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善後 正妻
「二兄為何這樣看我?」堂間,苟政迎著苟雄意外且複雜的目光,將案上的文簡整理了一番,問道。
苟雄釋然地呼出一口氣,說道:「我原以為,這一百多將吏,你會一個不留,全部斬殺!」
「我原是真有此意的!」苟政溫和地笑了,以一種探討的語氣道:「倘若如此,二兄可會如諸將那般,勸阻於我?」
「依那些的為人與做法,僅沖違反軍令這一條,就有取死之道了,我縱然心中不忍,又豈能阻你正法?」對此,苟雄沉吟少許,方才緩緩道來:「只是,苟氏的部曲老人,已經越來越少了,:::,
「你可知,現在軍中,苟姓族人,還有多少?」苟雄悵然地反問苟政。
苟政幾乎不假思索,肯定地答道:「今日把苟伍殺了,只剩十七人了!」
苟雄張嘴欲言,苟政則目光坦蕩地看著他,鄭重道:「二兄,正因如此,才需對他們嚴格管教,約束他們,才是對他們的保護。苟氏想要長遠,有些痛苦是必須經歷,我們兄弟更需帶頭,這是我們的責任!」
「殺人不是目的,只是震懾三軍及僚吏的手段,是為了以效尤!」苟政語調很平穩,但語氣卻越發地嚴肅:「我還是那句話,我們不能永遠做草賊流寇之屬,軍令必須通達,軍紀必須肅立,而後方能成事。
天下大亂在即,比起北方群雄,論軍隊與部眾,我們可能很長時間都趕不上他們,我們能夠賴之以崛起的,只有紀律與團結,否則早晚為人所並。
即將要進取關中了,當此關鍵時刻,我們需要做好一切必要之準備,包括整頓族部,振綱肅紀!關中可不比河東,那是豪傑並立、群狼共舞的地方,若令不能行,禁不能止,我們就是打下了長安,又堅持幾日?」
見又被自己說沉默了的苟雄,苟政語氣緩和了幾分,道:「二兄是英雄,是大丈夫,即便不談大義,僅談小節,以那些將吏所犯之事,留他們一命,就已經小弟我昧著良心了。
這個世道昏暗,多少人都泯滅人性,淪為豺狼,難道我們也要如此嗎?」
要論嘴皮子,三個苟雄綁一塊兒,恐怕也不是苟政的對手。面對這一番長篇大論,苟雄苦笑幾許,沖苟政拜道:「元直,你且放心,我是不會扯你後腿的!」
見狀,苟政不由起身,回拜道:「若軍中族部,都能如二兄這般,何愁大事不成!」
苟雄搖了搖頭,轉身往外邊走去,苟政問道:「二兄何去?」
苟雄沒有回頭,只是以一種沉穩的語調道:「眼下,軍中只怕已經震動莫名了,我去巡視一番,安撫軍心,也把你的軍紀律令,再強調一遍!」
苟政與苟雄兩兄弟,在對部曲的約束與教育事宜上,已經起過無數討論與爭論了,雖然大多數時候,都以苟雄的退讓收尾,苟雄內心的感受,難免有幾分酸楚鬱悶。
而這一回,大概是苟政最認真,苟雄最坦誠,兄弟之間最能理解的一次了。
除了那些大義凜然的道理,與苟政最終的手下留情脫不開關係。
有一句經典的話,死罪可免,活罪難逃!這一點,也體現在此次被查的那些將吏身上。
性命雖然在苟政高抬一手的情況下保住了,但過往的功勞可就被抹殺掉了,
所有職位也被剝奪,傷殘者調到輻重營,交由苟侍安排,身體正常的則重回軍營,從普通步卒做起。
唯一值得慶幸的,大抵是這些人年紀都還不算大,最年長的也不過三十二三歲,還有重新再來的機會。但是,再想如過去那般冒頭崛起,可就沒有那麼容易了,畢竟苟軍已經發展到一定規模了,並且軍中人才不斷湧現。一步落後,步步落後,何況重頭再來。
不過,這些人在失落、憤慨乃至怨恨的同時,並不知道自己究竟處在怎樣一種大裂變的時代,而在苟政的帶領下,又是怎樣一種歷史機遇。如果能活得久一些,肯拼一些,未必沒有富貴的可能。
同時,對他們貪墨、截留、盤剝所得資財,全部充公,這在後續的清點工作中,竟然搜羅出了幾千斛糧食以及各種鹽、油、布匹、牲畜,甚至還有茶葉,都不知是從哪兒搞來的。
只能說,哪怕是一干丘八,在基於個人私慾的漁利上,也是極其「聰明」且「靈活」的。並且,那些底層的黎民黔首們,還是極其耐受,哪怕艱難至此,被剝削的潛力依舊是「巨大」的......
另一方面,一百多將吏,最終被殺了將近一半,苟政割發代首,赦免的只是此前出生入死的苟軍將士,他們為苟軍的生存發展立下了汗毛功勞,還有教育改正的機會。
但剩下的一部分人,多是入河東後,自羯趙官府收編接納的一些吏佐,他們憑什麼享受相同的特權,他們憑什麼魚肉百姓?
甚至於,苟政聽說,不少苟軍將士的墮落,正是受那部分「趙吏」的引誘蠱惑,基於這種情況,對這部分人,苟政態度與手段,也是嚴厲而殘酷了。
斬首,那是將士們的待遇,對他們,苟政下令在安邑郊外挖了個深坑,全部活埋。
苟政這一次的整頓,雖然起於屯營,但對整個河東軍政系統,都是一個莫大的震,不管是官府僚屬,還是各營將土,無不肅然。
這些人,或許在軍法紀律上的覺悟與素質依舊不高,但至少不敢再胡作非為了,至少慢慢地把「令行禁止」這四個字,貫徹進腦子裡。
這四個字,不管是對苟政還是對苟氏集團來說,都太重要了。
「明公,二十名屬吏已經挑選完畢,正在前庭候見!」府堂內,郭毅懷著一種謹慎而志芯的心情,前來匯報。
由於苟政的提前安排,在他對屯營整頓工作準備期間,郭毅也沒有歌下。雖然迫於身份的緣故,郭毅並沒有直接參與進去,但他卻默默地從河東諸縣挑選職吏,作為填補苟政下重手懲治屯營後的「儲備幹部」。
八大屯營,一下子抓了上百人,雖然效果是積極顯著的,但對屯營的工作秩序是一種巨大破壞,這段時間,甚至連正常的運轉都不能維持,各項生產工作陷入癱瘓,很是混亂。
再一次證明,再黑暗、落後的秩序,也比混亂與無序要好。因此,這幾日間,苟政除了鞏固此次整頓的成功,持續輸出強化他這個主公的影響之外,主要精力都放在對各大屯營的善後事宜上了。
關於屯田模式,苟政沒有改變的意思,重點在於重新將各營屯戶屯民組織起來,繼續提供「生產效益」。到最後,還是對管理人員的安排。
此事,說難也難,說容易,也容易。以苟氏集團如今的規模,選出百來名「監工」,還是綽綽有餘的。
苟政的解決方案,是從三個方面著手,一是從各屯營內部提拔,前前後後,
半年多的時間,在實際的工作中,也鍛鍊出了一批人。
同時,誰幹得好,誰名聲好,這並不難調查,再加屯營內部的職位、資歷次序,輕鬆就能填補一大半。
另一方面,則是繼續從各作戰營隊裡抽調,以強化「苟軍」對屯營的控制,
不管對苟氏驕兵悍將們的作風有多少不滿,苟政從來都是承認其地位與作用的,
關鍵的地方關鍵的是,還是多仰賴他們。
最後一方面,就是從河東的民政系統內考慮著手了,實事求是地講,在管治黔首的事情上,郭毅為首的這干河東士人,未必能更有效率,但總是有其所長的。
尤其在對於河東士民的招撫上,具備不可替代的作用,對以百姓為主的屯營來說,多一些河東出身的職吏,也能更親近、服從。
案上,苟政也在進一步擬定著從各營抽調的人手,左手還拿著半張餅,已然涼了。見到郭毅,苟政放下筆,順帶著將手中剩下的餅塞進嘴中,喝了口溫湯,
方才問郭毅道:「長弘先生可曾進早食?」
「回明公,在下已經用過了!」郭毅應道,
「那就去見見先生選的能才幹吏吧!」苟政抹了把嘴,又擦了擦手,起身往堂外走。
郭毅見狀,趕忙足跟上。
將軍府的前庭,就是個演武場,平日裡供府中親兵們訓練、比武。地方還算寬,擺著兩排兵器架,上列刀槍劍戟等武器,顯得中規中矩的。
此時,二十名身著各色服飾的河東屬吏,正恭敬地候著,寒風吹個不停,但讓人感到侷促緊張的,顯然是幾十名的挎刀而立,守在邊上的將軍府守衛,就像是在看守犯人一般。
直到苟政出現在眾人面前,方才打破了那種氣場,在郭毅的引導下,一眾屬吏參拜道:「拜見明公!」
苟政沒有應聲,只是站在台階上,默默地掃視著眾人,一圈過後,並沒有那種鶴立雞群、讓人眼前一亮的角色,人人都留著鬍鬚,年歲也多值壯年。
給足壓力,在眾人面面相之際,苟政方才一揮袍袖,道:「免禮!」
緊跟著,苟政便發表他的訓話了:「諸位都是郭主簿挑選出來的人才,本將軍信得過郭主簿,因而也暫時信得過爾等,但是,本將軍希望,今後爾等能夠通過自己的表現,獲取我的信任。
對爾等的安排,已經基本定下,你們將作為將軍府吏,奔赴諸屯營任職,
管理屯民,勞作生產,希望爾等能夠一展所長,讓本將軍早點看到你們。
你們的任務,除了協助各屯騎校尉,管理屯營,安撫屯民,完成將軍府下達的各種生產任務,就是做好將軍府各種軍政命令上傳下達之工作。
以及,將在屯營所見所聞,發現的問題,總結的經驗,等等,及時上報將軍府!
都明白否?」
「謹遵明公之命!」面對氣勢凜然的苟政,大感壓迫的屬吏們,哪能做其他想法,一時間只能如小雞啄米般點頭。
「還有一事,算是本將軍對爾等的忠告啊!」苟政臉色不見緩和,又以一種更加嚴肅的語氣,說道:「屯營吏職,地位雖則不高,但權力不巧,數千屯民生計、安危,都操諸爾等手上。
前幾日的大整頓,爾等想來也都聽說過了,那正是爾等之幸運,也更當為爾等之示誡。被殺之人,很多都是我苟氏族部,是從水舉義,就追隨我兄弟一路拼殺的功臣。
殺他們,本將軍痛徹心扉,但為了嚴肅軍紀軍法,不得不忍痛為之!但爾等.....
希望爾等能夠引以為戒,用心安民做事,他日必有所償,不要讓本將軍把刑刀加諸爾等脖上!」
苟政最後這番話,與其說是忠告,不如說是威脅,而這干屬吏們,在這一刻,心中最後一絲因為提拔而產生的喜悅之情也被生生磨滅了。
「這些人的具體安排,就由長弘先生負責分配吧!」訓完話,苟政扭頭沖郭毅道。
對此,郭毅訝異之餘,也明顯有些猶豫,謹慎地抱拳道:「在下以為,此事還當由明公親自決定!」
「先生不必顧忌,可先行調配,把名單報我,最後以將軍府名義宣布落實!」苟政看向郭毅,面上恢復了溫和之態,輕笑著道:「先生乃我股肱之臣,
今後在將軍府,還當承擔起更重要的責任!」
略作沉吟,苟政又道:「稍後先生暫留一下,我還有事與你商量!」
大約在正午之前,郭毅便拖著略顯疲憊的身體,回到了安邑城內的郭宅,表情與以往大有不同,眼神深處雖有波瀾,但面上始終沉凝著。一切,都因將軍府中苟政與他的一番對話。
郭毅在苟氏集團中,算得上是文臣之首了,但實事求是地講,地位並不如明面表現出來的那樣光鮮。所謂的民政系統,只是軍事系統的附庸罷了,並且苟政的掌控欲很強,實際上並不能分享到苟氏集團核心權力。
郭毅真正能做主的事情,也不多,在幫助苟政招攬人才,並把民政體系基本建立起來之後,就同僚屬們一道,圍著苟政的指揮棒轉,俯首聽命。
這種情況,在苟軍在河東徹底站穩腳跟後,越發明顯了,對郭毅來說,這種滋味,可就不那麼好受了。
當然,苟政對郭毅,態度始終是尊重的,待遇也從未虧待,至少表面上是這樣的。然而,郭毅投苟政,可不完全是被苟政當初的「禮賢下士」所感動,大丈夫豈能一日無權?
不過,自今日之後,情況又發生變化了,苟政已經向郭毅表示,今後他可以正式以將軍府主簿的身份,參與到各屯營的管理監督之中了,那些新近提拔的吏,直接聽命於他。
但同樣的,這份放權也不是沒有代價的2.
「大人!」在郭毅沉思期間,一道柔婉的聲音響在耳邊,抬眼看,是一名膚色白皙、眉目含情的少女,端著一碗熱茶,向郭毅拜道。
「起來吧!」郭毅收起嚴肅的面龐,接過茶碗,露出點笑容,示意道。
「謝大人!」
郭毅膝下,只有兩子一女,眼前之人,正是其女郭蕙,年十七,雖算不得什麼傾國傾城,但絕對稱得上美人,尤其是那白皙的肌膚,以及娜的身段。
比起往常,郭毅多看了自家女兒幾眼,嘆了口氣,問道:「你兩個兄長去哪裡了?」
郭毅另有二子,郭銑與郭鉉。
「大兄在書房讀書,二兄出城打獵去了!」郭蕙答道。
「春寒料峭,萬物蕭索,打甚獵,我看他早晚耽於嬉戲!」郭毅不禁出口訓斥,顯然是沖二子郭鉉去的。
「二兄也是勤練武藝!」郭蕙出言勸慰道,明亮眼眸在父親身上打了個轉兒,然後道:「大人長吁短嘆,面帶憂愁,不知有何煩惱之事?」
聞問,郭毅沉吟了下,終於悠悠說道:「你年十七,仍未婚配,為父本是想給你尋一良人的。但如今..:
「今日,苟將軍向為父開口了,欲娶你為妻,為父耐不住其盛情,已然同意了。你做好準備,這兩日,苟將軍就要上門迎娶了..,
突聞此言,郭蕙那白皙的面龐上也閃過一抹驚訝,但是,這小娘子總體反應還是很平靜的,在郭毅的目光下,盈盈下拜:「小女,一切聽從大人安排!」
顯然,郭毅將這個女兒,調教得還是不錯的,知書達理,但越是如此,郭毅心中就越加感慨。他當然不是捨不得一個女兒,只是這樁婚事一旦成功,那他聞喜郭氏將在短時間內,徹底綁上苟政的戰車了。
這才是郭毅心中隱憂所在,他在苟政與苟軍身上,算是下了重注了,但苟政最終能否成事,郭毅依舊是沒底的。尤其是,當苟政已經一步步展露其野望與計劃,並緊鑼密鼓地開啟關中戰略過後。
在這個關頭,按照最穩妥的辦法,應該是再觀望一下苟軍西進的結果,再做選擇,但苟政顯然不打算給郭毅更多的時間選擇,他也沒有拒絕的餘地。
相比於父親的患得患失,反倒是郭蕙這小娘子,從容地接受自己的命運,迎接即將到來的大轉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