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志在關右,換防之議
汾水湯湯,秋風蕭瑟,河灘上,正是一派忙碌景象,上百輛滿載著食鹽的牛、馬車輛,自苟軍大營運至渡頭,再由數以百計的俘虜兵,辛苦費力地裝卸到停靠在灘邊的船隻上。
「你們這些蠢材,動作都麻利些,不許偷懶!」邊上有監視控場的苟軍將土,苟侍則帶著一些部卒,在行列間視察,像個脾氣暴躁的監工,見到點不順眼的情況,便揚起鞭子,狠狠地抽上去。
而賣苦力的上黨兵們,多不敢反抗,只能咬著牙忍受著,堅持著,畢竟苟政已然明告眾人,今日就當還他們自由,放他們北歸。
從苟政與張平達成「秘約」開始,雙方便根據約定行動起來。首先張平那邊,以并州亂起,後方不穩,調了一支兵馬北歸太原。
苟政獲悉之後,即先行釋放了一千俘虜,而回報則是來自張平的一百匹戰馬,對此苟政欣喜異常,直接全部劃給驍騎營,繼續增擴騎兵,
為了表示誠意,苟政又將中軍大營中的三千斤食鹽,車運船載,交付與并州軍.:
數日之間,一來而去,雙方都用實際行動展現著誠意,汾水南北,依舊呈對峙姿態,但緊張的氣氛已然大為緩和,苟軍與并州軍之間也一步步走向和平。
如果有說有什麼變故的可能,那就是在張平率領中軍,向臨汾城北撤的之時,偵得此情後,苟須、苟起等苟氏部將,向苟政提出,當集中精銳,北渡汾水,發起突然襲擊,必可取奇效..:::
說起此議,苟政未必就沒有一點動心,但最終還是拒絕了,將苟軍將領那些躁動的戰心給壓制住了。不是因為和議之達成來之不易,關鍵在於,苟政心裡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麼。
同時,渡河作戰,豈能那般簡單的,而并州軍那邊文豈能毫無防備,就像苟政對張平毫無信任感可言,他也不會盲目自信地認為張平對自己能放心.....
就這樣,在一些微瀾之中,苟軍與并州軍之間的「誤會」,終是解開了,而今日便是徹底和解的收尾。苟政一聲令下,用了數日時間,從安邑那邊調運了允諾的食鹽,完成最後交付,在南岸忙碌的同時,北岸同樣有張平安排的人手準備接應,就連裝載的船隻都是張平那邊搜羅的。
「看得出來,苟侍他們很不滿!」陪同在苟政身邊,遠遠地注視著灘頭的場景,苟雄沖一臉平靜的苟政道:「他們寧肯與并州軍死戰,也不願意委曲求全!」
大抵是來自并州軍的危機得到解決了,苟雄面上的憂慮之色明顯少了,也能夠更加從容鎮靜地討論問題。
「二兄也是如此想的嗎?」苟政輕輕一笑,這麼問道。
對此,苟雄沉吟少許,搖搖頭:「以當下我軍的處境,能少一場大戰,能多一分積累,總是好的,我也明白這個道理!」
顯然,二兄苟雄的見識與胸襟,絕不是那些廝殺漢可比的。
「然而!」只不過,話鋒一轉,苟雄還是向苟政提出他憂慮:「如此和議,
終究不牢靠!便得一時之安,倘若張平背約再來,你的努力,可就付諸流水了!」
「那就等他再來之日!」此時,苟政的兩眼中,閃爍著寒光,堅定而自信地道:「於張平而言,他又何嘗不是錯過了擊滅我們最好的機會,多得一日是一日,下一次,形勢可就未必如此了!」
「你心中有計較便好!」聽苟政這麼說,苟雄打量了他兩眼,說道。說著,
又不禁笑出了聲:「也是,你苟元直,又豈是吃虧的人!」
聞之,苟政也笑了,抬眼望了望北邊,天高雲淡,晴空萬里,實在是一個悅人的好天氣。又扭頭看著苟雄,說道:
「二兄,我並不畏懼與張平決戰,敵雖眾於我,但我對我部將士信心十足,
竭盡全力,拼死一戰,甚至能擊敗并州軍。或許代價會大一些,但只要勝了,平陽以及并州諸郡都可成為我攻略之地,然而,那又如何?」
苟雄聽得認真,苟政講得亦有些振奮:「決死之志,捨命一擊,我並未喪失。只不過,張平及并州,還不值得,他們的份量還不夠!」
「元直,我心知你志向絕不止於河東一郡!」苟雄不禁接話道:「然并州乃山西大州,又控制天下之脊,難道還不在你眼中?」
「并州固然是戰略要地,然而當今天下,於我們而言,還有更重要、更具價值的地方!」苟政道。
「你欲圖關右?」這個答案並不難猜測,但直面這個問題的時候,苟雄依舊難免異。
苟政則定定地看著苟雄:「二兄,你想回到略陽家鄉嗎?」
「朝思夜想,寢食皆想!」對於這個問題,苟雄深吸一口氣後,沉聲道。
見狀,苟政嘴角不自覺地掛上了少許笑容,道:「二兄,說句大言不慚的話,縱覽天下,尚且都在我眼底,區區并州,又算得了什麼!
從奪取河東,甚至早在弘農之時,我一心所念,所準備的,都是西進關中,
一路打到略陽老家為止。我在大兄墳前發過誓,要將他遷回略陽安葬,這道誓言,至今午夜夢回,依舊時時在我耳邊迴響!」
回過頭,目光灼灼地看著苟雄,苟政輕笑道:「二兄,此志當先,你說張平以及區區并州,值得我們豁出一切去搏殺嗎?」
聽苟政這麼說,苟雄終露恍然,道:「我明白了!」
「二兄,從今日起,我軍自上而下,所有的心思與準備,都得衝著西歸關中去了!與張平之間,哪怕能得片刻安寧,也是有利的!
河東,終不是我們的家,真有一日,舍河東而換關右,這筆買賣也是做得的!」苟政淡淡然間,儘是一派指點江山的模樣。
而苟雄,也再無二話,鄭重地抱拳表態道:「倘若此,我當全力輔助於你,
成就西歸之功,矢志不移!」
對此,苟政也鄭重地回禮道:「有二兄輔弼,必有功成之日!」
苟政兄弟這邊達成了共識,不遠處,苟侍的怒聲則更大了,他正對著一名不慎打翻鹽罐的俘虜拳打腳踢,全然一副怒不可遏的樣子。
見狀,苟政都有些看不下去了,當即著人將之召來。而苟侍,即便到了苟政面前,依舊帶著氣:「拜見主公!」
掃了他兩眼,苟政不由斥道:「苟侍啊苟侍,你也我將軍府下堂堂一司馬,
怎生像個守財奴一般,不就是的幾百石食鹽嗎?值得你如此憤憤不平?」
面對苟政的斥罵,苟侍氣勢弱了些,但嘴上依舊碎碎念著:「這些食鹽,都是末將率領軍民,辛苦製得,就這樣白自贈人,還是我們的敵人,末將不服,將士更加不服!」
「那你想要如何?給我一個能夠不費刀兵,退拒并州大軍的辦法!」苟政這麼道。
苟侍不作話了,他哪兒能有辦法,只是心頭不快罷了。當然,對於這些部將的情緒,苟政也不是不能理解,見他住嘴了,苟政方才語重心長地出言勸導。
「夏秋兩季,你率領輻重營軍民,一共曬制而成多少鹽巴?」苟政問道。
提及此,苟侍有些得意,道:「九十餘萬斤!」
得益於今年的好時候,日光好,南風勁,再加增派的勞力,即便效率低下,,並且浪費了許多時間,但採鹽成果依舊喜人,至少比苟侍最初預計的產量要多了足足八成。
苟政也輕笑著問道:「我再問你,這九十多萬斤食鹽,可是我苟氏軍民部眾能夠消耗完的?」
「怕是不能!」苟侍遲疑道。
「那多出來的鹽,難道要讓其儲在倉房裡有用,還是拿來換取糧食、牛羊、
戰馬、金銀銅鐵等物資,對我們更有用?」苟政繼續問道。
「我此前,又為何要開設榨場,以解鹽吸引各方商賈,即便知曉這會引來強敵窺伺?」苟政說,表情及語氣就變得嚴厲了,目光也緊緊盯著苟侍:
「只要有鹽,道路暢通,并州那邊能夠提供給我們所有稀缺的物資,尤其是戰馬。如今兩方勉強和,化敵為友,你覺得如何能使張平合作放行?」
面對苟政這一連串的逼問,苟侍即便心中仍覺不爽,但面上也只剩順從了。
做了那麼久的軍輻管家,苟侍又如何不明百苟政在說什麼,只是覺得有些虧心罷了。
「只怕那張平的胃口,會越來越大!」苟侍退下後,苟雄指出:「即便兵向關中,對北面還當有所防備!」
苟政頜首,應道:「二兄所言甚是,不過當前,我們還當趁機搜羅所需,尤其是軍馬,也只能通過并州獲取。此番,那數千匈奴騎兵,我忌憚之餘,也實在看著眼饞呀...
?
聞言,苟雄眼神微動,臉上露出了少有的侷促,低聲道:「元直,我亦有心組建一支馬隊,若易得良馬,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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苟雄話沒說完,但意思已經很明白了,苟政則一副理解+大方的樣子,當場表態道:「屆時如有收穫,當勻二兄一批!」
「多謝!」苟雄認真地拜道。
始終忍不住望向北邊,汾水對岸的風景如何,苟政並無多少興趣,但對北方並未真正解除的威脅,他卻不得不設法防備。
太寧元年秋,九月二十四日,在完成和之後,并州天軍已經向北退至臨汾,而兩萬多苟軍在確認危機解除之後,南撤至解縣。慮張平反覆,為防不測,
苟政下令,全軍駐於解縣休整,就連輔卒、民夫都沒有解散。
縣衙堂間,堂案上,苟政終於得空,了解起後方的狀況。結果,並不是那麼讓人高興,在與并州軍交戰、對陣的近一個月里,河東諸縣可一點都不平靜,真真是暗流涌動。
那些狡猾、保守的士族暫且不論,但是一些地方豪強,尤其是被各地苟軍駐兵侵犯了利益的土豪,可就蠢蠢欲動了。
如非有大破張和、全殲上黨軍的戰績打底,只怕不用張平那邊費盡心思地謀劃挑撥,苟政的河東後方就要沸反盈天了。
即便沒有直接的敵對行動,但在汾水相持的這段時,苟軍的勢力就基本只能困縮在諸城周邊。就連安邑那邊苟軍的直屬部民,都有流言,人心惶惶,何況其他地方。
而苟安,在安邑坐鎮的同時,也默默關注、監控著那些河東土豪們的動靜,
並且做好了記錄。此時,苟政瀏覽著的,就是其中一些不安分的人的名單。
基本都是些小勢力、小土豪,小角色嘛,往往是怨氣最重的。而苟政最關心,也最讓他感到刺眼的,毫無疑問是四個字:解縣柳氏。
據苟安報,柳、柳恭兩兄弟,在期間有異動,似有聯合各方土豪的動作。
雖然意圖不明,但這種跡象,對當時的苟氏集團而言,顯然是不那麼友好的。
想來也是,至今在鄴城趙宮內,仍有一名柳氏出身的嬪妃,柳氏兄弟之父柳耆依舊在鄴城當著羯趙的尚書,怎麼可能親近苟政這些逆匪。
因此,對柳氏異動,苟政並不意外,而讓他感到欣慰的,大抵是郭毅這段時間在安邑,始終兢兢業業,安撫後方,調措人手輻需,也用心盡力。即便,面對苟安那些不加收斂的監視行為,也沒有絲毫怨言。
或許,這郭毅在認識上,難免有些本土意識與保守意識,但至少對苟政,不虧於節義。對郭長弘,或許得「好」一些了,苟政這麼想道。
那柳氏呢?苟政心中冷哼一下,正自琢磨間,一道麻利的身影直接闖上堂來,守衛的親兵,攔都沒攔住。
「參見明公!」
抬眼,正見到孫萬東,苟政緊皺的眉頭松展開來,笑道:「萬東將軍來了!」
「明公召我,這些衛兵竟要阻我上堂,還說什麼要先通報!」孫萬東念叨著。
聞言,苟政嘴角依舊掛著笑意,沖兩名親衛擺擺手,道:「衛兵不知禮,怠慢了將軍,就不與其計較了吧!」
對苟政的態度,孫萬東顯然很滿意,一副大方的樣子,道:「既然明公都開口了,我又豈能斤斤計較!」
「將軍請坐!」
孫萬東還是那般,桀驁不乏乖張,自信中,帶著幾分蠻橫,在蒲坂之時,土霸王當習慣了,到了苟政面前,也沒有更多的收斂。
汾水相持麋兵,雖然最終被化解,大戰未起,但是孫萬東卻自蒲坂率領四千餘部屬,被來助戰。當初,在得知并州大軍南襲,苟政處境危險之時,他的部下可有不少人勸他先觀望,但孫萬東沒有絲毫猶豫,盡出主力。
旁的不說,就沖這份舉措,苟政也得承孫萬東一份情。或許心中對其驕橫,
並不能坦然接受,但只要不超過底線,基本的包容還是有的,
「不知明公喚我來何事?我正欲稟報,北方危局既解,準備率領部下,回蒲坂去。」看著苟政,孫萬東直接說道。
苟政也不賣關子,一臉平和地應道:「既如此,我也且直言了!我有意讓將軍換防,請你率部屬移鎮聞喜!」
聞言,孫萬東眉頭頓時就皺了起來,這種突然的提議,很難不讓他懷疑苟政的用心。略作沉吟,方道:「明公,我與部卒,才在適應蒲坂不久,貿然移鎮換防,只怕將士們會不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