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使命北上
汾水之陰,佇於畔頭,放目而視,看著平緩西流的河水,嘴角銜著些淺淺的笑意。雖然就在河東郡邊境,但這還是苟政第二次光臨此水,上一次還是與并州軍斗,相持於兩岸。
不過,比起前次的緊張嚴肅,這一次,苟政要顯得從容許多,身心自里而外的甚至感到輕鬆。畢竟,對岸沒有敵軍,而南岸駐紮的則是他的幾千部眾。
在娶了郭娘子後,苟政無瑕沉迷於女色,迅速投入到備戰的工作中,只因為,苟政苦等已久的時機,終於出現了。
消息來自於關中,鑑於關東風雲變幻,鄴城更替頻繁,而關中人心喪盡,動亂頻繁,處境日益艱難,麻秋與王朗也待不住了,終於率眾自長安出發東歸。
不管麻、王二人東歸,目的為何,扎入關東爭霸旋渦的結果又如何,隨著二人魔下數萬兵馬的撤離,「羯趙」在關西的最後一根脊樑也折斷了,對關中的統治也徹底陷入崩盤。
剩下的,則是一盤散沙,各自為政,群魔亂舞,群狼環伺,留出了一片足夠廣泛且寬鬆的權力真空。於苟政而言,實在是一個再好不過的進取良機了,亂中取利,也是苟政所擅長的。
有鑑於此,苟政再沒有任何的猶豫,一聲令下,苟氏集團這架簡陋的軍事機器,又重新加速著、顫動著運轉起來,下屬的軍、官、民,一應人員,包括那些牲畜,全部動起來,進行著各項戰爭準備。
從軍事物資,到軍事訓練,全都放開了造。一道道生產、運輸那任務,自將軍府派給各大屯營,大動員下,最容易出現混亂、產生問題,尤其是初經整頓、
人心並不安定的屯營。
但是,這也正是對那些新提拔安插將吏的一項考驗,在苟政的帶領下,整個苟氏集團都將走在一條狂急進的軌道上,既沒有時間,也不會放慢速度,停下來讓人慢慢歷練提升。
所幸對屯營百姓來說,天氣不再那邊酷寒,局勢也還沒到兵凶戰危的地步,
或許辛苦,還不至於一次把人壓垮。
在此前的工作基礎上,又一輪物資囤積轉移展開了,各屯營新生產軍輻直接向蒲坂、大陽二地轉運,而大本營安邑,苟政則一副要將其搬空的樣子。
省吃儉用,囤了一個冬天的糧草軍械,包括馬匹牲畜,也都向蒲坂輸送。蒲坂,顯然被苟政視為進兵關中的第一橋頭堡,為了鞏固其安全,尤其保護那些已經囤積了不少的軍輻,苟政又將苟須所率破軍營西調。
雖然西進關中,已然蓄勢待發,但苟政居安邑,統籌全局,卻不能顧頭不顧靛。為了攻略關中,苟政一直以來都在壓榨河東的潛力,甚至曾暗下決心,寧肯捨棄河東,也要實現關中大計。
然而,那只是極端情況下的考量,如果有機會,還是希望能夠保住河東的。
放眼四鄰,在短時間內能夠對河東郡產生威脅的,數來數去,只有王泰與張平。
事實上,如果要減輕西進關中過程中來自後路的壓力,還是有其他辦法的,
但在對孫萬東部、對平陽、對并州方向軍事戰略布置已經啟動到如今的地步,再有大變動,實在不合時宜,沉沒成本也大。
已經到這個份上,哪怕咬著牙,苟政也得把北邊的事情料理順當。因此,在得知孫萬東在北上以及平陽城下吃虧之後,苟政也順勢而動,親率驍騎、中壘、
破陣及民壯三千餘眾北上,並隨軍攜帶大量糧草輻重,駐於汾水。
苟政自認為此舉,是在給孫萬東做後盾,隨時北上支援、接應。至於孫萬東怎麼看,那就不是苟政管得了的了。
雖在觀景,但苟政的心思,卻全然在軍政要事、局勢發展上。抑制住仰天長嘯的衝動,念及才收到不久的平陽捷報,苟政感嘆著說道:「這人的潛力,果真是無窮的,前者還受挫頓兵城下,後者便破城縛敵了!」
「還有賴主公用人得法,激勵有術!」楊間在旁,含笑拱手,恭維道。
「能打下平陽,那是孫萬東能幹,是孫部將士賣命,與我何干?楊主簿就不要往我臉上貼金了!」苟政擺擺手,謙虛著說道。
「若無主公背後支撐,糧秣支援,孫將軍養兵尚且艱難,何來今日破城克敵!」楊間堅持自己的看法,認真地表態道。
苟政沒有繼續反駁,悠悠地敘說道:「孫萬東能力不俗,但其才幹究竟如何,我實則一直看不大清楚!但經此一戰,其於困挫之前展現出的果斷、堅毅與英勇,倒令我對其能否抗住并州壓力,有了更多信心!」
聽苟政如此讚揚孫萬東,陪同在側的弓蛀,突然說道:「我看明公言過其實,那孫萬東也不過爾爾罷了!」
偏頭上下打量了弓蛀兩眼,只見他滿臉的不服氣,微笑著問道:「幼長有何見解?」
弓蛀昂著頭,自信道:「區區一座平陽城,何來這般麻煩,若主公令我取之,哪裡需要這般麻煩,三日可下!」
見狀,苟政呵呵一笑:「以幼長之勇猛,若遣你去攻,平陽如何能擋?只不過,殺雞焉用牛刀,區區一座平陽,還不值得我把大將派去!」
苟政此言,弓蚝倍覺受用,眉開眼笑,順勢問道:「末將斗膽發問,不知主公欲把牛刀,使在何處?」
「弓都督這是建功心切,欲為主公攻城拔寨啊!」聽二人對話,楊閭附和道弓蚝重重一抱拳,沖苟政道:「主公,末將自歸順以來,飽受恩遇與信任,
無以為報,心中時敢慚愧!主公若有拆差遣,還望直言,萬死不辭!」
見狀,苟政當即應道:「幼長有此意,我心甚慰,不過,還請稍加按捺,這天下之大,都將任我等馳騁,還怕沒有建功立業的機會嗎?
何況,我若是要用你,怎麼也得是普陽、長安這樣的州邑大城,方配得上你弓蚝的英勇!」
弓蛀聞之,頓時兩眼發亮,道:「主公可不要食言,屆時若打長安,末將願為先登!」
「一言為定!」苟政抬起手,與弓蚝擊掌為誓。
「主公,平陽雖下,但孫將軍一則損失不輕,二則輻需匱乏,三則還有并州勁旅虎視耽耽,想要徹底穩定立足,只怕還少不了一番角力!」楊閭沉吟少許,
主動向苟政進言道。
「說得不錯,你有何解決辦法?」苟政頜首問道。
聞問,楊閭拱手道:「在下愚鈍,難以提出什麼真知灼見,還望主公見諒。
以孫部將士之勇,加上主公支持,以平陽城為依託,擋住永安之一萬并州軍,想來問題是不大的。
只是,倘若并州增兵,以大軍南來,那情勢必然惡化。即便以主公之堅韌,
魔下將士之精悍,能夠抵擋,遷延損失在所難免,更可慮者,主公的關中大略,
恐怕也好落空了!
因此,在下認為,對并州軍,還當以和為貴,暫時穩住張平,為主公西進,
為孫將軍立足布防,爭取時間!
1
隨著苟氏集團的大動員,下屬的文武將校們,也大多知曉苟政西進之心了,
如今,連楊間這新附之人,也能自然從容地談論攻略了。
「說得不錯!」對楊間的見解,苟政認可地點頭,然後問道:「依先生之見,我當如何穩住張平與并州軍?」
「這就要看主公誠意了!」楊閭說道:「主公發兵北上,本是受張平之邀,
此番王泰受縛,平陽克定,主公理應遣使,向其回復此事聞之,苟政偏頭,深邃的眼神直勾勾地盯了楊閭一會兒,露出笑容:「不知楊先生,可願代我往晉陽一趟,表現誠意,說其退兵?」
對此,楊間退後兩步,鄭重地躬腰長拜:「若得主公信任,間願北上一行!
1
楊閭這話,既是向苟政表態,也是對他的一種試探,畢竟出使這種事情,非心腹親信,難以任之。尤其是,楊間雖然投誠苟政,但此前並未經過忠誠考驗,
在將軍府,眼皮子底下,自然收束著,不敢輕舉妄動。
但誰能說清,他北上之後,究竟是盡忠職守、不辱使命,還是趁機背離、另謀高就,畢竟,晉陽城可比安邑要壯觀,張平的名聲與實力,也不是當前的苟政所能比擬。
而楊間的這點使倆,又如何能瞞過苟政的這雙眼晴,直視著他,以同樣嚴肅的語氣,說道:「用人不疑的道理,我還是明白的!
先生但去,縱然事與願違,無功而返,都不足道,只要先生能夠平安歸來,
也就夠了!」
見苟政這樣的態度,楊閭長身拜道:「在下必定竭盡全力,不辱使命!」
「那就辛苦先生走一趟!」苟政回禮道:「營中,我已備好一份厚禮!事不宜遲,稍後回營之後,先生便攜禮出發吧!」
聞言,楊閭面容間難免愣然,訝異道:「主公早有此意?」
「我這個人,經常被魔下那些將校們疑為保守、懦弱,然匹夫何知,我只是喜歡以最小的代價,達成目標,而為實現必須之目的,再大的代價,我又豈會吝嗇!」
苟政語調很平穩,偏頭沖楊間交待道:「先生北上,拜見張平後,可告知他,我願將平陽以北的永安、蒲子、狐三縣獻上,只要退兵!」
楊閭恍然,忍不住多打量了苟政兩眼,見他面色平和,不由道:「主公願以城池進獻,在下更有信心,說動張平。只是,此事恐怕會惹得孫將軍不悅!」
對此,苟政轉過身,目光炯炯,盯著楊間,一句一頓地問道:「我且問你,
我們這支軍隊,誰為主,誰為臣?」
「在下明白了!」楊間心頭忽地壓力大增,很是敏捷地回答道。
「何況......」苟政又擺了擺手:「孫萬東個性或許驕狂,但絕不是一個蠢鈍之人,永安本已在并州軍手中,剩下兩縣,也不是眼下能夠控制的。
孫萬東若是連這點見識與器量都沒有,我也就不用寄希望於他能在平陽,為河東屏障了!不過,他的平陽太守,畢竟是我任命,此事也該考慮下他的感受,
你北上路過之時,去拜見一番,告知此事即可!」
「諾!」見苟政心中皆有計較,楊閭再無疑慮,敬拜道。
回營途中,鄭權策馬護衛在旁,他默默地聽取了適才河畔的任命對話,此時方忍不住問道:「主公,你就如此放心楊主簿?」
「看來,是你不放心他!」苟政看了鄭權一眼,輕笑道。
鄭權大方地承認道:「恕末將直言,這些所謂名士,不值得信任!即便楊間此去背離,也不足惜,末將所慮,倘若楊間以我軍虛實,以主公戰略,告以張平,屆時引來并州窺探,該當如何?」
鄭權最受苟政喜歡的,不是有多勇武,而是願意學習,善于思考。此時,見他這副嚴肅的模樣,苟政笑了,以一種寬和的語氣說道:
「衡平,欲成大事,謹慎與防備是很必要的,否則,只會為人所謀!但是,
一味的猜疑,也只會自束手腳,難成大器!
就拿此事來說,欲達目的,需用能才,我不缺傳話送信之人,但欲使張平放下戒心,感誠退兵,還需楊間這樣的人才。
退一萬步講,即便如你所言,楊間背棄我的信任,投靠張平,將我軍戰略虛實透露,那又如何?我們即將要做的事,一旦開動起來,難道還能瞞得住有心人嗎?
我為何要竭力鼓動、支援孫方東攻取平陽,所謀者,不也正是為此等局面著想嗎?即便將來,形勢惡劣到無以復加之地步,張平以并州大軍全力而來,只消舍河東而就關中而已!
這些,都是最壞的情況,然若向好看,楊間不辱使命歸來,屆時不只穩住了北面大敵,且又收穫一名忠誠幹才,這都可以看作是意外之喜了..
聽完苟政這番論調,鄭權愣了半響,隨即以一種嘆服的語氣道:「主公胸襟器量,末將拜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