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竹匆忙把剛抽了兩口的煙戳進菸灰缸里,她簡單收拾了一下東西,準備出門。
這時,門口傳來熟悉的腳步聲,辦公室的門突然被推開,季扶生走了進來。他笑露八齒,開心地說:「我又來了。」
夏竹匆匆言語:「你先回去吧,我現在有事要出去一趟。」
季扶生走近,看到菸灰缸中還在燃燒的香菸,動手戳滅,問道:「你要去哪裡?」
夏竹瞥了一眼季扶生手上的袋子,眉頭微皺。擔憂已經占據她的全部理智,慌亂之中,她把拎在手上的車鑰匙掉落到地毯上,不耐煩地命令道:「回去。」
她從未有過這樣的情況,此刻也無心與他交談。
季扶生幫她撿起鑰匙,「你怎麼了?」
意識到自己的情緒不對,夏竹極力控制自己內心的惶恐,低聲說了句:「對不起。」
季扶生看著夏竹,心中湧起一陣失落,但還是說:「好,等你忙完。」
他溫柔的眼神,讓夏竹心中有了一絲動搖。但此刻,最重要的是去面對哈努、處理哈桑的事情,她沒有再說什麼,轉身徑直離開了辦公室。
夏竹走出公司大門,深吸了一口晚間的空氣,勸解自己冷靜下來。
到了醫院,夏竹剛走到哈努的病房門口,就聽到他憤怒的咆哮聲。
他說:「……你為什麼不等我死了再到我的墓碑前跟我說這件事情?你可以一直瞞著我的,我不差這點時間,我活不了多久了,為什麼非要選擇在這個時候讓我生氣……」
「我寧願你一直欺騙我!」
「你這樣子,讓我怎麼跟你媽媽交代?」
哈努的咳嗽聲伴隨著拐杖拄地的聲音傳出來。
男護工坐在門口的椅子上,驅趕好事者的觀望。當他看到夏竹,面露難色:「姐,這都罵好久了,勸勸吧。」
「肖小姐呢?」
「不在。」
夏竹悄聲說:「肖小姐要是來了,先把她支開。」
男護工拼命點頭:「好。」
夏竹深吸一口氣,硬著頭皮敲門走進去。
哈努坐在輪椅上,手上抓著拐杖,用力地拄地發脾氣。他看到夏竹走進來,胸脯急速起伏,喘著粗氣,眼神里充滿怒火。他一上來就質問夏竹:「你是不是也知道了?」
哈桑和米婭站在他的面前,他們對夏竹的到來並不在意,兩人頭也不抬一下,低著頭看著地板,靜靜地聽著哈努發火。
夏竹掃視他們三人,瞬間明白自己的猜想應驗了。她走到哈努身邊,試圖緩解這沉重的氛圍,可話一出口,她的聲音微微顫抖著:「哈努,不要動怒,對身體不好。」
哈努用拐杖敲擊地面,譴責道:「我問你,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夏竹剛伸出的手,被嚇得收回。
哈努憤怒地抓起旁邊的杯子砸到牆壁上,玻璃碎了一地,渣子四濺。他咬牙切齒:「虧我一直在計劃你們的未來,我這麼相信你,你也跟他們一樣騙我!」
他們三個同時閉上眼睛,在杯子碎掉的時候,身體不自覺顫抖了一下。
「你為什麼要瞞著我?」
夏竹木然地低下頭,看著哈努空蕩蕩的左小腿,呆呆地不語,腦袋在快速轉動,尋找合適的詞語來安撫他的情緒。
哈努的目光朝向米婭:「Mia,你又為什麼要瞞著我?」
米婭輕輕嘆了一口氣:「因為我太了解你的脾氣了。」
「這不關Kingsley和Mia的事情。」哈桑抬高音量,企圖掩飾內心的慌亂。
「你閉嘴!我沒問你。」哈努近乎雄獅怒吼的聲音,在病房裡迴蕩。
米婭淡定自若地開口:「哈桑早就想告訴你和肖小姐了,但是有一次,是你們提前跟他說了無法接受這種情況的發生,他擔心你們無法接受才選擇隱瞞……哈努,大家都知道你對哈桑有多嚴格,他怎麼敢跟你講?我告訴過你,哈桑的性格當不了狼,你不能把他逼得太緊。他寧願和Uncle Leah親,也不跟你們親密相處,這點你為什麼不明白呢?」
「你的意思是,Leah Rodes那傢伙也知道?」哈努被憤怒占據一切,當怒氣值到了極點,他手上的青筋暴起,抓在手裡的拐杖幾乎要被折成兩段。
哈桑壓抑不住內心的怒火,聲音顫抖卻堅定:「是,全天下就只有你和媽媽不知道。」
「我辛辛苦苦培養你們三個不是讓你們合夥來欺騙我的!」哈努被氣得滿臉通紅:「為什麼還要演戲給我看?一切都是假的,你們到底還瞞著我多少事情?」
三人不敢抬眼看哈努,站在他的面前安靜挨訓。哪怕過去他們弎在生意上捅過簍子,造成嚴重的經濟損失,哈努也未曾這樣發火,可見,哈桑過去十幾年的先見之明不無道理。
哈努話止,哈桑抬起雙眸望向他的父親,眼裡寫滿複雜的情緒,他眉頭緊緊皺起,問:「為什麼你的思想要這麼封建呢?」
「等你做了父母,有了自己的孩子,你自然就知道為什麼了!」
哈桑滿腔怒火:「我不懂!Uncle Leah能接受,夏媽媽能接受,我的朋友們都能接受,為什麼就只有你和媽媽不能接受?」
哈努手中的拐杖用力拄地,憤懣久久無法降低:「天底下沒有哪個父母會希望自己的孩子從出生就背負著和他人不一樣的命運,我只想要我的孩子是個普通人,一輩子健康平安,不要被他人當成異類。」
「你們只當我是異類,嫌棄我讓你們丟人了,嫌棄我跟別人不一樣吧?」
「Hassan!」哈努的聲音幾乎穿破整個住院部,他的眼眶裡噙滿淚光,鼻頭紅紅的,他難過道:「我們從來沒有嫌棄過你半分,你這樣的話只會傷透我和你媽媽的心!」
哈桑擺擺手,帶著不滿情緒與父親爭辯:「既然如此,為什麼不能接受我和別人不一樣?你們不能這麼自私!」
哈努想要站起來,卻發現自己渾身顫抖無法站立,他一字一頓地說:「做人已經夠辛苦了,我和你媽媽都不希望你還要因為別人異樣的眼光活得這麼痛苦。你明白嗎?」
說完,他泣不成聲。
米婭將哈桑拉到身後,輕聲說了句:「先停下來。」接著,她拿來紙巾給哈努擦眼淚。
夏竹輕輕拍打哈努的後背,給他順順氣。
所有人皺緊眉頭,對這突如其來又意料之中的一幕感到無奈,全部憤怒被悲傷困住,轉而是低落纏住眾人的情緒。
安靜很長一段時間,哈桑想不明白:「既然你們愛我,為什麼就不能接受我的不同?」
「我可以尊重你是個不一樣的孩子,可是天底下的人可以嗎?」
哈桑的眼眶微微泛紅,他怔怔地看著哈努:「我不需要他們的尊重,我只需要我的父母尊重我就可以了。」
「我不想看到你,你出去!滾出去!」哈努的咳嗽聲不斷,尖銳而沉悶的聲音刺激著他們的神經。
哈桑眸光微沉,沒有出聲,在極力克制自己的情緒。安靜地在一旁駐足,看著米婭和夏竹扶著哈努躺到床上去。
米婭悄悄向哈桑發出信號指令:「你先出去。」
哈桑沉默片刻,隨後低聲說:「爸爸,你不要生氣了。」
哈努別過頭,閉上眼睛不去看哈桑,他猛地咳嗽起來,身體跟著顫抖,他的臉因為不適而扭曲,呼聲變得深沉而急促。
夏竹朝哈桑使眼色,讓他出去等。哈桑像做錯事的小孩,低著頭落寞地走出病房,坐在門口等待。
這場爭吵沒有勝負之分,是哈努與哈桑父子倆在試圖尋找彼此之間的理解與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