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一絲餘地

  第73章 一絲餘地

  「我道衣冠士族的膝蓋有多堅硬,在我們這幹流賊草寇面前,也不是不能彎曲嘛!」堂間,掃著一干跪倒在面前的柳氏族人,苟政以一種蔑視的語氣道。

  尖酸的語氣,襯得苟政活像一個大反派,一干柳氏族人臉色各異,不乏羞恥感,但在刀金面前,卻不得不低頭忍受,

  「將軍明鑑!」面對苟政的詰難,柳趕忙拜倒,激動地說道:「在下一向對將軍仰慕,且畏懼義軍兵強,怎敢與將軍作對?此番誤會,全因舍弟柳恭,一意孤行,聚眾抗拒,在下苦勸不止,終無可奈何....

  柳此言,倒是令人意外,苟政問其他柳氏族人:「果如其言?」

  柳氏族人或應聲,或點頭,似乎都有意識地把罪過推到柳恭的身上。見狀苟政眼神微眯,眼縫不大,卻足夠對堂間這一幕洞若觀火了。

  沉吟少許,苟政目光轉移,落在不曾開言,但即便跪著腰杆也挺直的柳恭身上:「你這個罪魁禍首,有何話講?」

  柳恭的表情已經恢復了平靜,面對兄弟族人的攻擊過,臉色亦如尋常。聞問,也很從容地應道:「萬般過錯,悉歸於我!

  籌謀反對,據城抗拒,皆是在下主意,無可推脫!將軍如欲問罪,盡可施為,只要能夠平息將軍心中憤怒,在下毫無怨言!」

  聽其言,苟政突然笑了,指著柳恭,沖左右道:「哪怕前日兵臨堡下之時,

  此人能夠如此態度,此事也不會是今日的局面!」

  「主公,與這等傲慢刁頑之徒,又何必多話,直接打殺了即是!」苟侍一臉輕鬆地說道。

  這個建議,自然得到了一干將領的認同,包括苟安,也很支持,在攻擊堡壁的過程中,中堅營死傷最嚴重,陣亡加重傷足有近三百人。

  雖然取得了勝利,但士氣難免受到影響,也必須有個說法,以撫慰軍心,而比起之後的搞勞,還有更直接的泄憤辦法.

  .

  堂間的氣氛被一干將校烘托得殺氣騰騰,柳氏族人多驚懼不已,柳更是一臉緊張,惶恐地拜道:「還請明公開恩饒恕,在下素聞明公『仁德』之名,若得手下留情,願率族部,投效義師,助明公抗擊羯趙,成就大事!」

  聽柳這樣一番陳情表態,苟政不由曬笑兩聲,而後以一種譏消的語氣道:「『仁德』?就是因為這兩個字,爾等才敢有恃無恐,肆意矜持,自以為能拿捏我苟某吧!

  如非今日破門而入,執拿於堂間,想要從爾等口中說出這番『甜言蜜語」,

  怕也只是痴心妄想!」

  「此人慾舉族投效於我,效力魔下,你們覺得如何?」說著,苟政又問在場將校。

  對此,眾將一片哄然,譏笑滿堂,苟安掃了眼滿臉衷誠的柳,冷冷地說道:「兩日血戰,我軍傷亡上千,破堡之後,堡內民眾、柳氏部曲亦殺傷甚多,仇恨深結,豈能輕信!」

  苟安的話,讓柳面色大變,這可徹底涉及到家族的生死存亡了,容不得他有任何的僥倖與猶豫,「咚咚咚」地叩了三個響頭,然後哀聲道:

  「前者是我等昏妄愚昧,暗懷僥倖,冀圖自主,而罔顧明公之智計勇略。今英雄當面,豈能不幡然悔悟,及時改正,以襄義舉?

  我等雖臣羯虜,只為明哲保身,始終不曾忘懷晉室,今日一番交鋒,實則是明公率義師將我等打醒。如蒙明公接納,今後自當盡心竭力,忠誠侍奉,豈有異志貳心。

  還望明公明鑑..

  北柳這番話,雖然肉麻,充滿了虛情假意,根本不值得相信,卻也反映出這些士族的處世原則,那便是沒有原則。他們雖以詩書傳家,但在意的永遠只有家族的延續與傳承,在此之上,才會談道德、禮儀什麼的。

  此前之所以敢反抗苟政,本質上還是沒有認可苟軍的實力,如今切切實實地體驗了一回,家族的生死存亡也都操之於手,豈能不認慫服軟。

  只可惜,如今主動權,已經徹底落入苟政的手中,「河東第一士族」的存亡,也只在苟政一念之間。而對苟政來說,只剩一個問題,要不要滅族。

  勝利或許會帶來驕傲與狂妄,同樣也同樣具備一定療養作用,此時,充斥於苟政大腦與心中的憤怒情緒,已經消散很多了,因此,他也能較為冷靜地審慎地權衡利弊得失了。

  立威是必須的,否則無法震懾郡內豪強,但做到哪個程度,在苟政這裡,依舊有轉圜的餘地。

  將校們沒有打擾苟政思考,柳與一干族人緊張地等待著苟政的決定,就是看起來依舊硬氣的柳恭眼神中都難免流露出緊張。

  而苟政,摸著凌亂的胡茬沉吟少許,抬眼看向柳,問道:「你意欲如何效力於義軍?」

  「但聽明公吩附!」柳態度,可謂端正,姿態也擺得很低。

  只可惜,苟政並沒有輕易放過他們的打算,說道:「既如此,解縣柳氏全族,悉數遷至安邑居住!部曲及附庸之民,我會收編,堡內積儲,悉數上繳,以償罪過,你覺得這樣的處置,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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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言一出,柳臉色劇變,其他柳氏族人皆不免憤忿。按照苟政的辦法,是要將柳氏吃干抹淨,十數年的積累,可就給苟政做了嫁衣了。

  然而,柳卻前所未有地冷靜與果斷,在苟政的審視下,深吸一口氣,再以首投地,拜倒道:「若有助於明公,身家性命都不足惜,願以柳氏家資奉上,任明公及義軍取用!」

  不得不說,柳的這番「慷慨」,有些讓苟政意外,這是個聰明的買賣人,

  他清楚地看到,這是在換取全族的性命。

  雖然的確肉疼,甚至值得憤恨,但在家族存亡大義面前,又算不得什麼了。

  只要人在,終有復起之日,而比起那些苦苦掙扎的蟻賤民,他們作為聲名卓著的士族,希望與機會要大得多。

  因此,留下有用之身,才是王道。甚至於,柳的表態也不全是虛情假意,

  從此時此刻開始,他已經在琢磨起,該如何效力苟政,發揮自己的作用,博取他的好感,改變印象,以重振家聲....

  這,大抵就是士族吧!

  不過,苟政的炮製還沒有結束,看著一臉決絕的柳,苟政又抬手,指向柳恭,問道:「我死傷的將土,不能不沒有一個說法!既然罪過都是柳恭犯下的,

  你覺得他當如何處置為妥啊?」

  「這.....:」這個問題可把柳問住了,下意識偏頭看向自己兄弟,柳恭目光平和地回應著他。再抬眼時,迎著的卻是苟政深沉不見絲毫感情的眼神。

  剎那間,柳腦海中閃過了許多畫面,各種思緒糾纏著,但或許是苟政的壓迫力太強,終是抱拳道:「舍弟罪行深重,勢難容之,請明公以嚴刑懲之!」

  「那何等刑罰,能懲其罪?」苟政語氣冷淡,追問道。

  不過,在柳陷入萬般為難之際,柳恭開口了,對柳道:「事已至此,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如此而已!累家人淪落,是我之罪,也當贖之!」

  又沖苟政道:「我情知必死,但請將軍一聲令下,推出堂外斬首即可,又何必故弄玄虛,為難家兄!」

  柳恭這番話,倒也有幾分豪氣,比起那些清談闊論的玄師名士,可要強得多。別說苟政了,就是堂間的將領們,都不禁對此人另眼相看,但僅此而已。

  「既如此,那我也不枉做小人了,這便成全於你!」苟政當即一招手,

  道:「來人,將此賊拉下去,斬了!」

  「慢!」恰此時,堂間跪的眾人中站起一人,還是個熟人,前兩日間進出奔波,通傳消息的使者楊間。

  「明公欲成大事,需延攬天下英才為己用,今初得勢,難道就要殺害賢良嗎?」當著眾人面,楊間朗聲質問苟政道。

  苟政忍不住打量了此人兩眼,見他面色凜然,並無畏懼之色,比起此前為使時的小心翼翼、誠惶誠恐,可要有魅力多了。

  「與我為敵,抗拒不臣者,縱然賢良,如何容之?」苟政冷冷道。

  楊閭道:「明主胸襟闊達,往往能化敵為友,引為羽翼;庸主則器量狹小,

  困於怨恨,處處樹敵,難有成就。明公欲為庸主?』

  「放肆!」其言落,苟須說道:「主公,這等辯士,也就口舌厲害,何必聽其言語,依末將看,不如將之一併斬殺了事!」

  苟政抬手止住苟須,掃視一圈,看著楊閭玩味道:「我沒空同你在此耍嘴皮子!只是不禁好奇,柳氏族人皆默不已,你以賓客,何來膽量,出言求情!」

  楊間看了眼面色複雜的柳恭,拱手應道:「食其祿,忠其事,僅此而已。明公如欲殺我,與主家赴死,亦無憾也!」

  「楊間,你這是何必,何苦白白送了性命?」這個時候,柳恭嘆了口氣,自上堂之後,第一次露出「軟弱」的情緒。

  楊間沒有接話,只是仰頭,正色望著苟政,就仿佛意圖以忠義感動苟政一般。而苟政,也的確多了幾分思索。

  大抵是感受到苟政的為難與猶豫,苟安在擰眉考慮幾許後,主動拱手進言道:「主公,我看此人頗為忠義,所言也不無道理。

  今柳氏已降,家資財貨,任我取用。柳恭雖然罪行深重,殺柳恭,不過一刀的事情,然留其贖罪,或許更有益處!」

  「此言差矣!」對苟安的話,苟須並不認同,當即道:「難道就不怕留下禍患嗎?留之或有益處,但殺之,必無後患!」

  「依你之言,那需得將柳氏上下,盡數誅除方可!」苟安沉聲道。

  「亦無不可!」苟須警了苟安一眼,冷冷道。

  「那河東必亂!」苟安嚴肅道。

  「誰敢叛亂?」苟須應道:「兵馬在手,將士敢戰,還怕不能盡數誅除嗎?

  一「那我將士浴血奮戰,主公費心勞形,好不容易方才實現的大好局面,就要白白放棄?」苟安詰問道。

  對此,苟須不接話,最終的決定權,還是回到了苟政這裡。

  他先是看了苟安一眼,心中暗懷感激,在場眾人中,也唯有苟政自己,能夠體會到苟安那種一心為他考慮謀劃的忠心。

  而不管如何,苟安的進言,都給了苟政一個能下的台階。稍作沉吟,吐出一口濁氣,擺手吩咐道:「子平,暫且將此人置於中堅營,由你負責看管,餵馬也好,劈柴也好,任你處置!」

  「諾!」苟安奉令。

  聽到了苟政的吩咐,柳恭並沒有出言叫囂些激怒苟政的話,很是平靜地接受這份「屈辱」的安排,但整個人從眼神到身體,都釋放著一种放松的信號。

  好死不如賴活著,即便他已經做好了授首的準備,但能夠不死,又何必強求?

  而楊閭見了,則大鬆一口氣,看著苟政,一拱手,正欲高唱讚歌,卻被苟政搶了先:「我看你還有幾分見識,也有幾分忠義,我將軍府缺一個記室,不知可願屈就?」

  聞問,楊閭沒有絲毫猶豫,當即表示:「在下,願意效勞!」

  楊閭並不愚頑,同樣清楚,這是理所應當的事情。苟政饒過柳恭性命,至少明面上是因為他的進言,此時發出邀請,正當其理,若是拒絕,豈不是在愚弄苟政,那樣只會激怒他,智者不為。

  對此人的表現,苟政心頭的感覺,自然也多了幾分舒適,看著他,輕嘆道:「世道渾濁,人心不古,但四海之內,仍有忠義之士,秉正求道。

  你對柳恭的忠義,我很欣賞,但願今後,這份忠義,能夠同樣用在我身上..,

  聽苟政說出這樣一番話,楊間不禁訝然,回過神來,鄭重一拜。

  解決完一樁事,苟政的心頭卻並不輕鬆,面上如常,露出笑容,沖苟侍吩著:「點檢柳氏倉儲,將酒肉糧面都拿出來,賞三軍!」

  「諾!」苟侍興奮道。

  堂間,在柳氏族人們的見證下,很快就沉浸在勝利者的歡呼與喜悅之中。事實上,比起柳氏族人如何如何,將士們顯然更關心搞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