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工具人,夾岸對峙
光線晦暗的氈帳內,飄蕩著一陣斷斷續續的呻吟聲,那熬完杖刑的商賈馬先,正趴在一堆蒲草上,嘴裡哼唧不斷。打是真的打,但其中的門道在於,究竟是傷筋動骨,還是只是皮肉之苦。
馬先原本是很恐懼的,害怕就此丟了性命,怨恨是很大的,同時還有幾分心虛,他以為自己事泄了.....
原來,當初馬先奉苟政之命北歸,以言語賺張和南下冒進,只是表面應承,
目的是為了從安邑脫身。待獲自由之後,馬先主意立改。
馬先可是并州商賈,他的家族、扈從、財產、人脈,那些賴以生存的資源都在并州,根本利益決定立場,這屁股可沒那麼容易歪。
苟政許諾河東鹽利的確誘人,但還不至於讓張和拋家舍業。何況,在張和看來,只要幫助并州刺史張平滅了苟政,那作為有功之臣,解鹽同樣有他一份。
而即便不提這些利益立場,僅從強弱形勢來看,馬先也不認為區區苟氏集團,一干逆賊殘寇,僥天之幸,竊得寶地,但絕不可能是張平以及并州的對手,
何況張平背後還有郵城朝廷的支持。
這些因素,足以讓馬先做出一個冷靜而理智的選擇了,屈從於苟政,只不過是權宜之計,自安邑北歸,徹底脫離苟軍的威脅後,他便做好了另外一種籌謀。
急奔平陽,打著張平的旗號,馬先很輕鬆地見到了張和。然後,他便將在安邑刺探到的苟軍情況講解給張和,其中隱去被發覺逮捕的一段對馬先是很有必要的,關鍵在於,馬先認為,河東苟逆雖然整體實力不強,但的確有一支勁旅,以上黨軍之力,破之不易,勸張和等待張平大軍一起,舉大兵南下.....
然後,馬先就發現,自己一番「忠心良言」勸餵了狗,對他的勸諫,張和根本不聽,也根本不信苟軍有多難對付。
馬先越是那般鼓吹苟軍,張和反倒堅定了南下破賊建功的決心,於是馬先坐蠟了。一時間,他竟找不到阻止張和的說辭了,總不能告訴張和,苟逆很可能就在河東設好圈套,等著他冒進吧.....
無奈之下,馬先想要告辭,北去找張平大軍匯報軍情,順便表功,結果也未能成行。只因為,張和將之強留於軍中當嚮導,而馬先正適合引他前去突襲安邑。
就這麼著,馬先不情不願、憂心地被裹挾南下,而整個過程,他沒有絲毫辦法,除了領路,更沒有其他發言權。他畢竟只是一介商賈,說多了,還可能被張和認定為干預軍事。
親自帶著上黨軍走向末路,眼睜睜看著張和被苟政擊敗,自己還沒能逃掉。
當然,戰場上時,馬先投降得很快,他倒是清楚地認識到,想要活命,風險最小的做法就是舉手投降。
到此時此刻,馬先的心頭,還充斥著鬱悶與不甘,其中大半都是沖張和去的。人言張平是英雄,他親自見過,也的確頗有風度,但就這用人,何其偏私昏昧。
這種情緒下,腰臀上的皮肉之苦痛,反倒被壓制住了。
「主公!」來自看守的呼喚,讓馬先回了神。
抬首一看,帳幕被掀開,在鄭權的陪同下,苟政走了進來。苟政站著,凝視著有如一頭落水狗的馬先,過了一會兒,方才坐在鄭權端來的一張交床上,語氣平和地說道:「委屈馬先生了!」
馬先目光有些躲閃,但聽此言,語帶委屈,「怯生生」地道:「明公這是何意?」
「今日一戰,我軍得以大破張和,先生當居首功!苟政在此,先行謝過!從今日起,你就是河東郡自家人,也是我苟政的朋友!」苟政這麼道。
聞言,馬先滿臉的愣然,看向苟政的目光中也儘是疑惑,茫茫然地望著半身籠罩在陰影中的苟政,下意識應道:「小人不敢居功!倘若此,小人榮幸之至!」
「另外,我還需向先生致,還乞原諒!」苟政又道:「一則為中軍帳外那頓打,二則為此前思慮不周、籌謀不當...
》
在馬先恍惚的眼神中,苟政慢條斯理地敘說道:「河東鹽利,想要發揮最大效用,還需行銷各地。我原想引先生為臂助,幫我操持并州鹽市。
然而,卻忽略了一個問題。張和雖破,但張平猶在,勢力猶強,與我為敵,
而并州諸郡也尚在其統治之下。因此,如欲兌現這個諾言,先生還需先助我破了張平!」
「這......」苟政這麼說,馬先一臉的難以置信,道:「小人何德何能?」
「所以!」苟政臉上掛著一抹微笑:「我要先幫助你,幫你重獲張氏叔侄的信任。不知先生可曾聽說過『苦肉計」,若沒有這頓打,我怕先生在張和那邊過不了關!」
話到這個份上,馬先哪裡還不明百苟政的打算,這是想讓自己繼續做「間」,替他效力。此時的苟政,在馬先眼中,就是一隻陰險狡猾的狐狸。
迎著苟政的目光,馬先很想說,這完全是多此一舉,按眼下情況,張和應當沒有對自己起疑,甚至會更加信任。
當然,馬先依舊不敢,以免在苟政面前暴露其首鼠兩端的行為,強迫自己冷靜思考過後,趴雜草堆上拱手道:「事已至此,小人唯有竭忠盡誠,效力明公,
請明公下令即可!」
「很好!你果然是個聰明人!」見其表態,苟政也表示道:「『張平與并州』這筆買賣若是做成了,我向你保證,這是你這輩子,獲利最大的一樁生意!」
「那張和是個庸才,留在營中,只會費我糧食,還是還給張平,於我益處最大!因此,我會擇機將其釋放,你屆時可隨其一併北返,屆時,你也將成為我擊敗張平、攻破并州的一把利器!」苟政交待著。
「哦,對了!」苟政頓了下,又道:「接下來還得委屈你一段時間!」
「稍後把他帶去,同張和關押在一起!」苟政動了動手指,沖鄭權吩咐道,
然後便率先離開。
「諾!」
一團物什被丟在馬先面前,讓他一愣,緊跟著便聽到鄭權冷冰冰的聲音:「這是主公賜予你的,吃完了,記得把嘴擦乾淨!」
馬先趕忙將包裹著的油紙打開,一股肉香撲鼻而來,強烈的飢餓感一涌而上,連道感謝之後,馬先狼吞虎咽地將那塊羊肉啃食乾淨。
「有什麼話,就直說吧!」回中軍大帳的途中,苟政慢悠悠地著步子,扭頭警了眼擰著眉頭的鄭權,輕聲吩附道。
得到准許,鄭權道:「主公,恕末將斗膽直言,那馬先目光猶疑,眼神躲閃,其心不誠,不足為信,更不足託付要事!」
聞之,苟政笑了,點頭著道:「我知道!」
「既如此,主公為何還要特意做此安排?」鄭權疑惑。
苟政悠悠然地說道:「此前不論,但從張和兵敗開始,此人的把柄就掌握在我們手中了,張氏主政并州一日,就能拿捏其一日,除非他捨得既有之一切。
而我們,不需要他死心塌地,竭忠盡誠,只需起到該有的作用,達成我們的目標即可.:
苟政這番解釋,讓鄭權呆了下,看著苟政他那安步當車的背影,迅速反應過來,跟上前去,低聲道:「主公英明!」
此時此刻,除了這四個字,他一時間無法用其他言語來表達自己的心情,同時心中對苟政也生出了更多的敬畏。這種玩弄人心的手段,令人所不安、不恥,
也讓人害怕。
沒一會兒,被「打得半死」的馬先被拖到羈押張和的地方,別想有什麼好待遇,四面空曠,就一根深扎於土地里的立柱可以依靠,手腳捆著鐵鏈子,秋夜之下格外寒冷。
自叔父張平發跡以來,張和何時吃過這樣的苦頭。等馬先被押來,張和回過神,趕忙湊上去查看,鬆了口氣,還沒被打死。
看著趴在泥塵里的馬先,張和慚愧地說道:「悔不聽你之言,還累你受此杖打!若得以脫身,必有厚報!」
聽張和這麼說,馬先動彈了下,抬眼看著張和,苦笑著道:「太守不必自責,只怪那苟逆狡猾。如今,只能期盼張使君能夠領軍南下,擊破苟逆,屆時我等或有逃脫之可能...
77
馬先說這話,自然是言不由衷,眼神也格外複雜,只不過,黑夜的掩護下,
沉浸於此等安慰之中的張和,難以察覺罷了。
張和全軍覆沒的消息,只用了一日的時間,便傳到張平的耳朵里,是匈奴將領曹活遣人飛馬通報,至於曹活自己,則忙著率部眾大掠臨汾。
而張平的反應,除了錯愣,便是憤怒,堂堂的先鋒軍,五千餘眾,竟被苟軍吃干抹淨,張和是怎麼做到的,他配姓張嗎?
憤怒之餘,還有幾分羞惱,尤其是面對王泰之時,這廝不論是眼神與表情,
都只讓張平感受到兩個字:嘲諷。
但再多的情緒,也不改變現實,一個問題擺在了張平面前,為之奈何?
答案並不難得出,如果說此前對南下河東還有諸多猶豫的話,那麼在張和兵敗之後,張平就顧不得其他,他必須得將張和敗掉的名聲與士氣親自奪回來,這關乎到他的顏面與威望,說嚴重些甚至可能影響到他對并州的整合與統治。
對這一點,隨行的僚佐賈雍也沒有反對。於是,九月初四,張平自平陽城領軍南下,於九月初六至臨汾,初七,已兵臨汾水北岸。
然而,當張平率領并州大軍氣勢洶洶到來時,面對的,卻是早已做好接敵準備的苟軍。在并州軍南下,準確地講,從苟政決議北上抗敵開始,河東的苟氏集團就已經全力開動準備起來。
先率精銳北上,擊破張和,只是一道前菜,而在這個過程中,河東郡諸縣,
只要能夠調動的兵馬、丁壯,都在苟政的將軍大令下,陸陸續續地向北調動。
到九月初五時,在河東、平陽交界的汾水南岸,苟軍已然集結了兩萬三千餘眾,當然半數以上都屬於「後勤部隊」,但這實打實的兩萬餘眾,就是苟政應對并州大軍最堅實的底氣。
可以說,為了應對此次來自北面的危機,苟政還是竭盡全力,容不得差池,
也承受不了失敗的後果,那樣意味著覆亡。
只不過,比起此前歷次戰役,自苟政以下,苟氏集團的將校們,都更顯從容自信罷了。也是當這麼多部眾齊聚一起的時候,魔下的將士們方募然發現,原來他們已經如此「強大」了,這是很能提升士氣的事情。
尤其那些跟隨苟勝東進,又一路浴血衝殺西歸的老人,尤為感慨。至少,半年前在新安的時候,他們對苟政的期待可低得很,今日的發展與成就更是超乎想像的。
利用張平難進的這段時間,苟政率軍眾於汾陰設下了一座堅實的營盤,作為拒敵的堅壘,同時遣人對沿河的適渡點進行巡察,大量的物資軍械,也從安邑源源不斷轉運北來..:::
因此,當并州大軍抵至汾水北岸時,面對的是一眾幾乎做好萬全準備的苟軍。這些叛賊不好對付,通過各方的情報消息,兼以親自觀察,張平得出這樣的結論。
一條汾河,算不得天塹,成為了橫亘在兩軍之間的鴻溝,同時,也給了張平謹慎、小心的理由。
不過,打還是要打的,總是要試探試探苟軍的成色。而從初八開始,張苟兩軍之間,便沿著汾水一線,展開了十數次接觸戰,但始終處於「試探」狀態。
苟政自然沒有北渡作戰的想法,那不現實,風險太大,收益太小。而慢慢地,苟政也發現了,并州軍隊也不敢貿然大舉南渡,並且作戰意志並不堅決,在沿河的試探接戰之中,敗多勝少。
那張平,似乎意圖不明,這種情況呈現出來的東西,就值得苟政細細思量了苟張兩軍夾岸對峙,一晃便是近十日,但這種僵持的戰局,註定是難以長久維持的.:::