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3章 魚鱗

  王怡秋蹲在魚缸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那條白色錦鯉。

  小魚好像感覺不到她的存在，自顧自地在魚缸里繞著圈，魚鰭時不時擦過裝飾用的假水草，有時候也會沉到底，貼著鵝卵石，慢慢在魚缸底部逡巡。

  宋英英站在房門口，時不時伸長了腦袋，從入戶門內探頭出去，看看黎菁菁和王升有沒有回來。

  那對夫妻今天去醫院了。黎菁菁養傷許久，終於到了拆石膏複查的日子。

  宋英英收回頭，又看看王怡秋，心裡轉著念頭。

  錦鯉的異常究竟是因為王怡秋家裡要發生不好的事情，還是因為黎雲跑去處理的那個小姑娘呢？

  照理來說應該和那個小姑娘無關。

  如果是前者……該不會是黎菁菁的複查結果有問題吧？

  她有些擔憂，又覺得自己是杞人憂天。

  黎菁菁只是骨折，還能有什麼問題？總不能骨折當時拍片結果正常，養傷之後反倒神經壞死，需要截肢了吧？

  沒有這種事情。

  她甩甩頭。

  在三院呆了那麼久，她都沒見過這種病歷。

  又不是做過手術，術後恢復可能有好有差……

  胡思亂想之間，宋英英餘光瞥見了一個人影，立馬回身。

  「黎雲！」宋英英脫口而出，「怎麼樣……了……」

  她的問話在看清黎雲的臉色後，就低了下去。

  黎雲穿過了陽台窗戶，直接落到室內。

  王怡秋聞聲轉頭，緊張地站了起來。

  「她死了。」黎雲搖搖頭，沉著臉，「黑白無常看過了，是有人施法。你們這邊怎麼樣？」

  王怡秋一顆心提了起來，「那我爸媽……他們去了醫院，今天是複查的日子……我們去醫院看看吧！」

  黎雲的視線落在那條錦鯉上。

  錦鯉仍舊無動於衷，好像一條再平凡不過的小魚，在相對寬敞的魚缸內漫無目的地遊蕩，根本感覺不到周圍有三個鬼魂存在。

  黎雲蹙眉。

  「這條魚也有問題嗎？」宋英英走了過來，抓住了王怡秋的手，是安撫她，也是為自己尋找一個依靠。

  她也非常緊張。

  要知道，在不久前，她只是三院一個普普通通的鬼。雖然死於非命，但死後一直過得很悠閒。醫院裡慣常的生離死別可沒這麼慘烈和恐怖。就是因為外傷而來的急診患者，血呼啦差的，那也只是單純的視覺上的衝擊。

  黎雲凝視那條魚許久，收回視線，「和當初第一眼看到的不太一樣。沒有那種神奇的感覺了。」他轉移了話題，「你父母去了哪家醫院？」

  王怡秋忙報出醫院名字，就要往外走。

  黎雲按住了她的肩膀，「等等，他們回來了。」他轉過頭，看向了窗外。

  宋英英一把拉著王怡秋跑到陽台邊，立刻就看到了樓下的兩道身影。

  「拆石膏了啊！可以走路！」宋英英高興地說道。

  王怡秋卻沒那麼快放下心來。她轉頭看向黎雲。

  黎雲也走了過來。

  他俯視著樓下的夫妻，仔細打量他們的模樣。

  宋英英忽然想到了什麼，驚訝地問道：「你現在好像變得很厲害了。剛才背著身，都能感覺到他們回來了？」

  黎雲沒有回答。

  他全神貫注，想要發現王升和黎菁菁夫妻身上的異常。

  倒不是他盼著兩人出點事……

  片刻，等到兩人轉了個彎，消失在視野中，黎雲也就收回了視線，沒有用自己的透視眼繼續觀察他們。

  他又掃視屋內。

  什麼都沒發現。

  是因為他實力不足，能力不濟，發現不了那個施法者弄出來的東西，還是王怡秋家裡真的沒有異常？

  那之前錦鯉的異常算什麼？

  是送錦鯉的人……黑無常……

  或者是那條鯉魚妖怪……

  如果是酆都出了事，黑無常恐怕沒空處理莊雪霞的事情吧？至少不會那麼快趕過來，不會那麼著急地縮地成寸，迅速果斷地處理掉莊雪霞。

  還有「零時新聞」的那條警告……

  「這邊好像沒什麼問題。我先回公司看看。之後再聯繫。」黎雲扔下這句話，也沒等王怡秋和宋英英回答，就飛出了窗戶。

  「哎……」宋英英下意識想說點什麼，可看著黎雲匆匆離去的背影，又只能嘆氣。

  「那個小姑娘死掉了啊……」宋英英忽然低聲說道。

  雖然只看到了一點私信內容，還覺得對方可能有些青春期的毛病，但宋英英對於素未謀面的莊雪霞還是生出了點同情。

  畢竟是一條人命。

  死於非命。

  她被害死的時候也只是個青春期的小姑娘。

  王怡秋拉了拉她，「我爸媽要回來了。我們也先回三院吧。」

  宋英英點頭。

  兩人不像黎雲能飛，只能老老實實地爬樓梯，又怕碰到上樓來的王升和黎菁菁，便躲在了房頂，等了一陣，聽著樓下王升和黎菁菁有說有笑地開門、關門，才下了樓。

  王怡秋走出樓棟後，還回頭望了一眼自家的窗戶。

  「你爸媽沒事就好了。不用擔心了。」宋英英摟住了王怡秋的肩膀。

  「嗯。他們沒事。錦鯉……是因為黎雲說的那個小姑娘？」王怡秋猜測道。

  「可能吧。說不定她也養了一條魚。」宋英英隨口回答。

  「如果她養了一條魚，黎雲肯定知道。」

  宋英英不吱聲了。

  過了一會兒，她又開口：「別想了。天塌下來，也有高個子頂著。康叔還在呢。黑白無常也在呢。黎雲那小子看著也很靠譜。沒事的。」她故作開朗，拔高了說話的音調，語氣也裝作隨意的模樣。

  王怡秋卻是沒回答。

  她停下腳步。

  宋英英拉了拉她，「小秋？」

  王怡秋停在了小區的健身中心旁。

  王怡秋家的這個小區不算高檔社區，也是有年頭的老小區了，不像是後頭幾年的新建房流行各種公共設施和綠化景觀，還因為擴充車位，鏟掉了部分綠化。

  眼前的健身中心，是十年前強制開闢出來的，拆了一片綠化帶，只為滿足市裡面要求的每個小區都配備健身設施。前幾年還改建過一次，裝了個大的頂棚，換了一批健身器材。自建成之後，早晚時分，這裡都很熱鬧。就是中午大太陽的時候，也會有人躲在頂棚下，靠在器材上吹吹風、消消食。

  宋英英看看王怡秋，又看看那些健身器材，和面前唯一的女人。

  「你認識她？」宋英英問道。

  那個女人靠在器材上，像是在做伸展運動，但手不離手機，眼睛也緊盯著手機屏幕，耳朵里塞著耳機，時不時露出笑容，看著有些詭異，卻是現代人常見的狀態。

  王怡秋沒回答。

  宋英英疑惑地望向王怡秋，這才發現王怡秋的視線沒有焦距。

  王怡秋並沒有看著那個女人。

  女人突然發出一陣笑聲，在手機上輸入了什麼，但被手機鈴聲打斷。她臉上露出欣喜之色，馬上接了電話，仿佛是在對空氣說話，「不是說不能打電話嗎？啊……哈哈哈……那今天晚上可以早點過來了？我媽媽啊……」

  「小秋？小秋？！」宋英英碰了碰王怡秋，又伸手在她眼前搖晃。

  可王怡秋一動不動。

  在王怡秋的視線中，她看到了一條白色的錦鯉在空氣中游弋。

  仿佛是剛才盯著那條錦鯉的時間太久了，那條魚在她的視網膜上留下了殘影，讓她走到哪兒都能看到它。

  背景虛化，只有那條魚如此鮮活。

  隱隱還有水聲傳來。

  從哪裡傳來？

  不，不只是水聲……

  鑰匙鏈的聲音……

  真奇怪。為什麼會有鑰匙鏈的聲音？

  是爸媽開門的聲響嗎？

  還是其他什麼……

  好像不是鑰匙鏈。他爸爸的鑰匙一大串，她和媽媽的鑰匙鏈掛了很多小掛件，碰撞的時候都會發出雜亂的聲音。

  但這個聲音很清脆，而且很長……

  像是很長的鎖鏈，被拖動……

  水聲蓋過了那細微的鎖鏈聲。

  虛化的背景畫面凝實成了一座仙氣飄渺的山。

  看不到峰頂，雲霞漫天，只有星星點點的綠色，像是樹冠，非常不真實。

  山腳下是同樣的雲海，但好像又有真實的大海。

  魚、大海……

  黎雲說的那個死掉的女孩就提到了人魚……

  王怡秋覺得自己應該恐懼。畢竟那個女孩死了，死前發給黎雲的私信也有些瘋瘋癲癲的。

  可她望著那仙山仙海，還有空氣中飛舞的錦鯉，生不出半點恐懼之心。

  對了，錦鯉！

  那錦鯉仿佛融入了霧海之中。

  都是白色的……

  直到這瀰漫的白色、點綴一般的綠色中出現了一點赤紅、一點橙……

  是那種彩色的錦鯉。公園裡經常能見到的……

  不……

  那是一道身影。

  那背影緩緩地轉過身。

  在王怡秋看清對方之前，霧氣消失了。

  「小秋！」

  宋英英的叫聲傳入了王怡秋的耳朵。

  王怡秋驚醒過來。

  宋英英就站在自己面前，一臉焦急，雙手扣著自己的肩膀，捏著自己的力量好像要將她的骨頭捏碎了。

  她有些疼，但很快就被宋英英要哭出來的表情嚇到。

  「怎麼了？」王怡秋不明所以。

  「你剛剛——」宋英英呼了口氣，又著急起來。

  「……哦，我剛嚇了一跳。好像聽到有個小姑娘在喊什麼『小秋』……」健身中心的女人疑神疑鬼地看看四周，繼續講著電話，「不是，你別笑。應該不是周圍鄰居……剛才好大一聲呢！你不知道，我們這小區，之前有個大學生被殺掉了，就叫小秋來著……小區里都知道。她父母我也見過呢。」

  宋英英閉上嘴，有些尷尬地轉頭看看那個女人。

  她算是很有「天賦」的鬼了，熟練掌握「借」東西的技巧。普通人看不到她，只有像是林友德那樣稍微有點兒陰陽眼的，才能看見她。但只要她想，也不是做不到在普通人面前現形，甚至都不用像黎雲、李叔那樣藉助老闆給辦的「身份證」，她就能讓普通人看到、聽到自己。只是在三院，尹士康禁止鬼魂使用這種能力。這是為了保護鬼魂，也是為了保護三院。三院可是他們的老巢，一呆就是幾十年。醫生護士在那兒上班的，也是一呆就幾十年。還有些老病號，個把月就得到醫院報導一次。試想一下，他們這些鬼魂要是在人前露面，被人記住了，一次兩次的，人家不知道她是鬼，沒當回事，但幾年下來，老是見到他們，他們還不會變老，這不得給人嚇出病來？

  剛才宋英英一著急，大聲叫喊王怡秋，讓那個女人聽到了聲音……

  沒想到對方還聽說過王怡秋的事情……

  「抱歉。」宋英英低聲說道，又關心地問道，「你沒事吧？剛才怎麼叫你都沒反應。」

  「我沒事。我要回家看看。」王怡秋回答。

  宋英英有些不好意思，「你爸媽應該沒聽到吧。離得有些遠了，還隔了牆呢。」

  「不是這事情。我要回去看看那條魚。」王怡秋堅定地說道，也不等宋英英答應，就扭頭往家的方向跑去。

  宋英英追在了後面，「那條魚怎麼了？你剛才是看到了什麼？難道又跟之前一樣，突然窒息了？」

  王怡秋搖搖頭，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宋英英的這些回答。

  她一路沖回了家，進門之前稍微駐足。

  她應該遠離王升和黎菁菁，不要再拖累他們。

  可是……

  王怡秋深呼吸，穿過了門板。

  王升和黎菁菁一個在衛生間、一個在臥室，倒是避免了王怡秋和他們打照面——儘管他們看不見王怡秋。

  王怡秋跑到了魚缸邊上。

  那條錦鯉還是跟之前一樣自由自在地遊動，看不出什麼異樣。

  宋英英湊過腦袋，「好像……沒什麼變化？」

  王怡秋卻是眼尖。

  她伸手進魚缸。

  那條魚並沒有被驚動，依舊那麼慢悠悠地遊動。

  王怡秋的手一直往下，摸到了缸底的鵝卵石。

  她抬手的時候，手指間捻著一片小小的魚鱗。

  說是「小小的」，可這魚鱗的尺寸明顯不屬於魚缸里的那條小魚。

  「這哪來的？」宋英英一頭霧水。

  王怡秋沒說話，只是出神地望著那片魚鱗。

  魚鱗反射著光線，看起來五彩斑斕。

  下一秒，又變得金黃。

  如同海灘上金色的沙。

  有風吹過，沙粒飛舞，遮天蔽日。

  那種璀璨的金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黃褐色。

  王怡秋下意識跨前一步，想要穿過這風暴。

  她想起了什麼，回過頭。

  她看到了宋英英，看到了從衛生間出來的王升，還聽到了臥室里傳出的黎菁菁的聲音。

  風沙的隆隆聲中，隱約有水聲、鎖鏈聲……

  不知為何，王怡秋忽然間想起了剛才黎雲陰沉的臉色。

  他說那個小姑娘死了。

  簡單的話語，好像不帶感情，可又有著最深沉的情緒。

  她想起了黎雲數次幫助她。

  想起了尹士康和宋英英對自己的關心。

  最後，她想起了自己的死亡。

  那種絕望……

  王怡秋握緊了手中的鱗片。

  「我去看看到底怎麼回事……如果我沒回來，請你照顧一下我爸媽。」王怡秋對不知所措的宋英英說道。

  她毅然決然地邁步踏入風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