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巧了

  第66章 巧了

  汾水之陰,河東中軍大營,土木結合的寨牆之上,苟政憑欄遠眺,秋色渲染下的汾河北岸,有寒霧氙氬,依稀能望見并州大軍的營盤,那是苟政當下的心頭之病。

  身後,則是苟氏中軍部曲們的生活寫照,當然正處在戰爭時期,氛圍很嚴肅,甚至是壓抑,畢竟所有人,隨時都要做好上戰場廝殺拼命的準備。

  二兄苟雄,此時也陪同在側,一起享受著這戰火時代下難得的寧靜。應付并州軍南侵這等大事,怎能少得了苟雄,這等攸關前途的威脅,也只有兄弟同心,

  共同面對,才有可能解決。

  而事實上,在苟政先期領軍北上禦敵的同時,在巡視途中得到消息的苟雄,

  毫不猶豫,召集蒲坂、河北、大陽等地的苟氏集團駐軍,快速北上郡界,馳援而來。

  把軍隊撒出去容易,但在要緊的當口,再聚集起來,可就需要考驗威望與手段了,而苟雄恰恰起到了關鍵作用。

  另外,由於苟雄在巡視各縣途中,以其豪爽、大方、謙虛、義氣傾心交結,

  很得地方士民好感,在處置「軍民矛盾」的事宜上,也不偏不倚,斷事極為公正,更得人心。

  因此,在隨著苟雄北上支援的部眾中,除了幾縣的駐軍,另有一支兩千餘人的河東本地義士,其中大陽縣豪強部曲就占了將近一半,也是苟雄當初留守大陽網羅人心的結果。

  而這部分「義士」,不管他們支持苟氏集團對抗并州的根本原因是什麼,對苟軍這個外來者來說,意義都十分重大,

  秋風吹動著苟政那散亂的髮絲,卻吹不走他面上的愁緒,還是苟雄主動開言,說道:「已經十日了!如此對峙,徒耗錢糧士氣,再拖下去,恐於我不利,

  元直,你可有破敵之策?」

  聞問,苟政從沉思之中回了神,迎著二兄的目光,攤攤手,苦笑道:「敵不動,我亦不動,這是小弟當前唯一能夠想到的應對之策!」

  「并州軍如此大動干戈,滾滾南來,卻止於汾水,戰也不戰,退又不退,是何道理!」苟雄一掌,用力地拍在木柵上,一副鬱悶的模樣。

  見狀,苟政緊繃的神經反而放鬆下來,抬眼北望,以一種曦噓的語氣道:「我也未料到,這張平竟然如此忍得!我原料想,他即便不舉全軍渡河來戰,也要遣勁旅,擇機擇地,嘗試突破。

  何曾想,他竟然如此小心,占盡優勢的情況,竟如此不急不躁,如此穩紮穩打的對手,實在是讓人討厭啊..:,

  「久則生變啊!」聽苟政這麼說,苟雄仰頭望著秋日下湛藍色的天空,說道:「我不擔心對岸之敵,唯慮背後之患。

  并州軍雖眾,然我軍猶有一戰之力,若正面接戰,他們未必戰得過我!眼下我軍精幹部眾,大部聚集於此,河東空虛,如有居心不良者,趁機作亂,屆時只恐大敵在前,後方不穩,腹背受敵,萬事皆休啊!」

  顯然,對苟軍抑或說苟氏集團當前的處境,苟雄也是有一番見解的。聽其言,苟政沉吟少許,偏頭看著他,嚴肅道:「二兄所慮,我又何嘗不知?只不過,以我們當前的情況,是難以兩者兼顧的,說到底,還是實力不足!」

  「那就更應該速戰速決!」苟雄堅決地說道:「拖得越久,於我軍越不利!

  眼下各營,軍心都有些浮躁了,再過些時日,你破張和軍帶來的士氣與信心,都將消磨乾淨了..::

  一3

  「二哥有何想法?」苟政認真地問苟雄。

  這下,苟雄也猶豫了,但很快,目光堅定地看著苟政,肅然道:「莫若我們主動進軍,尋求破敵,我願意率精銳敢戰之土,渡河作戰!」

  對於苟雄的建議,苟政明顯驚了下,但很快冷靜下來,埋頭沉吟著,似乎在考慮此策的可行性。良久之後,苟政還是搖頭道:「此策,過於行險了!跨河而攻,稍有不慎,便是全軍覆沒的結局!」

  「當初在陝縣,大河尚不能阻我軍求生之志,區區汾水,焉能阻我?」苟雄當即道。

  對此,苟政眉頭不禁鎖了起來,以一種沉穩的語調,道:「此一時,彼一時也!而今我們不在陝縣,而在河東,如非迫不得已,這等行險搏命、勝算不大的事,還當少做!」

  話雖是這般說,但苟政一張臉擰巴地更緊了。而苟雄,表情也很難放鬆下來,他當然也心知其中的危險,但見苟政猶豫,他還是異常鄭重地提醒道:「元直,不論進退,你需要儘快做個決定,久峙於此,實為下策!禦敵於國門之外,

  更不是當下我們該考慮的事情!」

  「二兄之意,容已明白,還請容我再想想!」聞言,苟政也深吸了口氣,應道。

  「光腳的穿上了鞋,竟成負擔了......」苟雄走後,苟政獨處,不由嘆道,

  言語中多少帶有幾分對自己的嘲諷。

  不論是苟政,還是苟雄,他們憂慮的核心,實則就來源一點,自身實力的不足,處境的孤立,依舊沒有一個安穩鞏固的後方根據地。

  到目前為止,於苟氏集團而言,真正與「可靠」沾得上點邊的,只有安邑城,畢竟經過幾個月的苦心經營,更重要的是,有苟安率領中堅營及一部分附庸民眾把守。

  至於其他諸縣,苟政兄弟倆顯然都沒有太足的信心,當此之局,也不敢抱有太大的期待。面對并州大軍的強兵壓境,苟政此前做的工作,就顯得太微不足道了,而境內在半個月來之所以保持著平靜,或許只是士族豪強們給苟軍過去戰績的面子。

  在這樣的情況,時間拖得越久,對苟軍就越不利,畢竟,他們實則是以一郡而抗一州,張平明面上還能獲得更多羯趙勢力的支持。

  而苟氏集團,卻要時刻提防來自後方可能的背刺,一旦他們此前營造出的強勢與威在時間的流逝下逐漸消磨,那後果是可以預計的,

  因此,從一開始,急戰、速戰便是苟政所追求的,但萬萬沒有想到,張平三萬餘軍南來,卻不作為了。且不說能否戰而勝之,這連大戰的機會都不給,就讓苟政坐蠟了。

  隨著時間的推移,他也越發著急了,而時至今日,他覺得自己最需要搞清楚的是,張平按兵不動的舉措,究竟是看出了己方的虛實,還是另有其他原因。

  如果是前者,那麼他就兩個選擇,要麼如二兄所言,再賭上老本,捨命博一把大的,效仿項羽,破釜沉舟,梭出一個光明未來;要麼果斷南撤,一路撤到安邑,將并州軍吸引到城下,憑藉著安邑堅城拖延時機,對方勞師遠征,羯趙的局勢又如烈火烹油,張平未必能夠堅持多久....

  這是在訴諸於軍事手段的前提下,苟政暫時所做打算。

  而如果還有其他原因,那麼苟政就需要搞清楚,究竟是何原因,否則霧裡看花、盲人摸象,總是難以做出最正確的判斷與決策。

  在苟氏兄弟於南岸憂心的同時,隔河相望的并州軍,日子也不好過,準確地講,是張平的心情也很不痛快。

  當然,張平倒也非真的看透了苟軍的虛實,他只是有自己的麻煩,而最主要的問題就在於內部的矛盾以及後方的不穩。

  首先是內部問題,隨著南下的進展深至河東邊界,張平與王泰之間的矛盾,

  也越來越重了。對張平的不前,王泰很是不滿,幾度催促張平渡河,進兵擊賊。

  對王泰厭惡,甚至已經呈敵視態度的張平,自然不會聽王泰的,王泰越急,

  勸得越多,他反而越「淡定」。而隨著鄴城來使,帶來加蓋著石遵璽印滿透著石閔意志的催促詔書,張平的逆反心理就更嚴重了。

  事實上,王泰還是有兩把刷子的,他並不是無腦催促張平進軍,而是為他籌謀了一條進取策略。就從三方面著手,一遣精騎勁旅,尋找適渡灘途,快速突破南下,直襲河東腹地(安邑),攻擊苟軍後方;

  二則廣發文,邀攬河東士民,共擊逆賊,憑藉著朝廷大義,以及并州軍勢,必能起奇效;三則是張平率主力大軍,死死地盯住苟軍大營,旦有動搖,即可發兵追剿。

  用王泰的話說,如此三管齊下,不許多少時日,苟逆必破,河東必復,豈不比自縛手腳,困居北岸,徒耗錢糧,來得痛快?

  若是苟政聽了王泰的策略,恐怕得亡魂大冒,這簡直是針對性的,怎麼讓他難受怎麼來。只可惜,就是僚佐賈雍都贊同王泰的策略,偏偏張平不聽。

  給出的理由,也幾乎讓王泰吐血,甚至聽起來很有道理。大致意思是,苟軍早有準備,並且河防嚴密,貿然遣軍涉渡,一旦為其半渡而擊,必致傷亡,沒有萬全之策,不宜輕動。

  然而,暮秋的汾水,水淺流平,有些灘涂,甚至可以直接亮水過河,對於騎兵來說,更可來去無阻。縱然苟軍有備,以他們的實力與兵力,漫長的汾水,豈能面面俱到,能否渡河成功,只在張平想不想罷了。

  面對幾乎發飆的王泰,張平在仔細思量之後,終於鬆口了。他表示,若王泰願意,可以自領兵馬南渡擊賊,他當從後支援,同遣曹活率領的匈奴騎兵助陣。

  對於這樣的提議,除非王泰腦子生鏽了,才願意答應。他魔下可就兩千再閔撥給的禁兵,這是他立足的本錢,說話的底氣,豈能白自損耗。

  當然若是張平肯發兵,跟著行動也就罷了,但就這鳥人的樣子,連根毛都不肯拔來幫忙,王泰又豈敢冒險南渡。至於匈奴騎兵,固然是把利器,但那群胡虜,明顯是衝著發財來的。

  看看被匈奴騎兵禍害的平陽、臨汾二地吧,王泰這個朝廷正授的平陽太守心都在疼。這些胡虜,稍稍搶掠是其長,跟風打仗亦可,讓他們為了并州的利益去攻打苟軍,他張平都還沒有這個魅力與威望,就更別提王泰.....

  就這麼著,在進兵與否上,并州軍這邊實則也陷入了反覆的拉扯與猶豫之中,除了沿河繼續展開的小股試探接戰之外,並沒有實質上的大行動,千人規模以上的動作都小。

  當然,張平表現得如此猶豫與拖背,除了個人恩怨之外,最根本的原因還在於,他不像王泰,目光除了河東之外,還得盯著并州後方。

  張平的顧忌更多,他需要考慮并州的統治,就和苟政一樣,時下的張平,也是不能失敗的。一旦敗了,縱然不至於身死族滅,此前的經營可就化諸流水了,

  在石虎駕崩後的北方大變局情況下,作為一個野心勃勃的軍閥,他不能不顧慮。

  哪怕只多給他一年的時間,他也有信心培植出更強大的力量,當然,苟政也是這麼想的,偏偏在這個時候,晉陽那邊傳來消息,由於并州各郡抽調的兵馬太多,地方不穩,盜賊蜂起,雁門、樓煩方向又有代國下屬的鮮卑人騷擾,就連太原境內都多了幾股賊道勢力,嘯聚山林,劫掠士民..:...

  這些情況,更加動搖著張平的意志。若苟軍是那種屏弱之敵,能夠一擊而破,也就罷了,但顯然,有充分的證據證明苟軍的難纏。

  就在這種堪稱艱難的決策搖擺中,張平終於收到了一則喜訊,巡河的部屬前來匯報,上黨太守張和回來了。

  并州軍大營,帥帳內。

  一路歸來,見到張平,恍若隔世的張和,立刻跪倒在地,高聲疾呼:「小侄拜見叔父!」

  看著張和,張平臉上並無多少喜色,畢竟,這個侄子憑藉「硬實力」,將他的看重與喜愛打沒了。微著眉,張平直接問道:「聽聞你被苟逆俘了?你如何逃離虎口的?」

  聞問,張和一把抹了下狼狐的臉,略顯怯懦地答道:「回叔父,小侄是被那苟政放回的。那苟政,托小侄給叔父帶話!」

  聞言,張平一張深沉的臉上不由多了幾分異,看著張和,冷聲道:「講!

  北張和道:「苟政說,他無意與叔父作對,領軍抗拒,實屬無奈,強兵壓境之下,不得不為!今兩軍相持,遷延日久,於雙方都不利,其中是否有何誤會,希望叔父仔細思量!

  另外,苟政還給了一封信,讓小侄帶給叔父!」

  「信!」張平立刻伸出手。

  張和將信呈上,張平則迅速拆閱,過了一會兒,放下信箋,面無表情地思吟良久,方才將信交給帳中的幾名僚佐傳閱。

  苟政的信,字數並不多,但內涵卻很豐富,這既是一封挑戰書,又是一封彌兵議。苟政在信中表示,張平如定要破河東,那麼他願意退兵三十里,等并州大軍南渡之後,雙方痛快地戰一場。

  苟政若敗,那麼他就將河東全郡獻上,並自縛投降,讓張平拿去給羯趙朝廷請功,只盼張平能稍施憐憫,收容他魔下將土,與其一條生路。

  苟政若勝,也絕不會追殺,只希望張平在北歸之後,雙方能和平相處,不要再苦苦相逼,奪他與族部棲身之所。

  關於苟政這封信的內容,張平是半個字都不信,但從中,張平也隱隱體會到了一點對面「苟逆」的心態,窺見了一絲打破這種騎虎難下之局的「新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