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2章 邪術
黎雲趕到了莊雪霞的家。
那個羅蘭君和莊雪霞母女臨時租住的房子裡一片狼藉,除了散在地上的被褥、砸碎的杯子、手機殘骸,地上還殘留了一些血跡,桌上有沾了血的紙巾和拆開包裝的創可貼,但並沒有母女兩個的身影。
黎雲想到了莊雪霞私信中「輕描淡寫」的內容。
這應該是母女兩個爭執打鬥時留下的痕跡。
門口有母女兩人的拖鞋。
這麼看來,她們離開房子的時候還記得換鞋,應該都神志清醒。
黎雲有些焦急,卻無法感知到母女兩個的存在。
他跑出門,在小區里轉了一圈,又去了莊雪霞原來的家。
那個家裡已經積了灰塵,看樣子很久都沒人回來了。
她們會去哪兒呢?
學校?
外祖父母家?
還是她那個好閨蜜夏夢慧,又或者是那個小明家裡?
應該都不太可能。
她說去找那個主播了……
黎雲過來的路上就搜了那個主播的信息,卻是查無此號。
那個主播果然有很大問題。
對方和莊雪霞約定見面的地方會是哪裡?
會在哪兒……
黎雲很快就聯想到了大海。
雖然有些遠,但也不是不可能。
黎雲又趕去了海洋巨星號郵輪的啟航碼頭。
當初莊寶力一家乘坐過,黎雲又帶著李叔、李阿姨一起乘坐的海洋巨星號郵輪並不在碼頭上。碼頭上停靠了一艘小一號的郵輪,看那上面的橫幅,也是個旅遊項目。
黎雲飄上船,視線穿過層層鐵皮,穿過甲板,巡視了整艘船,依然沒有找到莊雪霞。
警笛聲從遠方傳來。
黎雲意識到了什麼,抬起頭,視線再次穿越阻隔。
他飛出了郵輪,順著海岸線,也是循著那警笛聲,一路飛行,終於看到了海灘,以及海灘邊聚集的人群。
警戒線已經拉了起來,穿著泳衣的人群被攔在了海灘外,如同逃難的人,但發出了不屬於難民該有的嘈雜議論。
他們中有抱怨,有好奇,也有心生憐憫的。
黎雲穿過了人群,看到了閃爍的警燈,也看到了趴伏在海灘上的人影。
那個人如一灘爛泥趴在沙子上,背後是被拖拽過的痕跡,一路延伸進海洋,又被浪花反覆拍打。
凌亂的長髮如同水藻,在水中的時候大概飄逸美麗,現在卻像是一團垃圾,濕噠噠地覆蓋住了她的腦袋。
她身上還穿著校服。
黎雲慢慢走了過去。
他沒有在沙灘上留下腳印。
他是一個鬼,沒有人能看見他。
而他能看清、聽清一切。
「……我喊她了,她都沒反應,應該是自殺吧。我叫了我朋友一起,拿了游泳圈,但一轉頭,她就下海了,浪卷過來,她人就沒了。」
「我們下去找了,找了半天,還叫了人。救生員跟我們差不多時間衝下來。他吹了好幾聲哨子。還有其他人……大家都在找。」
「海浪太大了。我們摸到她的時候,已經沒反應了。」
「小姑娘是自殺吧。還穿著校服呢……」
被警察圍住的幾人七嘴八舌地說著,面露惋惜。
法醫將那身影翻了過來,露出了女孩沾滿了沙子的臉。
法醫的動作一頓,打了個激靈,過了幾秒才恢復平靜。
黎雲停住了腳步。
他看到了莊雪霞臉上猙獰的表情。
她瞪著眼睛,眼神里充滿了怨恨,咬牙切齒。
那並非死者臉上常出現的安詳或痛苦之色,也不是黎雲曾在受害者臉上看到過的驚恐。
莊雪霞是懷著怨恨死去的。
她發來的私信內容也的確充滿了恨意,言語間是對一切的埋怨。
可黎雲沒想到……
「……也可能是被什麼人騙了。年紀輕輕的,有什麼難事,需要自殺……」
「她那張臉……我們把她拖上岸的時候都嚇了一跳。」
「肯定是被什麼人欺負了吧。那樣一個小姑娘……」
旁邊的人們竊竊私語,同情的同時又忍不住冒出諸多揣測。
警察咳嗽一聲,打斷了他們的議論。
只是更外圍的那些吸氣聲、討論聲,沒辦法阻止。
黎雲凝視了莊雪霞許久,緩緩抬頭,環視了一圈海灘,又眺望大海。
他掏出了手機,給白無常打去電話。
忙音。
電話自動掛斷。
黎雲又重撥了一遍。
兩遍、三遍……
電話終於被接通。
白無常的聲音里有一些疲憊,「我剛看到你發的消息,錦鯉那邊……」
「我這邊出了其他事情。就在錦鯉的異常之後不久……莊雪霞死了,自殺,但……大概不是自殺。」黎雲聲音沉重。
白無常那邊沉默了一會兒,「你稍等。」
電話被掛斷了。
黎雲將手機放回口袋。
他稍稍等了一會兒,就聽到了沙子摩擦的細碎聲響。
明明海灘到處都是這種聲音,就是面前的法醫,圍著莊雪霞的屍體轉圈,也不停發出類似的聲響,可黎雲還是聽出了這其中的不同。
鎖鏈的摩擦聲響起。
黎雲轉頭,看到了黑無常。
黑無常神色凝重,手臂上纏著鎖鏈,緩緩從黎雲身邊走過。
他站到了莊雪霞的屍體邊上,蹲下身,帶動鎖鏈拖過沙子,留下了如同蛇的痕跡。
白無常站到了黎雲身邊,臉色比黑無常更難看。
黎雲靜靜等了一會兒。
黑無常就一直蹲在那兒,也不管法醫從他的身體裡幾次穿過。
現場勘驗終於結束。
在一旁等了好久的擔架被推了過來。
莊雪霞的屍體被抬上了擔架,蓋上了白布。
黑無常慢吞吞地起身,拉動手臂上的鎖鏈。
沙灘上,他留下的痕跡轉瞬即逝,沒有任何活人能看見它們。
黑無常沒有回來,而是抬起頭,看向了某個方向,徑直邁步。
白無常伸手抓住了黎雲的胳膊。他跨步追上黑無常,也帶上了黎雲。
一步,咫尺天涯,比黎雲藉助老闆的翅膀飛行,抑或是此前幾次黑白無常帶著黎雲空中行走都要神奇。
他們轉瞬就來到了羅蘭君和莊雪霞租住的房子。
黎雲一驚,隨即聞到了撲面而來的血腥味。
原本就凌亂的房間,現在被血覆蓋了。
滿牆的鮮血,呈現出扇形的噴灑軌跡;地板則仿佛被浸泡在血池中,看不出原本的木紋。
黎雲一時間做不出反應。
黑無常卻是早有準備,鎖鏈已經鎖住了房間正中的莊雪霞。
莊雪霞如同她的屍體一般,面目猙獰,充滿著怨恨。
她披散的頭髮濕噠噠的,卻不是被海水浸濕,而是被自己母親的血水浸透了。
羅蘭君支離破碎的屍體就散落在她周圍,掛在她的衣服上,也掛在她的嘴邊。
被鎖鏈困縛,莊雪霞張開嘴,露出了不屬於人的獠牙,面目變得更加恐怖。
她嘶吼尖叫,身上浮現出了更濃烈的紅色,隱隱發光。
那是黎雲看不懂的符籙。
符籙一圈又一圈,如繃帶,將莊雪霞整個包裹起來。
鎖鏈又裹住了符籙。
莊雪霞成了一個繭。
從那些縫隙中傳出她的吼叫,也能看到她的眼睛。
她的眼睛也變成了閃光的紅色,身體鼓脹,好似要撐開綁住她的鎖鏈。
吼聲變得尖銳。
卻是在瞬間,整個繭變成了一片血霧,化作了齏粉,落在了屬於羅蘭君的血泊中。
鎖鏈同樣落下,濺起星星點點的紅色血珠,又保持著閃亮的銀色,沒有被這血水污染。
黎雲看到有血珠落在了白無常的衣擺上,又很快滑落。
白無常還是那一塵不染的白色。
「這是怎麼回事?」黎雲問道,「是什麼東西?到底是什麼東西殺了她?她之前夢到了人魚,還在短視頻上看到了一個類似的博主……易心之前也碰到過這樣的事情——」
黎雲變得急躁起來。
黑無常投過來的眼神讓黎雲閉上了嘴巴。
「這是在煉鬼,而且是很久以前的煉鬼邪法。」黑無常開了口,一邊收起鎖鏈,一邊慢條斯理地說道,「需要殺掉七個活人,將之轉變為鬼魂,再控制其吃掉七個活人,變成厲鬼。最後,將七隻厲鬼放一起煉製四十九天,養出一隻最兇惡的厲鬼,再被施術者吸收。」
黎雲目瞪口呆,轉念便想起了馬嘉怡,想起了那個女人生前住過的那家私人醫院,以及緊鄰著醫院的養老院。
他還記得惡鬼殺了馬嘉怡、報復烏經緯和俞麗一家的時候,激起了那裡很多邪祟。那些都是住在養老院的人養的怪物,其中就有長了兩張臉的顱部寄生鬼魂。他還和對方說過幾句話。
那些人「供奉」邪祟,是為了求心安,為了長壽,為了財富和地位。
這些東西最後都被黑無常誅殺了。
現在這個……
「這法術對施術者本身也有很大副作用。整個施法過程,施術者處於活死人的狀態,不能進食、不能呼吸、不能睡眠……施術者會逐漸喪失神志,直至邪術完成。」黑無常介紹道。
「然後呢?」黎雲脫口而出。
付出那麼大的代價,那個施術者養出一隻最兇惡的厲鬼,接著要幹什麼?
沒聽說過厲鬼能保佑人升官發財的。
黎雲想起了很久以前看過的鬼片,還有早年間網際網路流行的明星養小鬼的八卦。
養惡鬼,一般是為了對付別人吧?
這種級別的惡鬼,是要對付什麼人?
黎雲的視線不禁落在黑無常的臉上。
天庭地府都沒了。他知道的、這世間維護正義的「最後手段」,應該就是眼前的黑無常了。當然,那個施術者的目標也可能是其他東西……比如說,世間僅此一隻的鳳凰。
這種奇珍異獸,會有人不擇手段都想要得到吧?
黎雲會這麼想,其中大半的原因在於先前錦鯉的異常,以及眼前的死者是他通過「怪談異聞」帳號接觸到的莊雪霞一家。
這讓他不得不將整件事和黑無常、以及老闆聯繫起來。
黎雲忽然一怔。
他低頭看向腳底的血泊。
他看到了一些爛肉、碎骨,還有些破爛的衣服。但很遺憾,他並不具備豐富的法醫學知識,只是科普性質地知道男女骨骼有所差異。
黎雲覺得,就算是換成專業的法醫來,在這混亂血腥的現場,估計也沒法一眼辨認出受害者的身份。
「不用看了。莊寶力也被她吃掉了。」黑無常倒是很輕鬆地就下了判斷。
黎雲猛地轉頭,「吃了兩個……按照你剛才的說法,不是只需要吃掉一個……那個施法者沒有將她……回收嗎?」
黎雲艱難地選擇措辭。
他又眼睛一亮,「現在莊雪霞這個厲鬼已經被消滅了。那法術應該已經失敗了吧?這種法術……條件太苛刻了。真的能成功嗎?施術者不吃不喝……他不會先一步死掉嗎?」
黎雲費解。
除非施術者並非活人,是個妖怪,或者也是鬼,那才有可能不吃不喝不睡,一直等到法術成功吧?
七個人死亡變成鬼,再吃掉七個人……
等於是十四起案件。
在現代社會這種環境,連環殺手一輩子頂多也就犯下這麼多案件吧。
就算加上靈異的因素,應該也非常困難。
如莊雪霞的死,先得設局引誘,一點點讓莊雪霞相信夢中的人魚、相信隔著網絡的那個主播……莊雪霞一個青春期的小姑娘,要是家裡沒有遭逢巨變,要是羅蘭君當時能關住她,她都不可能踏入這陷阱,丟了性命。
而那個施術者,就不吃不喝不睡地等了數月時間?
黑無常打斷了黎雲的思索,「千年前就有人成功過。至於現在麼……應該更容易成功了。」
他像是想到了什麼,冷笑一聲,斜眼看了看黎雲,視線移動了稍許,又收了回去。
白無常微微垂眼,雙手收在袖中,一言不發。他的白袍上好像能反射血泊的紅光。
黎雲想要追問,黑無常又一次開口。
「這法術就像是一套自動運行的程序,按下啟動按鈕後,除非強制關掉軟體,不然就不會停下。不解決掉施術者,那就會跟割韭菜一樣,不斷擴散,收割性命。甚至施術者本身也因為逐漸喪失神志而無法控制這種擴散。光解決掉其中一個節點是沒有用的。而施術者在這過程中又是全程隱匿的,法術、神通都無法找到他,只能採用地毯式搜索,順著節點摸過去……但節點何其之多……所謂的七隻厲鬼,只是最後需要的厲鬼數量,在此之前,施術者肯定會準備備用的厲鬼。」
黑無常說到最後,眯起眼,喃喃道:「要準備厲鬼也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不是什麼人都能死後化作厲鬼……莊雪霞也不知道是第幾個節點。她只是其中之一……那傢伙早就在篩選備用的厲鬼,只是之前沒動手……」
「什麼意思?」黎雲只覺得自己被人重重錘了一拳,腦子都有些發蒙。
他其實聽明白了黑無常說的話,卻是不敢置信。
如果真如黑無常所說,那這個法術豈不是無法破解的?
「你剛才說有人成功過……然後呢?那個人最後怎麼樣了?你消滅他了?」黎雲問道。
「就是黑前輩千年緝兇的那個罪犯。」白無常適時地插嘴回答。
黎雲一愣。
黑無常摸著下巴,沉吟片刻,突然一聲不吭地原地消失。
他沒有弄任何華麗的退場手段,就這麼悄無聲息地不見了。
黎雲無措地看向白無常。
白無常說道:「我只聽說過那次事件的一些情況……這個法術就是對方的壓箱底招數。他被黑前輩追擊了千年,逃跑的空間被不斷壓縮,不得已用了這招,吸收了那隻特地煉出來的厲鬼……但最後還是被黑前輩殺死了。」
黎雲聽到這,應該感到安心的,至少黑無常始終如一的強大,任何厲鬼都不是黑無常的對手,可他的心頭卻蒙了一層陰影。
地上的血泊漸漸乾涸,凝固成斑塊,失去了原本刺目的顏色,但屋子裡還是充斥著難聞的氣味。
「在那之前,有多少人被害了?」黎雲輕聲問道。
白無常只是抬了抬眼皮,就又重新垂眼,「我們會調查的。」
說完,白無常的身影也消失在原地。
房間裡只剩下了黎雲。
他摸出了手機,翻出莊雪霞發給「怪談異聞」的最後一句話。
他又轉頭環視這間房子。
他並不喜歡莊雪霞,對羅蘭君並不熟悉,莊寶力該死,算是罪有應得。
但是,三條生命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沒了……
即使是莊寶力,他也是逃過了法律的審判,因為某個人的一己私慾而被殺死。
還將有更多的人這樣不明不白地死去。
就像是當初的他自己……
黎雲捏緊了拳頭。
他穿過了房間的牆壁,背後展開了誰也看不見的翅膀,身影快速從城市上空掠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