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階

  麗質依言側目,迷濛的視線對上一旁案上已被飲空的瓷碗,愣了愣,才慢慢想起來。

  先前梳洗時,她恰好向春月略提了提他今夜要應酬之事,春月便問是否要備醒酒湯。

  她本未多想,聞言便要同意,後來又道自己未飲酒卻煮醒酒湯,空惹人懷疑,便又讓換作尋常的蜜水。

  此刻她正困頓,被他問起也沒多解釋,只懶懶地點頭,推了他一把,重新闔上眼,軟軟地呢喃:「你快去洗洗,我要睡了……」

  裴濟卻沒動,一雙黑漆漆的眼眸里閃著從未有過的欣喜。

  他借著那三分微醺,三兩下便將鞋襪與外衫褪下,不由分說掀開錦被,直覆到她身上,密不透風地將她籠罩住,熱烈地親吻。

  麗質被他壓著堵住唇,只覺不能呼吸,方才的睡意一下去了大半,不由蹙眉推拒。

  他卻沒像往常一樣聽話地收住動作,反而變本加厲地握住她兩截纖細的皓腕,牢牢壓制在兩側,雙唇更是不依不饒追著她扭頭的動作,直吻到她不得不放棄掙扎,才勉強退開,摩挲著她的鼻尖,嗓音嘶啞:「麗娘,多謝你……」

  麗質方才腦中缺氧,一陣混沌,好容易喘著氣恢復神思,這才慢慢注意到他難得的亢奮模樣。

  「我還道你今日若真喝醉了,要翻不過我家的院牆呢。」她眼裡含著霧氣,嗔怪地睨著他。

  裴濟心口又軟了半邊,忍不住低頭蹭蹭她的脖頸,溫熱的氣息輕拂過潔白細膩的肌膚:「我心中有數,不會喝醉。」

  還要來這裡,他怎麼捨得醉?

  麗質輕笑一聲,扭頭躲著脖頸處的一陣癢意:「那就好,要是摔在我家院牆下,我可不會心疼。」

  裴濟咬著她鬆散衣襟上的絲帶,將薄薄的布料一點點剝開,聞言抬頭凝視著她生動嫵媚的臉龐,只覺一顆心已被方才那一碗蜜水泡化了。

  接連三日與她同眠,他幾乎要沉浸在溫柔鄉里。

  尤其今日夜裡過來,見她不但給自己留了燈,還特意準備了醒酒的蜜水,他險些生出錯覺,以為自己早已是她名正言順的夫君了。

  只是,這個念頭一出,他便不由自主想起清晨時父親的話。

  他們不是夫妻,也不可能成婚。

  陛下才是她的夫君,就連睿王也比他更有資格。

  而他的婚事,拖得了一時,拖不了一世。這一年半載里能用藉口搪塞推脫,往後大約也只能依著祖母與母親的意思,娶一位世家女子做妻子。

  到那時,她會如何,他又該怎麼面對她,面對未來的妻子?

  從前不敢想的未來因父親那一番話,一下便冷冰冰地鋪陳在眼前,令他如墜冰窖。

  方才那一碗蜜水的滋味也仿佛變了。他甘之如飴的一切,偏偏都如□□一般,一點一點侵蝕著他的身心,總有一日要毒發……

  亢奮與欣喜慢慢化作一把鈍刀,一下一下割著他的心。

  他將臉埋在她胸口,伸出雙臂緊緊擁住她,不留一點縫隙。

  麗質察覺他忽然低落的情緒,不由撫了撫他的發,柔聲問:「怎麼了?忽然不說話。」

  裴濟張了張口,終是沒將心裡的事說出,只拿粗糙的指腹磨著她肩上的肌膚,在她胸口吻了下,扯出一絲笑,搖頭道:「沒什麼,只是想起後日要啟程去蒲州,明日也不能來了。」

  此去約半月至一月的時間,臨行前一夜,他須得留在府中,與長輩、親人一一拜別。

  麗質一怔,心中微動,隨即恢復笑意,將他推開,半撐著身子起來,一翻身反將他壓下,嫵媚的杏眼俯視著他,唇邊的笑也愈發艷麗:「既然如此,那就抓緊時機吧。」

  方才已被他剝得所剩無幾的衣物慢慢滑落,她雙手撐在他胸口,俯低身子,主動含住他的唇瓣,含糊道:「三郎已長大了,已不是孩子了,都能獨自出門辦事了,可要照顧好自己呀。」

  裴濟本被她那一聲「三郎」喚得頭皮發麻,渾身酥軟,可再聽後面那兩句將他當作孩子來調笑的話,只覺哭笑不得。

  她分明還比他小三歲。

  方才那一陣陰鬱被一掃而空,他扶著她的後背,眉眼含笑:「知道了,三郎在外,定每日想著姊姊。」

  她既要做他的長輩,他便滿足她一回。

  昏昏孤燈燃盡,室內陷入黑暗,床笫間的方寸之地中,兩道朦朧身影正糾纏不休。

  ……

  許久,直到麗質渾身軟做一灘水,裴濟才稍覺饜足地停下。

  他抱著她從床上起來,取了帕子在外間溫在爐上的水中浸濕絞乾後,仔細地擦拭起來。

  麗質被擦地有些癢,也忍不住趴在他肩上,伸出之間在他背後作惡似的勾畫著。

  裴濟被勾得身上的肌肉緊繃,一手握住她兩隻纖細的手腕,桎梏在她背後,令她動彈不得,只能挺起身來面對他。

  他看得眼前一黯,抵不住誘惑似的邊擦拭,邊俯下身去留下印記。

  磨蹭許久,二人才重新抱著躺下。

  朦朧間,裴濟將麗質抱在懷裡,耳語道:「麗娘,後日我便走了,你留在長安——千萬要照顧好自己。」

  他遠行在外,無法與她通信,更不敢打聽她的事,那一段時間定會對她的一切一無所知,這樣的感覺,上回出征已體驗過一回,一點也不好。

  麗質已睡意昏沉,也不知聽進去了沒,只含糊地「唔」了聲,便兀自轉身背對著他,陷入沉睡。

  裴濟望著她的背影,暗自嘆息,隨即重新將她摟在懷裡,闔眼睡去。

  第二日,天還未亮,他便準時醒來,輕手輕腳地穿戴,草草梳洗,便要離開。

  臨走前,他到底沒忍住,借著幽光從她的妝奩中取了先前的那枚海棠玉簪,小心翼翼藏入囊中,又湊近她耳邊,邊吻邊道:「麗娘,我走了,方才取了你的玉簪,便當是——」

  後面的話到底忍住了沒說出口。

  麗質半眯著眼摸了摸他的臉,道了聲「小心些」。

  他得了回應,不再多留,下意識按一下收著那枚玉簪的地方,轉身悄悄離去。

  ……

  接下來數日,麗質仍如先前一般,每日與蘭英在一處,一道料理即將到來的婚禮。

  因沒有父母,即便再不願意,仍有不少事需楊夫人親自來。

  好在楊夫人如今一心求神拜佛替兒子求子,又顧忌著麗質身邊的女官、侍衛們,倒能守住分寸。

  因魏彭還需趕回河東,是以婚期就定在四月初,不過月余時間準備。

  三月里,何元士卻領著幾個內侍出宮,親自登了一趟秦國公府。

  其時,麗質才遣了幾個侍女跟隨族中幾位年長的婦人一道帶著嫁妝去那座新宅邸,替新婦鋪就新房,轉眼見何元士來了,心中的喜悅一下被沖淡許多。

  已離宮半個多月,她幾乎要忘了李景燁,忘了自己的貴妃身份,何元士的到來,像是一道提醒,令她一下想起了不願想起的一切。

  何元士看來卻高興得很,被青梔帶進前廳後,一下便眉開眼笑地上前行禮。

  麗質令他起身,淡淡道:「大監今日怎未留在宮中,卻來了我家中?可是陛下有話要吩咐?」

  何元士躬身道:「老奴今日乃是奉陛下之命出宮辦差。這些時日裡,陛下每日都記掛著貴妃,特命老奴回宮前,前來問候。」

  說著,他沖屋外的人示意,隨即便有五六個內侍捧著幾隻四四方方的木箱入內,箱蓋敞著,正露出其中的金銀珠玉。

  「陛下知道貴妃與長姊感情深厚,定希望長姊的婚儀能風光些,特意命老奴又送些東西來,給大娘添一添嫁妝。」

  麗質淡淡瞥一眼那幾隻木箱,隨即微笑道:「煩大監替我多謝陛下關心。」

  表情言語間,似乎未見太多欣喜與感激。

  何元士心下著急,又令跟進來的內侍們退遠些,這才壓低聲道:「貴妃不知,那日陛下實在是一時衝動,自貴妃離宮後,每日都思念掛懷不已。只是,陛下到底是陛下,不好親自來請貴妃回宮——」

  他話未說完,意思卻十分明了。

  無非是皇帝後悔那日衝動之下將貴妃遣回鍾家,如今又拉不下臉面親自來請他回去,只好讓貴妃知趣些,主動示弱。

  麗質垂著眼,沒說話。

  離宮那日的情形,她記得清楚。

  李景燁那時情緒不穩,聽了她替長姊說的話,便以為她同長姊一樣,對曾經的未婚夫念念不忘,衝動失望之下,便將她遣回娘家。

  這其中,自然也有幾分警告教訓她的意味在。

  只是,他大約也沒料到她竟這麼久都沒主動低頭,這才有些著急,讓何元士來試探一番。

  皇帝的意思,自然沒人敢不聽。

  她明白,自己沒法抗拒,恐怕又要回到那座宮殿中去了。

  可是,她憑什麼要順他的意,像個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玩物一般,他一發話便顛顛兒地低頭認錯,主動回去?

  宮外的日子這樣舒坦,令她越發不願如他希望的一般有所回應。

  她佯裝不懂何元士話中的意思,沖他微笑道:「煩大監替我告訴陛下,不必掛念我。長姊不久就要成婚,我想伴著她到那時。」

  何元士面色一僵,沒料到台階已鋪好,她卻偏不順著下來,仍執意要留在宮外,一時既驚訝,又惴惴不安,若沒勸好,回去該如何向陛下交代?

  他思忖一瞬,正要再勸,麗質卻沒給他機會,只命人送了茶水點心來,招呼他用過後,便先回了內院。

  何元士無奈,只好擦擦冷汗,匆匆用完茶點,便起身離開,回宮中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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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應該早都看出來了吧?皇帝在往下行了。

  關於加更,我是沒想過的,既然有呼聲,我努力試試假期期間哪天能不能憋出一次加更……畢竟我水平有限,一天寫太多質量會下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