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 可是我好像挺喜歡的

  小女孩踏著輕快的步伐,一蹦一跳地向這邊走來。

  當她的目光與夏竹相遇時,她那歡快的節奏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她微微側身,小腦袋一歪,以一種近乎審視又滿含稚氣的眼神,靜靜地注視著夏竹。

  劉芳伸出手,聲音里滿是寵溺與引導:「叫姐姐。」

  「姐姐。」小女孩的聲音清脆悅耳。

  「時間過得真快,妹妹都長這麼大了。」

  劉芳說:「是啊,正是孩子抽條長個兒的年紀,一天一個樣。」

  夏竹的目光深深鎖定了小女孩,一絲不易察覺的憂傷悄然爬上她的眉梢。她輕輕咬著手中最後一個包子,無論怎麼轉移注意力,也無法驅散心頭的情緒。

  將最後一個包子吃完後,夏竹把手擦乾淨,從口袋裡掏出一個紅包,塞進小女孩的口袋裡。

  「怎麼可以……」劉芳自卑的內心常常在日常中映現出來,她的卑微如同世間的塵埃,在陽光底下四處飄蕩。

  夏竹玩笑道:「妹妹,記得藏起來,偷偷買漫畫書。」

  小女孩的臉霎時間變得緋紅,她的小手輕輕扯著夏竹的上衣帽子,悄聲說:「被媽媽聽到了。」

  夏竹抬頭看向劉芳,卻見劉芳說:「我沒聽到,也沒看到。」

  小女孩嘿嘿一笑,對夏竹說:「謝謝姐姐。」

  夏竹緩緩站起身,溫柔一笑道:「我還有事,得先走了。」

  劉芳跟著站起身,囑咐道:「要是有空,來家裡吃頓便飯。」

  「好。」

  夏竹轉身離開,迎著刺眼的朝陽。

  雪花在太陽的照耀下,逐漸融化,地上變得濕漉漉一片。

  夏竹踏著這細碎的銀線,步入街角那間鮮花店,是母親常來光顧的一家。

  店內,一縷清新脫俗的花香悠然飄散,店主身著淡雅的衣裳,正在修剪鮮花。

  「歡迎光臨。」

  夏竹與店主的目光不期而遇,兩人相視一笑。

  隨後,夏竹轉頭去挑選鮮花,她挑選了幾朵白色的百合花,還有三朵向日葵。

  「老闆,你幫我再挑一些小花做個搭配。」

  店主暫停手頭上的修剪工作,她放下手中的剪刀,接過夏竹挑出來的花朵,動作流暢而熟練,從眾多花桶里挑出一把小花。

  「包一束,還是兩束?」

  「兩束。」

  不久後,兩束鮮花就被包紮好。

  夏竹付了錢,雙手捧起這兩束鮮花,走出了花店。她悠然穿過幾條小巷,來到了一個略顯簡陋的公交站。

  站台上,只有一位手持拐杖,身影略顯佝僂的老太太,她好像在等車,又像是走累了在休憩。

  夏竹悄然坐在她的身旁,靜靜地等候那輛411路公交車。

  約莫等了十分鐘,隨著遠處一陣由遠及近傳來的公交車轟鳴聲,411路公交車才出現在眼前。

  車上沒有一位乘客,空蕩蕩的。

  夏竹上了車,選擇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下。她將兩束鮮花放在旁邊的座位上,花瓣上還掛著水珠,散發著淡淡的芬芳。

  汽車向東郊的深處駛去,夏竹戴上耳機,目光望向窗外,心中湧起複雜的情緒。

  411路公交的終點是在城東郊外的墓園,當公交車抵達墓園門口,已經下午一點鐘了。陽光忽然不再刺眼,反而變得柔和又溫暖。

  夏竹捧起花束,走向墓園。

  墓園裡,只有兩位白髮蒼蒼的大爺正在巡邏。說是巡邏,倒不如說是他們在散步,偶爾拔拔地上的雜草,偶爾背著手安靜曬太陽。

  東郊的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清新與涼意,雪花尚未完全消融,白白一片鋪陳在枯黃的草叢上面。

  墓園裡,除了遠處廣播中悠揚的輕音樂在上空繚繞,四周幾乎萬籟俱寂。

  夏竹邁著細碎的步伐,踏上一個又一個的台階,緩慢靠近父親的墓碑,這樣程度的運動,她能感覺到自己的後背正在冒汗。

  很快,她走到父親的墓碑前。

  黑色的墓碑上,多了一塊烤瓷人像相片,林東海帥氣的軍裝照出現在上方,有神的目光盯著前方的鄔墩大草原和鄔墩洋。

  河流上的貨船不時鳴起汽笛聲,若有若無。

  夏竹把百合花靠在墓碑上,她微笑著問聲好:「爸爸,我來看你了。」

  之後,她往旁邊的墓碑邁去一步,盯著上面的照片看:「王子云,我來看你了。」

  夏竹將手裡的花放在她的墓碑前,盯著她的照片愣了神。

  兩年前的某天半夜,夏美娟突發奇想,找夏竹要了一張王子云的照片;說是新出了一種新技術,可以把人像做成瓷磚,貼在墓碑上。

  夏美娟還說,這樣一來,無論過去多少年,我們都不會忘記墓碑在哪裡。

  夏竹蹲在兩座墓碑中央,從口袋裡掏出那幾顆糖果,數了數,一共有6顆。她平均放了兩顆在他們的墓碑前,剩下的兩顆自己吃。

  「還好是6顆,一人2顆,誰也不偏心誰。」她拆開一顆利是糖塞進嘴裡,甜甜的。

  三年前的4月22日,那天的凌晨。

  王子云趁夏竹熟睡時,給自己換上一件乾淨的粉紅色裙子,特地化了一個精緻的妝容。最後,她坐在病房衛生間的馬桶上,用一條黑色的絲襪自縊了。

  她選擇以這樣的方式,結束了自己短暫而沉重的一生。

  當她被發現的時候,身體已經變得冰涼,毫無生還的跡象。法醫花了很長的時間,才破解那條絲襪的纏繞方式。

  夏竹還記得,法醫告訴她說:「死者很決絕,沒有一點求生的欲望。」

  在生命的最後一刻,王子云留下了兩封遺書。

  一封是給夏竹的溫柔寄語,字裡行間滿是對過往的懷念,以及對夏竹深深的歉意;另一封被她捏在手中,那是她留給這個世界最後的低語——「我過得好累,不想愛這個世界了。」

  那時候,王子云的所有身後事都是夏竹一個人操辦的。

  當夏竹把王子云的遺體火化後,關於王子云的葬身之地,王子云生前沒有提及過一句自己想要去哪裡。夏竹便以對她的了解,知道她害怕孤獨,決定讓她葬在父親的衣冠冢旁邊。

  起初,夏竹心中不免忐忑,生怕自己的這一決定會觸碰到夏美娟心中那根敏感的弦。

  但出乎意料的是,夏美娟非但沒有絲毫反對,反而提前結束了日本的旅遊行程,早早回到牧城接應她們,幫助夏竹把王子云葬在這裡。

  王家一家四口,失的失,散的散。

  夏竹的內心一陣孤寂,嘴裡的甜驟然就變得苦澀起來。

  「爸,你好像不太靈耶,當年咱們不是說好了嘛,你得幫我保護那個人,你居然沒有……」夏竹盯著遠處的鄔墩洋看,抱怨道,「你是不是不喜歡他啊?」

  沉默片刻後,夏竹的雙目閃爍著淚光,輕輕地說了聲:「可是我好像挺喜歡的。」

  微風輕輕拂過臉龐,兩行眼淚倏忽間滑落下來,夏竹盡情地放聲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