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夜色漸漸攏下來,他們各自分散開來,不再為過去的矛盾爭吵。
夏姥姥母女二人在廚房準備晚飯,姥姥手腳麻利慣了,不喜歡男人占據她的廚房,她覺得男人做事太粗糙,表面上是一起做家務,實則還留了許多不起眼的尾巴讓她收拾。
因此,在杜存江提出要幫忙準備晚飯的時候,夏姥姥一口回絕了,將他們拒之廚房門外,只留下夏美娟幫忙。
這會兒,杜存江和夏姥爺子正在客廳下象棋,季扶生在圍觀,而夏竹在兩者間走動,她幫不上忙,但是像小時候來姥姥家一樣,到處亂竄,看看有沒有好玩的事情。
夏竹走進廚房,姥姥正在系圍裙,夏美娟在擇菜,她給夏竹遞來一朵蒜薹花:「拿去玩吧。」
姥姥回頭看了一眼,寵溺地笑著。
夏美娟問:「正清他們什麼時候來?」
「估計還得一會兒,他說有個會要開。」
夏竹拿著花,走出廚房。她站在季扶生身旁,用手背輕碰他的胳膊,把花展示給他看。
季扶生看了一眼花,抬頭看著她勾唇淺笑,低聲問:「要不要幫你別在頭髮上?」
「不要。」夏竹把花拿在手裡,背在身後觀看他們下棋。她看不懂,只是太過無聊,看一看好打發時間。
陡然間,她感覺到自己的手指尾指被勾住,轉頭看到季扶生的唇角抑制不住內心的雀躍,連臉頰也在向上堆起,他的目光落在棋局上,小心翼翼地和她勾著手指頭。
夏竹沒有拆穿他的小心思,靜靜地觀棋。
陽台吹進來涼涼的晚風,樓下的路燈亮起暖暖的橙色光點。車輛路過的聲音逐漸多了起來,夏美娟從廚房走出來,看了一眼牆上的時鐘,嘀咕著:「正清他們怎麼還沒回來?」
說著,她走到沙發上找尋手機,準備打個電話。
夏竹問:「舅舅舅媽要來嗎?」
「來。」剛說完,夏美娟就撥打電話出去。
屋外響起手機鈴聲,接著一陣敲門聲而至,夏美娟走去開門。
夏正清一個人走進來,夏美娟問:「你老婆孩子呢?」
「丈母娘前兩天摔了一跤,梅梅回去看她媽了,夏均說今天是他和女朋友兩周年紀念日,要去陪女朋友。」夏正清把手上的公文包遞給夏美娟,一隻手扶著鞋櫃換上拖鞋。
「老人家摔得嚴重嗎?」
「不嚴重,就是膝蓋淤青酸疼而已。」夏正清的聲音渾厚有力。
他一走進屋,夏竹就喊他:「舅舅。」
瞬間,夏正清身上的白色制服,讓季扶生內心湧起一陣不妙的感覺,他悄聲問夏竹:「他是你舅舅?」
夏竹點了點頭。
杜存江和夏正清互相點頭問好。
夏美娟隨手把夏正清的公文包扔到父親身旁,她挽起弟弟的胳膊,指著季扶生說:「這是我未來女婿,小白。」
季扶生趕忙站起來,雙手並在褲縫上,拘謹地叫人:「舅舅。」
「帥吧?」夏美娟開心地炫耀著。
夏正清嚴肅的臉面,細細打量著季扶生,問:「你叫什麼名字?」
「季扶生。」
夏正清眉眼一抬,夏美娟發現他微弱變化的表情,故意咳嗽一聲,給他投去一個「別太過分」的眼色。他走到季扶生身旁,手掌搭在對方的肩膀,用低沉的聲音說:「你過來一下。」
緊接著,他們一起走到書房。
夏美娟在外頭敲門:「這是我的女婿,你別太苛刻了啊,溫柔點,別把他嚇著了。」
話畢,夏美娟豎起耳朵,趴在門上偷聽。
夏竹走過來,好奇問道:「媽,舅舅怎麼了?」之後,她也跟著趴在門邊偷聽。
但,什麼也沒聽清。
「沒事,這是咱們夏家的面試流程。」夏美娟推著夏竹走到廚房。
夏姥姥做好晚飯,夏竹走去敲響書房的門:「舅舅,吃飯了。」
一會兒,他們才從書房裡出來,夏竹觀察著二人的面色,沒有發現異常,她問夏正清:「舅舅,怎麼了?他是不是做過壞事?」
「有沒有做過壞事,你不知道啊?」
夏竹搖了搖頭,玩笑著說:「愛容易讓人盲目。」
夏正清一改嚴肅模樣,揚起唇角搭著夏竹的肩膀,在她耳邊低語:「我就是給他下個馬威,讓他別欺負你。你背著舅舅談戀愛,藏得這麼深,相信你自己是盤算過的,我就不給意見了。」
她回頭看了一眼季扶生,他一臉無辜。
這一頓家常便飯,季扶生更是端著,不敢像過去一樣狼吞虎咽。飯量比中午在杜存江家裡吃得還少,察言觀色地看著眾人起筷,不敢隨意破了自己在長輩們心中的形象。
他十分慶幸自己的直覺,把頭髮染回黑色。如果此時還頂著一頭白髮,那麼會是怎麼被長輩們刁難,他完全不敢想像。
好在,夏姥姥和夏姥爺的休息時間比較早,晚飯過後沒多久,夏美娟就提議散場了。
回杜家的路上,依舊是杜存江開車。季扶生趁著夏美娟停止說話的間隙,跟她說:「阿姨,有個事得告訴你一下,我覺得我直接跟姥姥說可能不太好。」
「什麼事啊?」副駕駛座上的夏美娟偏過頭來。
「姥姥今天說蘭花不對勁,我懷疑是姥爺悄悄往花盆裡倒茶水。」
夏美娟震驚地說:「這老頭怎麼越來越愛耍小心機了?」
季扶生說:「你委婉提醒一下姥姥,估計是兩人吵架了,姥爺才故意使壞。」
「這小老頭愛打蘭花主意的壞心思早就有了。」夏美娟回頭,望著前方寬敞的道路,路上的車輛較少,一路很通暢。她想到過去,想到自己的小時候:「這蘭花是我媽的心肝寶貝,一點也不錯,聽說我前面還有一個哥哥,但那個時候生活條件醫療條件都不好,沒養活。失去孩子的那天晚上,我媽就做了個夢,夢見自己和神仙搶兒子,沒搶贏,兒子在她面前變成了一盆蘭花。就是那麼湊巧,她第二天真就碰見一盆蘭花,和夢裡的一模一樣,所以就帶回家養到現在。」
夏竹恍然明白:「怪不得姥姥小時候不讓我們碰她的蘭花。」
夏美娟說:「何止是你們,我和你舅舅都不讓碰。你姥爺覺得這是封建迷信,兩人吵了大半輩子,你姥爺也吵不過,就總想著怎麼把蘭花弄死。你姥姥呢,蘭花一有點風吹草動,整個人就吃不下睡不著的,把我們都折磨得不行了。這兩口子,就是磨人精。」
杜存江插進話題來:「媽這麼做也是不對的,太過偏執了。」
「都知道不對。」
「那你和正清怎麼不阻止她?」
「沒用,又不是沒有跟她講過道理。」夏美娟唉聲嘆氣道:「人在有執念的時候,都是聽不得勸的。說再多也沒用,還不如讓她自個兒想明白。」
她嘀咕著:「誰還沒點執念……」
沉寂片刻,夏美娟接著說:「說來也奇怪,別人家種蘭花,幾年就不長了。我媽這盆蘭花養了五十多年了,還活著。」
季扶生順著話題說:「姥姥照顧得比較細心,有定時分盆換土栽種,能活這麼久也是有可能的。看得出來她特別珍惜這盆花,我說給她送點培育苗,她說不要,就養這盆花。」
「不管她,一輩子都過去那麼久了。」
汽車拐進杜家小區停車場,夏美娟說:「我跟你叔叔要去跳廣場舞,你們要不要一起去?」
「不要。」夏竹想也沒想就拒絕了,她打了個哈欠,有些疲憊了。
夏美娟回頭看著后座上的兩個年輕人,嘆息道:「年輕人沒點活力,這才哪到哪就累啦?」
季扶生笑著說:「就不打擾你跟叔叔二人世界了。」
「你是怕我們兩個老人打擾到你們吧?」杜存江解開安全帶,壞笑著打趣他。
「行行行,就不跟你們年輕人瞎摻和了,我跟你叔叔去跳舞了。」夏美娟下車。
互相道別後,夏竹和季扶生同時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