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手下留情

  第85章 手下留情

  百餘名犯罪將吏,沒有打入監獄,安邑城內的牢房不夠,當然最主要的原因在於,苟政需要在眾目之下做一些事。

  就在將軍府衙外的空地上,罪吏們被捆縛著,跪在地上,背後還插著炭寫的名牌,完全一副處刑的樣子。鄭權率領親衛營及軍法隊部卒,嚴密地看守在一邊。

  雖已開年,但天氣依舊寒冷,但比氣候更令人壓抑的,是這肅殺的氣氛。如果說最初被執將吏,是滿心的不服、怨憤乃至驕狂的話,那麼現如今,大多數人只剩彷徨與畏懼了。

  將軍府衙前,殷紅的血跡到處都是,一些石板地面的縫隙都被填滿了,雜亂的血腳印在陽光映射下,格外吸人眼球。

  難得的,天氣晴朗,陽光明媚,真是個殺人的好日子!

  從正午開始,已經有二十幾人被處死了。苟政就在將軍府堂上,對一眾案犯做著死刑裁決,一人一份罪狀,這是苟政命楊間等將軍府吏連夜趕製出來的,

  而苟政做一道批示,都意味著一條性命的終結,批後即行。

  整個過程,井然有序,甚至從容到像是排練了無數遍一般,也只有當執刑的吏卒,按圖索驥地將人提出,揮刀斬下腦袋時,強烈的驚悚感方才將畫面擊碎。

  將府門大開,任人進出,不斷地有安邑的苟軍將校趕來,勸說、求情、告饒,然而似乎並沒有什麼用處,如苟須、苟起者,即便當堂與苟政爭執,也絲毫沒有影響執刑。

  隨著一顆顆人頭的落地,室息的感覺,逐漸籠罩在府衙前所有的罪更身上。

  記室楊間再度現於府門下,對他的身影,所有人都熟悉了,他每出現一次,

  都意味著一條人命的終結。

  「第二十四個!」

  楊閭心中默念著,站在府門前的石台上,環視一圈,打開手中竹簡,捧於胸前,高聲宣告道:「安邑第三屯田營校尉苟伍,在職期間,貪墨屯糧,姦淫婦女,致死上百起,罪在不赦,主公有令,驗明正身,斬!」

  「主公饒命啊!」

  楊間剛宣讀完,自罪吏隊伍中,便傳出一陣高呼,聲音悽厲而袁慟,很難想像,就在半年之前,他還是一名作戰積極、悍不畏死的勇土,更難想像,幾個月的時間內,在殘暴管理下,有上百名屯民無辜慘死。

  周遭罪犯無不動容,尤其是剩下幾名同為屯騎校尉者,臉色煞白,眼神中甚至有種不可置信。就兩點,苟伍姓苟,是地道的苟氏族人,同時,也是堂堂的屯騎校尉,如果連他都不能活命的話,那麼剩下的人,也都有該死的理由了。

  苟伍主動冒了出來,倒也省了執刑士卒功夫,鄭權一揮手示意,立刻有幾名甲士上前,將只剩下求饒勁兒的苟伍拉至將軍府前。

  甲士們對這一套流程,也是熟悉了,操作起來也越發熟練,隨著鬼頭刀一刀斬下,脖子斷了半拉,喊叫聲也戛然而止。

  大抵是作惡太多的緣故,苟伍的血液顏色都要顯得深沉許多,楊閭則深吸一口氣,回身又進府去了。府外,一團雲飄過上空,將陽光遮擋住,天色黯淡許多,迅速湧上來的寒意也直接涼到人的心頭。

  望著楊閭消失的背影方向,隱隱有抽泣之聲出現在犯罪將吏人群中,恰如「鳥鳴」之哀。甚至於,有兩人甚至被嚇得尿了出來.....,

  生且不易,但死一定是可怕的,而這種等死的滋味,顯然要更加難熬!

  此時,一個問題已經浮現在所有人面前,等那楊閭再度出來,輪到的,又是誰?

  見將吏們開始騷動,鄭權上前控場了,怒喝一聲:「大好男兒,作何婦人之態?死則死矣,腦袋掉了,難道還要將我將士之威風一併丟棄嗎?」

  鄭權這話,效果還是顯著的,一干人明顯被震住了,騷動漸止,哭聲也停住了。

  這些被執將吏,除了少部分攻取河東後接納投誠者,大部分都是在歷次戰役中有突出表現的,曾經在戰場上也是英勇無畏的,不少人是因為傷重才調入屯營的,只不過在進入民政管理崗後迅速墮落了。

  此時,哪怕心中仍舊充滿惶恐與不舍,也未必將過去的榮譽與名聲看得有多重,但如鄭權所言,那或許是他們這些人眼下最後的尊嚴,以及僅剩的一絲活命可能。

  「弟兄們,鄭兄弟說得對,主公若要殺我們,就是哭瞎了眼睛,喊破了喉嚨,又有何用?不過一死而已,莫若痛快得去,免得教人小瞧!」

  先為鹽監,在鹽池停工之後,又被任命為猗氏縣第一屯營校尉的苟信,掙扎著起身,沖一干罪吏高呼道,引得眾人附和,倒也稍微打破了那種壓抑的氛圍。

  鄭權在旁,見苟信等人鼓譟,一時也沒阻止,比起之前那種啼哭畏死的懦弱之態,這種驕兵悍將的作風,反而感覺有些「親切」。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鄭權在心中,默默嘆道。

  苟伍的屍體也被做拖走,將軍府門前的血跡在拖拽與踩踏之下,已經快形成一張血色的油畫了,但一時間顯然是顧不得清理的。

  恰此時,清脆的馬蹄聲傳來,在這嚴肅的寒日長街,格外清晰。一騎飛馬而來,不是他人,正是龍將軍府司馬、輻重營督苟侍。

  在這段時間,苟侍絕對是苟侍集團高層中最忙碌的一批人,坐鎮柳氏堡,除了料理輻重營事務,管理積蓄各項軍需物資,還不停地把軍輻往蒲坂轉運。

  到開年以來,苟氏已經在蒲坂囤積了三萬多斛軍糧,占整個苟氏集團可支配儲糧的一半。此番,正逢他親自押運了兩千斛糧草及軍械、被服前往蒲坂,並進行點查。

  方歸解縣,便得知自己胞弟苟信被拿下了,而在苟氏集團,敢不打招呼就動他弟弟的,除了苟政還有何人,於是,馬不停蹄,急奔安邑.....

  至將軍府前,看著那殷紅的血跡,以及空氣中瀰漫著的令人作嘔的腥味,苟侍臉色大變。有看守的士卒牽繩墜蹬,苟侍下馬甚急,不禁一個跟跎,顧不得許多,抓著士卒的手臂,急聲發問:「昨日所執將吏,主公已經開始處刑了?」

  「正是!」士卒顯然是認識苟侍的,見他著急,回應的同時,手又往邊上一指,提醒道:「苟信校尉還未被處死,主公有令,求情之將校,概不阻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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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聞言,苟侍這才注意到羈押處,迅速上前,目光搜索,待注意到跪在靠前位置的苟信之後,方才真正鬆一口氣。

  「司馬請留步!」注意到苟侍動向的鄭權適時地攔住了他。

  「你敢阻我?」苟侍面帶怒意。

  鄭權不卑不亢地說道:「府門大開,司馬若想求情,請去堂上拜見主公。這是囚場,末將奉命看守,職責所在,不敢懈怠,還望司馬見諒!」

  對此,苟侍微微眯著雙眼,緊緊地盯著政權,語氣嚴肅而強勢:「鄭權,鄭都督,你是主公親衛,我也是苟氏老人,我們之間,素無衝突,某自問也未嘗怠慢於你。

  某隻是想與我那兄弟說兩句話,絕無讓你瀆職懈怠之意,若鄭都督不肯通融,那麼某轉身便走,絕不為難於你!」

  苟侍說完,眼神便死死地盯著政權,對此,鄭權自無畏縮的道理,只是凝著眉思索幾許後,還是讓開了身位,叮囑道:「就兩句話!」

  「多謝!」

  苟信那邊,見到是自己大哥,立刻來了精神,膝行上迎,嘴裡喊道:「兄長救我!我冤枉!」

  「你是何人,也值得主公冤枉你?」見其狼狽之態,苟侍當即怒斥道:「畜生,你究竟犯了何事?還不如實道來!」

  苟信聲音小了些,道:「我只是截留了一些衣食,搶了幾個女人罷2

  「僅止於此?」苟侍逼問道。

  對此,苟信眼神有些躲閃,不敢直視苟侍。見狀,苟侍也再不壓制自己的憤怒,揮起馬鞭,就狠狠地朝苟信抽去,一聲慘叫過後,是接續不斷的求饒聲。

  苟侍則硬起心腸,毫不動容,手上抽著,腳下端著,嘴裡則罵著。還是鄭權見狀,及時地上前抓住了苟侍的手,沉聲勸道:「司馬息怒,再打,可就將其打死了!」

  雖然鄭權看得出來,苟侍除了嘴上罵得狠,但鞭打腳踢的位置與力度,都是有講究的。當然,沒有必要拆穿,只是想將這個麻煩,迅速趕到苟政那裡去。

  因此,見苟侍依舊怒不可遏,鄭權又提醒道:「主公正在堂間勾決死刑,若刑令下來,只怕是沒有收回成命可能的!」

  聞言,苟侍表情一肅,又狠狠地瞪了還在那裡哀吟的苟信一眼,匆匆轉身,

  往將軍府內去。至於鄭權,目光在這兩兄弟身上掃了掃,招來一名下屬,低聲吩咐道:「你進府,將此間情況,如實稟報主公!」

  「諾!」

  府堂間,雖然苟伍被殺的消息已經傳回,作為其前上司先登營都督苟起,依舊控制不住情緒,一臉的悲傷與憤滿,為之爭辯。

  「有功勞,就可以無視軍紀法令?有功勞,就可以貪墨自肥?有功勞,就可以凌辱婦女?有功勞就可以草菅人命?」苟政冷冷地盯著苟起,一連四問。

  對此,苟起面上一滯,道:「苟伍是戰場上的勇土,主公卻讓他去管理那些屯民,那本非其長,若在軍中,豈有今日之事?」

  「呵!」面對這樣的言論,苟政被氣笑了:「聽聽,這原來竟是我的過錯!

  是我所用非人!那好,今後我便知錯改錯,屆時,爾等可不要再說我任用外人而不信近親!」

  聽苟政這麼說,一直沉凝著一張臉坐在堂間的苟雄,再也忍不住了,直接取下腰間佩刀拍在面前,沖苟起道:「苟起,苟伍是罪有應得,你若再敢狂言造次,我砍了你!」

  「二兄,你也不用攔他,讓他說,讓他暢所欲言,我想聽聽,我苟氏的族人部曲,還能再講出什麼驚世之論!」苟政卻道。

  對苟政,苟起早就心生敬畏了,如今連苟雄都是這副殺氣騰騰的模樣,苟起哪裡還敢叫囂,放開讓他說,他反而說不出什麼了。

  在苟政漠然的目光下,只能喏地道:「即便他該死,主公難道不能給他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

  「我軍紀何在?我軍威何在?」苟政拍案而起,怒斥道。

  略作平復,苟政又冷冷地盯著苟起道:「倘若,姦殺一個平民婦女,對爾等來說,算不得什麼!那麼,調戲侵犯同袍將士之妻婦,又該當如何?」

  面對此問,苟起一呆,有些不可置信:「苟伍還犯下如此齦之事?」

  苟政並不作答,只是冷淡地盯著他,眼神深沉地幾欲滴水。見狀,苟起臉色則在變幻幾許後,大罵道:「該死!該殺!」

  在場的將領們,不論苟姓還是外姓,此時恐怕最尷尬的就要屬苟起了。再望向苟政時,苟起很想問問,為何不把這麼重要的「細情」提前透露,不過,一時也不敢張嘴了。

  而苟政,則繼續著他的苟決,並且這一回,一次性勾了十個人,交給楊間,

  由其傳令,還是斬首!

  當再取過一份文書時,苟政的眉頭稍微皺了下,正是關於苟信的。恰巧的是,苟侍出現了,上得堂內,當場跪倒:「末將管教不嚴,致使苟信犯罪,懇請主公責罰!」

  說完,便「咚咚咚」連叩了三個響頭,俯身稽首,等待苟政回應。

  苟政手中的筆頓住了,抬眼,見苟侍這副姿態,輕飄飄地說道:「你確實有失管教之責,不過他不只是你弟,更是族人將吏,要受族規軍法的約束。觸了族規,我尚能容之,犯了軍法,自當伏法!」

  聽苟政這麼說,苟侍臉色微變,再度叩請道:「懇請主公法外施恩,末將別無他求,只需留其一命!」

  苟政道:「法外容情,那立法何用?我若縱之,如何服眾,今後如何治軍?

  那些冤屈的民眾,那些已經被處死的將吏,豈不冤枉?」

  見苟政展現出如此決絕的態度,苟侍意外之餘,心情也不免沉重,猶豫幾許,拱手道:「懇請主公示下,苟信究竟犯了何罪?」

  對於這個問題,苟政在沉吟一會兒後,默默提筆,在竹簡上將欺瞞軍府、濫用刑罰致多人死命、姦殺婦女這幾條,默默地塗抹去。

  然後,在苟侍緊張的目光下,冷聲道:「濫用私刑、陽奉陰違、強搶民女,

  就這幾天,砍了他不為過吧!」

  「不過!」當然,緊跟著苟政又悵然地嘆了口氣,道:「發生這麼多狀況,

  說到底,還是我教育不當,馭下不嚴。

  今日,已經殺了不少人了,就到此為止吧!傳令,苟信處以刑!」

  雖然還是要挨刀子,但比起掉腦袋,掉個鼻子,似乎也能接受了,因此,苟侍沒有絲毫的爭辯,立刻拜道謝恩:「多謝主公!」

  「元直,不知剩下的人,你想如何處置?」見苟政終於收起殺心了,苟雄暗暗鬆了口氣,緊跟著問道。

  這,也是在場將領們關心的事,苟政琢磨了下,從身後的劍架上拔出劍來,

  抓住自己一縷頭髮,用力割斷,然後將頭發展示給眾人看,沉聲道:

  「昔日,有魏武帝割發代首,以贖其罪!今日,苟政亦效此舉,以挽救那數十罪吏,也償我失教之罪。

  不過,自今以後,再有違我軍紀政令者,再無通融可言,必斬之,望爾等謹記,約束自身,教育下屬!」

  「謹遵主公之令!」苟政言落,在苟雄的帶領下,一干將校們齊聲拜道。

  由於苟政的手下留情,這大概是苟氏的驕兵悍將們最敬畏與服從的一次,發乎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