薇扇風,一手為她扶正宣紙。見她帶了自己送的玉釵,也高興了幾分。
「菡萏嬌蕊花,惹得清香滿園怡人。無非都是畫荷花,比比誰更有想法罷了。」
林若薇若有所思的點點頭,看向鄭暮菡打量道:「池中菡萏怎麼有我眼前的菡萏仙子美呢,你啊,若是叫了鄭菡萏,才是妙呢。」
「姐姐這般打趣我,我可是不樂意呢。」鄭暮菡笑道,又附在林若薇耳邊道:「我去逛逛,一刻鐘後我可要看看姐姐畫到荷葉了沒。」
鄭暮菡一個人搖著扇子來回的走,看見不遠處的鄭宜冰與姐妹們聊的開心,也並未放鬆警惕。
上一世這個時候她的婚約把她束縛在了家中,一直在學規矩,也沒參加賞荷宴。許是接著皇后妹妹的名頭,鄭暮菡也沒聽說誰難為了鄭宜冰。
有時候孩子的態度代表父母的態度,她們的父親是三大權臣之一,監察御史錢維辰的女兒卻要難為丞相女,這不得不讓鄭暮菡打起百分之百的精神。
在這裡,無非是失足溺水,否則鄭暮菡也想不出有什麼陰損的辦法了。
人聲嘈雜,鄭暮菡穿過花叢中的小徑,看到有幾棵紫薇開的正好,看多了荷花,她圖新鮮小跑到了一棵紫薇樹面前。
聽說紫薇樹怕癢,鄭暮菡也有心嘗試,環顧四周無人,便伸出手撓了撓,見延申出來的枝幹動了幾下,一時覺得神奇。
「鄭小姐也聽過這些樹的奇聞軼事嗎?」
樹林後傳來的聲音恣意輕佻,未見其人,只聽聲音鄭暮菡便僵在原地一動不動,她的心跳的飛快,是什麼原因她自己也不知道了。
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
一陣風襲來,搭在樹上的手還未挪開,紫薇花伴著風吹落飄散,幾朵小花落在她的髮髻上。
風動了。
紫薇花林傳來的聲音是謝昀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